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天是儿女

白糖开水9

        孩子的天是儿女
张翠翠在养老院生活舒坦，一副心静神安，悠然自得的样子。生活有规律，晚上十点准时睡觉，早上六点按时起床。吃罢早餐，就和同院的老人们打牌消磨时间。中饭后，则到附近的商店溜达一番；活动活动筋骨，当然也看看外面的风景。溜达个把钟头后，回来还是打牌。吃了晚饭，还会出去散散步。每天的日子，就是这么过的。

开始，两个儿子把她送到养老院时，她却痛苦不堪。认为儿子太不孝顺，把她甩了。她对他们付出的太多太多了。

张翠翠年轻时生得漂亮，在学校读书时，常发现有男孩会直勾勾地用眼睛看她。尤其有个吃国家粮的男同学，说想和她交朋友。她愿意的话，可以让她做城里人，离开农村的苦日子。她却瞧不起他，不认真读书，小小年纪就谈情说爱，哪像个有出息的人。她一门心思认真读书，想考上大学。

然而，造化弄人。她兄弟姊妹多，上有一个哥哥，下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都在读书。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在生产队的土地上劳作，收入极低，家独四壁，平时难得有一毛钱的积蓄。当她拿到高中录取通知书时，父母一脸愧疚地告诉她，家里实在拿不钱供她读书了。她体谅父母的艰难，只好收敛起理想的翅膀，回家当起了农民。

在生产队做事，大多是磨洋工。天生乐观者，会讲些男欢女爱的笑话，引得人们哄堂大笑。而她一个大姑娘，就恨地上没条缝，让自己可以钻进去。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爱情之花，也在人们的笑声中绽放了。一个叫吴强的小伙子，走进了她的心房，她发现自己爱上他了。她不仅喜欢吴强英俊的外表，更喜欢吴强忠厚老实的性格。跟这样的人过日子，心里安稳踏实。尤其吴强长得高高大大，有力气，干活是把好手。自己既然是当农民的命，就应该找个体格健壮的男人，能在生产队多挣些工分。

俗话说，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张纸。双方父母也同意，在一个生产队，知根知底，又门当户对，都是农民。她们顺理成章结婚了。婚后，吴强父母分给她们一间茅草房，一口上边开了裂的锅，几升米，几个碗，就让他们分开过了。面对这些，张翠翠心满意足。乡下人过惯了穷日子；不像拿着国家工资的城里人，有钱眼光高。一个开了裂的锅煮出来的饭，同样吃得香喷喷的。

当时正是文化大革命风雨如晦的日子，生产队社员也要经常举着红旗标语到处游行，一走就是好几十里。由于革命代替了生产，生产队的收入越来越低，年底分红，一天的工值竟然只有七八分钱了。她们两个壮劳力，一年分得的粮食，也只能维持半饱的生活。于是，一到天黑，就上床睡觉，连点煤油灯的钱，也花不起了。但就是在这样艰苦的日子里，张翠翠却母鸡下蛋一样，生下了两个男孩，两个女孩。好在开始计划生育了，张翠翠做了绝育手术，不然真不知会生多少来。

到了80年代，中国迎来了改革开放，紧靠广东的湖南最先出现打工潮。张翠翠夫妻就也来到了广东打工。农村实在太苦，要摆脱贫穷，让两个孩子能有钱读书上大学，她们必须拚命挣钱。到广东打工，张翠翠夫妇都三十开外的人了，就不像有些人如锥出囊中，如鱼得水，事业风生水起。老实憨厚的吴强，根本找不到理想的工作，只能到建筑工地打工。

老天爷还格外不眷顾张翠翠。一天，吴强在建筑工地挑砖，五六层楼高的房子，竟从上面跌落下来，当场毙命。她听到这个噩耗，天眩地转起来，连死的想法都有了。但想起两个孩子，她又觉得自己绝不能死，必须活下去。

于是，她擦干眼泪，要包工头给予赔偿。可包工头不愿意赔钱，只把责任往吴强身上推。谁来保护农民工的权益？她一个弱女子，无权无势。经此打击，張翠翠一下苍老了许多。容色憔悴，目光呆滞，完全像变了一个人。连进厂打工，老板都嫌弃了。

为了两个孩子能读上大学，她必须想办法挣钱。于是，她就到餐馆打工；下班回来，又到外面检废品卖钱。一年也能赚上千多元钱，但她从不乱花一分钱，省吃俭用，把钱全部寄回家中，给两个孩子读书。而且，为了节省路费，一年过年都不回家。孩子想她。有次，大儿子竟然梦见她在捡废品，一群有钱人正在吃夜宵，饮料瓶、啤酒瓶，满桌满地到处都是。可她不知他们是否吃干净了，只好等着他们离去后才敢检。看到她呆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样子，大儿子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把弟弟都给吵醒了。她又何尝不想儿子呢，只是没办法。

就这样，张翠翠通过在广东打零工、捡废品，终于将两个孩子送上了大学。当两个儿子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后。她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回家了。

多年不见的乡亲们，都来看她；她全然不像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满头白发，脸上皱纹密密麻麻，像个老太婆了。人们一个劲恭维她养了两个好孩子，个个考上大学，找了份好工作，她可以过好日子享清福了。说得她心里乐开了花。

大儿子在县中学当教师，小儿子在县财政局工作，两个孩儿子决定把她接到县城，和他们共同生活。这时，张翠翠由于心情舒畅，也没有了在广东时的忙碌，身体慢慢变胖起来，人也精神多了。她轮流给两个儿子家煮饭、烧菜、料理家务。样样是把好手，让儿子儿媳过起了饭来张口的日子。两个儿媳很是高兴，有这么个婆婆搞家务，自己不用花钱请保姆了。

但当儿媳们都生了孩子后，却发现她不讲卫生。给孙子喂奶粉，一调就是一大壶，今天没吃完，明天还吃。尤其孙子能吃饭了，又没有长出多少牙齿，她就先把饭嚼碎，再吐出来喂给孙子吃。大儿媳看到她这一举动时，差点呕起来了。大骂她不讲卫生，她怒火中烧，就跟大儿媳吵了起来。并且，一气之下跑到了二儿子家。

二儿媳也发现婆婆粗俗，一个典型的乡下女人，一粒饭掉到地上，也要捡起来吃。就也不想把儿子给婆婆带了。于是，对于婆婆意外到来，二儿媳也不高兴。

她发现大儿媳嫌弃她，二儿媳也嫌弃她，自己成了多余的人。就对两个儿子发脾气，把气撒到儿子身上。对着大儿子，大骂二儿媳妇对自己如何如何不好。看到二儿子，又骂大儿媳妇对自己如何如何不好。一副十分委屈的样子，还说自己前世造了什么孽，讨了两个这样的儿媳妇。说得儿子们心烦，就说，你是不是要我们离婚？她竟然说，你们一个国家干部，一个高中教师，条件好得很，还怕找不到老婆？娘辛辛苦苦把你们培养上大学，现在居然被你们老婆嫌弃，你们就不为娘想想？

两个儿子见她竟然动了要他们离婚的念头，大吃一惊。为了自己，竟然连孙子的幸福都不考虑了。很是恼火，也对她冷漠起来。此时的张翠翠，干脆不进儿子家的门了，一天就在街上到处游荡。吃饭也要两个儿子到处找，就是把她找了回来，还要儿媳出了门，才肯吃饭。终于把两个儿子搞得精疲力尽，兄弟俩商量来商量去，只好决定将她送到养老院去。

張翠翠到了养老院，一肚子怨气更大了。到处说儿子儿媳对她如何如何不孝顺。自己是怎样含辛茹苦把两个儿子培养出来，却落得如此下场。有个叫张教师的老头，也住在养老院，就开导起她来：

生儿育女是动物的天职。你家没养过鸡吗？母鸡带小鸡时，每抓到一条虫子，都会给小鸡吃，自己是怎么也吃不下去的。如果遇上下雨，母鸡就会蹲下身子，让小鸡钻到她的身体下躲雨。而自己则被淋成了落汤鸡。可母鸡是图小鸡回报自己吗？这是母爱，动物的天性。不仅人有，所有动物都有。唯有如此，动物才能生生不息，世代繁衍下去。生儿育女是自己的义务；世上只有瓜连子，没有子连瓜的。你要儿子把你当成他的天，什么都为你着想，就大错特错了。

经张教师这么一开导，张翠翠终于想明白了。

湖南衡阳柏坊铜矿 唐铁云 2017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