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青砖黛瓦间炊烟袅袅,古树祠堂前孩童嬉戏,老井石磨旁闲话家常……在内江的青山绿水间,散落着众多国家级和省级传统村落。这些承载着农耕文明记忆的村落,不仅是乡愁的载体,更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动写照。
如今,新修的村道蜿蜒穿过百年老宅,非遗工坊的灯光照亮年轻传承人的身影,返乡青年的直播间让传统文创产品走向世界各地……老建筑焕发新生机,老手艺找到新传人,老村落讲出新故事。乡愁不再是尘封的旧物,而是老屋檐下沸腾不止的新生活。
每一座传统村落都是一部厚重的史书,唯有读懂它们,才能让文化的根脉生生不息。在传统与现代的交融中,如何守护“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的精神家园?即日起,本报推出“走进传统村落”系列报道,带您探访那些被时光浸润的村庄:听老人讲述往昔岁月,触摸斑驳墙垣里的家族故事,见证非遗技艺的代代相传……
“走进传统村落”专栏,将让我们一起踏上这场寻根之旅,在寻常巷陌间感受传统村落的古韵和新生。期待您的关注,或许在这里,能听到您记忆中的乡音与故事。
内江融媒记者 罗娇 代勇/文 黄正华/图
隆昌市云顶镇的深处,是中国传统村落之一云峰村的核心——云顶寨。站在寨顶远眺,远处的城市隐没在云雾中,脚下的土地仿佛与天际相接,恍若梦境。
寨内的郭氏庄园宛如《红楼梦》中的大观园,数以百计的天井,承载着数百年的家族兴衰与历史记忆。如意池、落虹桥、书屋,每一处景致都仿佛从书中走出,带着岁月的温度。
那些生活在寨中的村民,如何世清、蓝启京、梁忠,他们的故事,是云顶寨生生不息的见证。
这里,是历史的回响,也是未来的起点。云顶寨的故事,仍在继续。
“长城”里围着“红楼梦”
从云顶镇镇上的主路拐入旁边一条支路,翻过几道弯,就到了云峰村云顶寨寨顶,站在这里往下看,远处的泸县、自贡隐没在云层里,若不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油菜花开得正酣,仿佛脚下踩着的便是云端。
“走‘长城’没?你快去‘长城’走一圈,里面围的是‘红楼梦’。”
何世清的话语并非玩笑,而是他对云顶寨的记忆。
这位在云顶寨出生的老人,从小听着寨里老人的故事长大。他笑着说道:“我从小就听老人们在我耳边念叨,一百多个天井、几十个庄园,你说像不像‘红楼梦’?”
何世清口中的“长城”,其实是云顶寨的寨墙。这座全长1640米、高6至7米的寨墙,全部由条石砌成。小时候,何世清常和伙伴们在寨墙上奔跑,数着那些数不清的条石,心中构筑起一座“长城”。而寨墙内的郭氏庄园,更是他童年记忆中的“红楼梦”——如意池、落虹桥、书屋……这些庄园的景致,仿佛是从书中走出的场景。
隆昌市云顶镇云峰村,以其独特的郭氏家族文化和保存完好的古建筑群,于2016年被列入第四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云峰村的核心是云顶寨,这座始建于明代的古寨,以其罕见的封建家族文化和完整的古建筑群闻名。
时隔多年,云顶寨的故事是否仍在延续?记者走进云峰村,探访这座承载着历史与记忆的古寨。
一盘“棋”,一下就是几百年
顶寨内,凉山馆侧门的一棵泡桐树格外引人注目。这棵需要两个成年人才能合抱的大树,见证了郭家一代又一代的兴衰,也见证了这片土地从繁华到破败,再到焕发生机的历程。步入凉山馆内,高高的门槛、鎏金的床榻、布满岁月痕迹的青砖,无不诉说着云顶寨数百年的历史。
3月13日,周四,前来云顶古寨的游客络绎不绝。
“和你想象中的古寨一样不?”
“你看以前的厨房,还有玉米……不是真的啊,是为了展示以前的生活。”
“哎哟,这个门槛好高哦!”
凉山馆内,只要停下脚步,就能听见这样的对话。同样,只要停下脚步,也能看见脚下新旧相交的青石,以往的没损坏的青石和新补的青石相连,宛如五子棋分布在整个院落。走到这一步,是穿斗式构架的川南民居;走到那一步,是白墙灰瓦的徽派建筑。一盘“棋”,一下就是几百年。
凉山馆往后山走,就是落虹桥,桥下停着一艘船,里面装扮了些许红色绸缎,似姑娘出嫁时的游船,也许是枯水期,落虹桥下并无太多储水,但桥上五孔仍能在水面映射出倒影,这样一座桥,在今天的科技“加持”下,修建难度不算大,可在当时的川南丘陵,位置这么高的古桥很难见到。
再往前走,就是古寨墙。下半部分的条石多是陈旧的,有缝隙,且颜色深沉,是历史;中间至上部分零散安置一些旧条石,其余多为新条石,颜色更亮一些,是现代。
再往前走,就是正在修建的部分了,再到书苑书屋、九凰屋基走一走坐一坐,感受中西结合的建筑风格,此时,记者的腿已经开始酸痛。
目前,云顶寨已改造完成的部分包括民宿、茶馆和展馆,游览完这些地方需要半天时间。然而,对于有着“千年古城堡,万担收租院”之称的云顶寨来说,这只是冰山一角。
再见云顶寨
“我就是在这里出生的啊。”
自18岁离开云顶寨外出求学以后,何世清只有在节假日才会回到这里探望父母,因此和伙伴一同游览庄园的日子变得很少。3月13日,69岁的他和邻居在写着“云顶寨”的寨门前合了一张影。
“何世清,走了。”
“何世清,车来了。”
写着“隆昌—云顶寨”的公交车来了又走,带走了游客,也带来了新的故事。
丁字街街面石板路是中间高两边低,就算是个雨天,路面也并未见积水,石板上部有些掉了一大块,无意间的条形纹路像极了水墨画里的云纹。整条街,并无商业气息浓厚的店铺,店门口的一张小方桌,就是方便面、矿泉水等物品的简易货架。仔细瞧,能发现墙面一个饼大小的洞,上面糊的土层掉了,露出编制的竹制架构,也不经意露出丁字街的秘密。
夜幕降临,寨里灯笼、火把连成一条长龙,在忽明忽暗的山道上蜿蜒,汇聚在丁字街——“鬼市”开了,这是老人记忆里的“鬼市”。
“我们有记忆的时候,都不是火把了,都有马灯和电筒了。”
说话的是在丁字街开私人博物馆的蓝启京,他从小在云顶寨长大,20世纪70年代,他在隆昌五中上学的时候,每个星期天学校有半天劳动日,他们会来帮大人搬砖搬瓦,修缮寨子庄园。
“丁字街的建筑大多是明末清初的,郭家庄园的建筑材料以青砖为主,你们看到街边的串架房子,早前是郭氏家族用来出租的店面。这类房子在街边,主要不是用来居家,是为了做生意。”蓝启京坐在店内的摇椅上,右手搭在下巴上,看着街边来来往往的游客,“现在路修好了,人多起来了,是好事。只要你肯做生意,随便卖点什么都能挣钱。”
第二个春天
从蓝启京的私人博物馆走到丁字街交叉路口,再往右边走几步就是梁家小店。
猪儿粑的香味从店内弥漫开来。
店员郑仕坤热情地为游客介绍猪儿粑的制作过程,她的后方就是厨房,灶上的火一直没歇,几大盆肉馅刚刚炒好,店员忙着将“艾草”(鼠曲草)放进盆里称重、捣出汁水。
老板梁忠从忙碌的店内走出来,他坐在靠近街面的一条长凳上,春光将他的头顶照得亮亮的,也将他的眼睛照得亮亮的。
1984年,梁忠的母亲在云顶寨开了一家饭馆,那时候,饭馆没有名字,他每天把桌子擦得锃亮,让食客满意,愿意来吃饭。山上路况不好,梁忠每天背着背篓到山顶下坐公交车买菜,6点左右出发,7点左右回来,时间很赶。
“我们家是祖传中医。”话音一落,梁忠快速起身来到街对面,掏出钥匙打开木门,门内,零零散散地堆着一些纸盒、碗、罐子……在左手边一间没有门的屋子里,梁忠打开手机电筒,里面放着两个大柜子,他站在中间。
他指着左手边说:“这是爷爷的医柜,你看,扣子都是铜的,很庄重。”
他又指着右手边说:“这是父亲的医柜,是铁环扣。”
梁忠拉开爷爷的医柜,还有几颗铺满灰尘的白果。
梁忠说,爷爷梁森荣和郭家的厨师郭麻雕(音)关系很好,因此家里知道郭家的很多菜谱,那些菜谱在梁家得以传承,重获生命。
现在云顶寨的公路修好了,梁家小店的生意更好了,梁忠迎来了事业的第二个春天。
谈到两个儿子,梁忠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大儿子现在跟着父亲一起经营梁家小店,二儿子正在上学,向梁忠表示,自己想学医。
“空了再给你说郭家菜谱的故事。”
梁忠进了厨房,查看即将蒸熟的猪儿粑。
百年梨园花又开
下午2点左右,靠近云顶寨的豹子沟梨园里,一辆小卡车停了下来,七个工人忙着将树苗、绳子和锄头搬上山。
63岁的陈泽友穿着绿色胶鞋,手拿一把与她身高相仿的锄头,在地上不停地挖土刨坑。
“这里的梨树,听村民讲有120年左右了,老梨儿好吃,我们栽的梨儿树是从天峰寺、圣灯山梨儿沟拿的苗,现在,这一片老梨树有100多棵,我们主要是把这些树中间空着的地方补上。”张勇是梨园的管理者,他忙着安排工人栽树。从3月10日开始,他们已经栽下了80多棵树苗。
“梨花开啦,游客就更多了嘛!”张勇笑着说道。
陈泽友来自天峰村附近的凤林村,对于她来说,栽梨树不仅能增加收入,还能为云顶寨增添一份生机。
和她一样,许多附近村民都依靠云顶寨生活。寨内的安保人员张义全便是其中之一。“现在年纪大了,腰也不太好,好在当地政府让我就近工作,解决了生计问题。”张义全说道。
下午5点30分,寨顶,卖烤肠的小贩只剩下了一根烤肠,卖完后,她就要收拾回家了。云顶寨这样的摊位有很多,属于流动摊位,谁来得早便可以摆摊售卖,如今,“鬼市”的夜间交易变成了白天交易,不用凌晨三四点赶夜场,干完一天的活,他们就可以睡个好觉了。
三月,梨园的花陆续开放,何世清准备用笔墨画出记忆里的云顶寨:蓝启京住在老宅内,守着自己的收藏;梁忠小店的门口人来人往,卖猪儿粑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记者驾车从寨顶往山下驶去,茶馆里的人们三三两两散去。寨上的生活怎么样,人流和生活,给出了答案。
记者手记:
传统村落的评选标准包括完整性、真实性和延续性。云峰村之所以能被评为传统村落,不仅因为其保存完好的古建筑和深厚的历史文化,更因为它至今仍为人们的生活提供服务。
如何将传统文化与现代社会相结合,走好未来的路,是云峰村乃至所有传统村落需要思考的问题。保护传统村落,不仅是为了留住历史的记忆,更是为了给现代生活注入文化的灵魂。
云峰村的故事,仍在继续。这里的每一块砖石、每一棵古树、每一段记忆,都在诉说着过去,也描绘着未来。传统村落的保护与新生,终将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找到答案。
延伸阅读:
云顶古寨作为云峰村的历史文化核心,其营建可追溯至明朝。据载,郭氏始祖郭孟四于洪武四年(1371年)自湖北麻城举家入蜀,走到云顶山时,挑行李的箩筐滚下山去,于是干脆就地插田耕种,定居于此。后代郭廉、郭元柱在明代中进士,居高官,郭氏世代簪缨,渐成云顶大族。郭廉归林,曾于山顶筑巢,因山高取名“云顶寨”。
清咸丰九年(1859年),郭氏后裔郭人锒承父命大兴土木,正式构筑寨墙;至光绪二十年(1894年),郭祖楷又进行大规模扩建,最终形成寨墙长1000多米、寨内几十个庄园的宏伟格局。
这个家族,从最初的筚路蓝缕到极盛时期的“佃户三千,良田万顷”,见证了传统农耕文明的兴衰嬗变。云顶寨的一砖一瓦,不仅铭刻着一个家族的奋斗史诗,更是研究中国乡土社会变迁的活态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