有一次,我和公社治安室治安员的儿子狗卵坨看见唐华元爬到公社厕所里趴到尿槽里不断地喝尿。我们便好奇地问他为什么要喝尿?唐华元有气无力地回过头来望了我们一眼,回答说:“尿能够治跌打损伤。能治痨病。挨了打,喝了尿,就不会得痨病,不喝,会死的!”
小人物之死
邓四平/文
在我的记忆里,有两个人,一直刻骨铭心地镌刻在我的脑海里,让我至今挥之不去,难以忘记。
这两个人,一个名叫罗红光。一个名叫唐华元。罗红光这个人,我一直没有见过其人,因此,脑海里没有他具体的模样,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左右,我家住在永兴公社的隔壁,一天,罗红光这个人被公社治安室抓起来了,据说是在村里小偷小摸,因为偷鸡鸭被抓到公社里来的。用绳子捆在公社里的木柱上,后来又用绳子反绑了脚手,吊在木柱旁边的横梁上,头朝下,背朝上,吊“鸭儿扑水”,罗红光撕心裂肺地大声嚎叫,叫声传到隔壁我家的裁缝铺里。于是,我家父母便搭了一个楼梯,爬到墙上去往里看,我们也先后跟着爬上楼梯去看稀奇。只看见罗红光就像是西游记里的猪八戒一样被反捆了手脚,吊在半空中前后左右地晃荡。公社治安室里的人站在木柱横梁下,三不打四朝着罗红光“啪啪啪”十分响亮地扇他的耳光:“你个狗日的究竟偷了好多鸡鸭,偷的鸡鸭藏在哪里的?快点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只听见罗红光嚎啕大哭着回答:“我没偷,我没偷呀。”“还没偷?还不老实呀,干脆放下来,不吊鸭儿扑水了,给他吊金木脑壳儿。”说完,治安室的人将罗红光从横梁上放了下来,拿来一个竹篾箍箍箍在罗红光的头上,然后,在竹篾箍箍上吊上一根绳子,将罗红光又扯上横梁,整个人悬在半空中,身子在半空中来回晃荡。只听见罗红光痛得撕心裂肺地大声嚎叫。
半夜里,突然听见公社里有人大声喊叫:“快点起来,快点起来,狗日的罗红光逃走了。”公社里人声鼎沸,传来一阵紧似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第二天早上,我们跑到公社里面去看,才知道,昨天半夜,罗红光从公社后面的厕所翻墙逃走了,后面是条河,河水很深,因为是冬天,河水冰冷刺骨,罗红光游到河中间,游不动了,人沉到河里,竟然淹死了。第二天下午,才将尸体打捞上岸。罗红光是个光棍儿,父母早就死了,又没有兄弟姊妹,没人来领尸,于是,公社叫人将罗红光用一床竹篾席裹了,抬到幺幺河边,挖了一个坑,掩埋在河边的一个小山坳里了。
我父母常常在我家裁缝铺唉声叹气:“哎,人这一辈子真没意思,罗红光死了,屋里连个来收尸的人都莫得,死得比根耙红苕都不如,真没意思!”
人死如灯灭。过了一段时间,人们也就将此事给忘记了,仿佛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过一个名叫罗红光的人曾经来过。生如蝼蚁,生命竟然是如此脆弱和卑微,想想都感到心寒。
其次就是唐华元这个人,我见过。据说也是在村里偷鸡摸狗,也常常被公社治安室抓来教育和吊打。八十年代初,唐华元大约有四十来岁的年纪,家里很穷,是个光棍儿,中等身材,脸盘子长长的,人长得黑瘦黑瘦的,像是从来都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似的,一见人便朝着你怯怯地点头微笑,很卑微的样子。
小时候,我每天闲来无事,就常常跑到公社里面去闲逛。有一次,看见唐华元也被用绳子反捆了双手吊在木柱上,嘴角和额头上还有非常明显的血痕。反捆了双手吊在木柱上的唐华元耷拉着脑袋,背靠着木柱不断痛苦地呻吟着:“哎哟,哎哟!求求你们把我放下来哟,这么吊起痛哟,痛得很哟…….”
有一次,我和公社治安室治安员的儿子狗卵坨看见唐华元爬到公社厕所里趴到尿槽里不断地喝尿。我们便好奇地问他为什么要喝尿?唐华元有气无力地回过头来望了我们一眼,回答说:“尿能够治跌打损伤。能治痨病。挨了打,喝了尿,就不会得痨病,不喝,会死的!”
后来,听说唐华元被放回家后,没过多久,也死了。死因究竟是什么,谁也不清楚,估计是被打狠了,打成内伤了,当时看起不严重,但回家过后不久,内伤发作,所以人就突然死了。死了就死了,也没有谁去关心和关注一个涉嫌偷鸡摸狗的光棍儿的死。就如同向河里扔进一颗石子,当时激起了一点水花漾起了一点点波纹,过了片刻功夫,河面又恢复了往常一样的平静。
现在回想起来,在那个法制不健全的年代,人的生命竟如草芥一般脆弱和卑微,甚至毫无价值。
偷鸡摸狗诚然可恨,但也罪不至死啊。法制不健全的年代,一切的一切真是可怕!
现在想来,还是法制健全的时代好啊,将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大家才能活得都有做人最起码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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