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时候，极越管理层还声称进入“创业2.0阶段”，解散消息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现在看来，极越的崩塌早有苗头，12月初这家公司就传出大规模裁员、CFO离职、CEO全家移民等负面消息，又被公司发声明逐一否认。从各方透露的信息看来，极越的危机似乎主要源自资金链断裂以及大股东的意见分歧。
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最终席卷公司的员工、车主、供应商，各地受影响的员工就超过5000人。很快极越又被曝出11月社保缴纳入账不及时，且没有给出合理、明确的员工补偿方案。据内部员工所说，极越目前账面没有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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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接触到两位身处风暴中的极越员工，一位在风暴的正中心，为争取自身的权利，来自研发部门的她将持续数小时直播分享真实状况变成短暂的“新工作”；而另一位基层销售则是庞大系统里最微小的分子，在系统崩塌时，她抓不住任何坚实可靠的途径，只有分散的信息和焦虑的等待，她也是所在城市所有员工里唯一的孕妇，这让脆弱、无力与孤独通通加倍。
震荡不安、疲累、无力、愤怒以及对未来的忧虑构成了她们的讲述：
于研：甚至想拿掉宝宝，先找份工作
二线城市门店销售，在极越工作一年半
爆出来的那天，我上的是早班，下午下班，刚到家，我的上一级店长就组织了一个视频会议。他说现在公司宣布原地解散，我们有两个选择，一是签自动离职协议，签了后给N+1的补偿，没有提过这个月的工资和这个月的社保问题；如果不签，可以继续留在公司，但没有工资，也不交社保。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我已经怀孕3个多月，这个情况下，我不可能接受主动离职。我跟店长说，我选择继续留在门店。通知时说的是会保留部分门店处理后续的售后问题，但店长说这座城市是否会有正常营业的门店并不清楚，如果没有，我还是要被动离职。
我一想到自己孕妇失业，没有正常的收入，医保断缴，影响生育险，难找工作这种种情况，感觉天都要塌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因为选择留在门店，我第二天还是正常打卡上班。门店当时已经处于闭店状态。再后来，我和上级商量先以年假的形式休假在家，每一天都是先关注情况再看去不去门店，怎么行动。
店长跟我们说，可以选择正常法律途径维权，但重点是公司原地解散，导致公司HR和法务部门全都没有了，没有人出面处理这些事情。公司解散的信息是一级一级往下通知，也没有任何的书面说明或规范文件。
更让我感觉无力的是沟通没有途径。当有事情咨询我的上级，他只能回个好。我跨级找到了区总和我的HR，HR直接跟我说：公司都宣布原地解散，岗位都不存在，何来的沟通。等于大家都没有办法，没有人能给出建设性的意见或者帮助。
这几天，我几乎所有的时间聚焦在手机上，关注各个渠道、各个平台的信息。我对接的车主说，最近不是正常上班，都是在看直播、刷新闻。因为渠道来源很分散，没有人可以给到明确的结论。就像被半吊着，只能焦虑地等待最终判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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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是很普通的家庭。我老公没有固定的工作，每个月收入不稳定，他交的是农村保险，对于我的生育险没有任何帮助。等于说一旦我断了社保，生孩子的过程，很多需要自费，花销起码多上好几万。最早说的方案里根本没有考虑到孕妇这一特殊群体，如果最后没法保住工作，得到基本的保障，对于普通家庭，多给一点补偿，可能都能救济一下。
我还有另一重焦虑，我后来才知道，公司是提出产假的时候才算正式进入系统提报，现在在公司内部系统中我并不是孕妇，如果因为这个原因，公司不认可孕妇身份，又该怎么办。
心理压力太大了。因为孕期比较早，我甚至认真想过，拿掉宝宝，先找份工作。
未来到底怎么办，我都不敢多想，因为想不到解决的方法。我已经是二十八九岁的年纪，不像刚毕业的年轻人有更多时间和机会，一线销售，没有傍身的技术，失业后很难找工作。还有一部分空窗期问题，生育孩子最少一年半后才能出去找工作，可能很容易跟社会脱节。如果我现在没有怀孕，正常离职，想找新工作，还可以通过朋友之间互相推荐，可能不会那么担心和焦虑。但是一旦因为生育断了联系，再想建立圈子会很难。我听说我的一些同事已经在尝试找新工作，希望无缝衔接上社保。可能是因为临近过年，找工作的人本来就多，他们现在还没找到。放在我一个孕妇身上，情况只会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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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老公说，你还有大半年生孩子，生完孩子就可以找工作，去上班。我说，你真的好残忍，刚生完孩子就让我去上班。委屈一下子就涌上来。
直到现在，我也根本没办法平静，已经好几天没能睡好觉。身体上的变化，情绪上的变化，感觉自己整个人处于心力交瘁的状态。出于对宝宝的考虑，我只能尽量做点其他事情来转移注意力。我在慢慢让自己接受可能出现的最坏结果，如果结果比预期最坏的稍微好一点点，对我来说也是好的。
方林：处于战斗的状态，根本停不下来
研发部门，在极越工作两年多
通知公司原地解散时，我请假在家，是通过远程接入知道的。我的第一反应是晴天霹雳，心情跌落到谷底。很难接受这种结果。但我马上从低沉中恢复过来，后面的感受又变成愤怒和无力。
因为我是研发部门的一个小leader，除了消化自己的情绪，还要考虑如何安抚同事的情绪。我也不想陷入自己的情绪中，主要是想着接下来要面对和解决什么问题。我当时感觉这次事件给大家很大的打击，需要为自己争取维护权益，而不是自认倒霉，不能在沉默中消亡。
第二天，我来到上海总部办公室。同事们那种遇到问题齐心协力解决的态度和激情，也感染了我。我觉得我需要出一份力。我参与了第一次谈判，后来主要在后勤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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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办公室里，看到很多其他同事在直播，我也加入他们。我在小红书上开始直播，直播时，主要是回答网友有关公司的问题和维权的进度，类似的问题常常要一遍遍重复，外界纷杂的信息特别多，我在风暴的中心，就是希望通过直播让人了解最新的、真实的动态和状况，也吸引更多关注。我本来没想以这种方式进入互联网的世界，这是我直播的初体验，完全不专业，只是觉得已经这个状态，不再需要考虑体面不体面的问题。好在我本身逻辑思维能力还不错，也喜欢表达，直播时没有怯场。
其实我现在最直观的感受只有“累”。因为每天都来公司，至少到晚上11点才回家，基本上每天在办公室呆8~9个小时。在办公室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直播，累积下来一天直播好几个小时，说话太多，嗓子已经很疼，非常消耗能量。我有一天凌晨4点钟才睡觉，9点就醒过来，只睡了5个小时。一天的状态，基本就是一种平静的疯感，这里面又掺杂很多复杂的情绪。直播的时候又不想带着这样的情绪，还得尽量保持比较稳定、乐观的状态说这些事。我们都说这是苦中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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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也有很多同事让我抓紧找新工作，但对我来说，找工作并不是第一优先级的事。因为有积蓄，我现在不担心经济状况、不焦虑失业的问题，甚至暂时没想过未来的规划。我更想看到这件事情的结果。就我个人而言，要求其实就是按照法律进行赔偿。
按道理来说，我没有这个必要。我觉得工作本身很无聊，如果我悄无声息地直接过渡到另外一份工作，其实也可以。但是如果让我妥协，不表达自己的态度，我会觉得非常难受。我的自我意识比较强，日常生活中，在合理合法的范围内我都会坚持维护自己的权利。付出很多精力投入维权，更深层动力是自己的权利我要自己捍卫，不愿意任由别人拿捏。
累是真的很累，但我是一个挺有信念感的人，觉得自己还处于这种战斗的状态，根本停不下来。
·文中所有人物均为化名。
作者|程舟编辑|荆欣雨出品|腾讯新闻谷雨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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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2-18 1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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