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穿母亲做的鞋
李旭葵
唐代《事始·鞋》一书记载:“古人以草为屦,皮为履,后唐马周始以麻为之,即鞋也。”
鞋,是人脚的包装,自古以来被人们誉称为“渡人舟”,标志着人的身份和地位,从中能窥见出贫富。鞋,是历史变迁的一个缩影,社会发展的见证。在鞋的下面留下了每个人走过的不同履程,记载着不同的坎坷沧桑和荣辱沉浮的风云轶闻。
男人看鞋子,女人看走姿。穿着柔软舒适的鞋,身体稳重而不失优雅,脚步平稳却很轻松,能踏出这种气定神闲的步伐,自然就会拥有良好的运势和命运。
在那个为吃饭而奔波发愁的年代,一般人穿的鞋都是家里的人自己做的,只有那些有钱的人家才买得起鞋穿。能买得起皮鞋穿的人,那更是一种不敢想像的奢望,也只有是那些在政府当官的和相当有钱的大户人家,才有钱穿皮鞋。
记得在小时候孩堤时期常挂在嘴边的童谣:“听见皮鞋响,必定是官长。”又有人说:“脚下无鞋,必定是乱才。” 从穿的鞋,就能识别到一个人的身份地位。在那个连肚子都填不饱的年代,一般人家怎么会有钱去买鞋穿呢?能穿上一双鞋,那只有被羨慕的有钱人家。
在过去的六、七十年前,人们尚在为鼻子下面那一个洞发愁,为衣食而奔波挣扎。当时,一般人常年都是赤脚。不少的乡下人进城或走亲戚,为了爱护一双难得的鞋,宁愿自己受苦,在将要进城或到亲戚家前,都要在去的路边找到河沟,用水把脚洗干净,然后再穿上随身携带着的鞋。出城或离开亲戚家后,依然又把鞋脱下来放进衣袋里,又仍然打着光脚回家。
说起鞋,勾起了许多关于鞋的难忘回忆。
我的孩堤时代,基本上是打赤脚走过来的,常常盼望着有一天能有一双鞋。我穿的布鞋,是那刀刻般皱纹憔悴老母亲在昏烛的油灯下,皱裂的手把一张张旧布片用浆糊粘贴成布壳。又一层一层重叠起来按脚的大小剪裁,然后用细麻绳一针一针地纳成鞋底,最后与剪裁好样式的布面缝制做成鞋。在当时,只要能有一双单布鞋就心满意足了,更不敢有棉鞋的半点奢望。皮鞋,那只能是梦中的事了。
半夜醒来,透过朦胧的昏暗灯光,常常看见母亲壕沟般的额头上,是散乱的一缕缕银丝白发。瘦削腊黄的脸庞上,深陷的眼眶周围罩上一圈黑影,见了心冷了。听见母亲发出疲惫不堪的叹息和纳鞋底发出的“吱吱”呻吟的声音,有说不出的酸楚。不忍心瞧见母亲苍老瘦削的样子,钻进被窝用被盖蒙住头,常常鼻酸喉哽,泪水如泉水涌出,用枕巾洗面。鞋子,那里面的一针针一线线,都浸透着穷人的辛酸泪,凝聚着母亲的爱。
母亲用大人不穿脱下的旧衣服,铪我改裁缝穿的衣服不仅是长长的,连做的鞋也是大大的,被称为“永久牌”。因为在孩堤时期,我正在吃长饭,那“永久牌”的鞋,穿一双要管好几年。鞋大吃脚,脚大吃鞋。开始脚在鞋里象撑船似的,待春节一过完就把鞋脱下来又保存起来,待下半年数九寒天时才拿出来穿。常常是脚长大了鞋小,被鞋夹来脚指钻心痛。不几天,鞋前面就被脚指戳穿了,不听招呼的脚指从洞里钻了出来。人们见了,都讥笑着说:“大舅母钻出来了!”
鞋虽然有点破烂,但总还能勉强能穿。想起那没有鞋穿,生满冻疮满是裂口的脚,战战兢兢地走在坑洼的路上,脚像针刺似的痛得钻心,那真是一步一个血痕印,一步一滴辛酸泪。
长大了,后来参加了工作还按月领工资,家庭经济生活状况渐惭有了改观,母亲已不再出外为挣钱而劳累奔波。心灵手巧的母亲,针线活是她的拿手的技术,在周围邻居中是名不虛传。母亲还会简单地绘画,在她的手上做出的老虎、狗、猫、猪状的童鞋,可谓活龙活现而有趣。她做的女的圆扣鞋,男的力士鞋,从样式到鞋底及做工,简直和鞋店里摆着的没有什么区别。
在家里闲不住,母亲利用家里做衣服剩下不用的边角余料,为全家人做鞋。从此,春秋有单鞋,到了冬天又是棉鞋,一年四季都能穿上母亲做的鞋。柔软舒适的鞋垫,暖从脚下起,踏着坚实的步子,走在人生的路上。不再为生机而劳累奔波的慈祥白发母亲,瞧见我穿看她一针针一线线做的鞋,踏着稳健的步子,常常笑来合不拢嘴。因为,在那鞋里面的每一针每一线,都凝聚着母亲老人家的心血和对儿子一生的期盼。
随着改革开放,经济的快速发展,生活水平的大大提高,人们包里有钱了,街上穿皮鞋的人也渐渐多了。当时社会上还流行戴手表,穿西服、打领带,脚穿着发亮的皮鞋已成为时尚。男的穿皮鞋,无不透出穿着者的高雅气质,风度翩翩,格外帅气风流潇洒。女的穿着高跟皮鞋,加上搭配得体新款潮流的衣服,不仅让女人更显得年轻美丽,青春靓丽,光彩照人,而且更富有女人味。“叮咚、叮咚”,有节奏清脆响亮的皮鞋声,让人感觉是多么地高雅,格外有精神、有气质。
自已现在却仍然还穿着布鞋,而且是家里做的,因此看见街上越来越多的人穿反鞋,有种无法抗拒的诱惑感。心里有时有种怪痒酥酥的感觉,觉得老是穿着布鞋是有点显得过时,太土了,还自认为俗气而让人看不起。因此,想也该改朝换代了,现在不愁沒有钱,而且已经有钱去买,要跟上时代前进开放的步伐,与时俱进,去赶时髦追时尚,买一双皮鞋穿。
有一天,母亲又给我做了一双朴素大方结实的双灯芯绒面子力士鞋。我见了,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笑着对母亲说:“做鞋太辛苦了,今后您就别再给我做鞋了。”
“懊,有钱了,就嫌我做的鞋不好看么?”当时,母亲听了,眉头皱了一下,苍老的脸上掠过一丝苦笑,直刺我的心,让我后悔不己。
母亲巳经作古了,但每当想起母亲的那句话:“懊,有钱了,就嫌我做的鞋不好看么?”至今仍然不是一种滋味,常常在心里隐隐作痛,感到后悔。
得到时不知珍惜,失去时才知宝贵,世上真的难买后悔药。
我在上中学时,就曾经读过一千多年前唐代著名诗人孟郊写的一首五言诗《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但是,直到后来母亲作古去了天堂,恍然大悟的我,终于才读懂了孟郊的《游子吟》。
我想,如果母亲在天有灵,我一定会对母亲说,儿子多么地再想穿一双你做的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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