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旭葵/岁月人生说胆量

大石

                                                             岁月人生说胆量      
                                                                    李旭葵
     人生下来落地，就是一张白纸。从娘肚子出来睁开眼，对于外面眼花缭乱的世界，脑海里是一片茫然。要说胆量，我认为是根本说不上胆量。你把他丢进大海，扔进火炉，就是“呱”的一声鲜活活的一条生命从地球上从此就消失了。因此，说不上什么胆量。只有在后来的人生路上，才渐渐地理解什么是胆量，知道什么是怕不怕。
     胆量是指一个人在面对困难、危险或挑战时所展现出来的勇气和胆识。它是一个人内心的力量，使其能够克服恐惧，勇往直前。
常用于描述一个人在面临困难、挑战或危险时所表现出的勇敢和果断。可以用来形容一个人在决策时的果敢和勇气，也可以用来形容一个人在面对困境时的勇敢和坚定。
     小时候，最怕到了晚上。一到了晚上，青山绿水、瓦房土墙、街巷道路、树木田地，全都成了朦朦胧胧灰暗的世界。如果是在月底的夜里，那又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世界，让人感到的是恐怖不安。在那沒有电的年代，那时沒有电灯，一般人家靠盛菜油的陶瓷灯盏，点燃浸在菜油里的编草席的灯芯草来照明，点燃有的用松树削成很薄的松片，出门用竹锤破绑扎烂棉絮在菜油里浸泡叫火把，晚路出门点燃照看路。晚上，在月光下房屋山林朦朦胧胧，时隐时现。河流、渔塘的水白晃晃的。在月光照耀下晃动的人影，可恐怖极了。
有人说，虎死如鼠，人死如虎。因为说人死了就会变成了鬼，成了冤魂野鬼，到了晚上就出来寻找人当替死鬼来还魂投胎。到了晚上，人们一般都不出门，怕遇到了冤魂野鬼。
     在冬天的傍晚，围着火炉听大人们讲鬼的故事，毛骨悚然，紧紧地依偎在大人的怀里，惊恐不知从哪里突然钻出了口吐舌头，张牙舞爪的鬼来，害怕极了。在夜半梦里常常被惊醒，吓得浑身是汗。
    因此，有时遇见有人家死了人摆灵堂，烧纸钱的火苗晃动，烟雾缭绕，阴风惨惨，还有撕心裂肺的哭丧号啕，鲜活活的生命就这样沒了。看见这些，也常常让人被恶梦惊醒。
    小时候，就是在恐吓的日子里渐渐地长大，知道了怕不怕。但由于家庭太贫寒了，生活逼迫的恶劣环境下，让我与一些衣食无忧的人家孩子相比，遇见死人的事，一个人走的夜路也比较多，因此胆子又要比同龄人稍大一些。
    后来在土改运动中，只有六、七岁的我，看见昨天对门大户人家爸爸妈妈叫我喊的慈祥和蔼徐婆婆，突然间就成了地主份子，被强逼跪在瓦渣的地上遭斗争。还有人用细竹子抽打，被打得哭爹喊娘，强迫她交待退赃。
     从小学刚考上初中进学校的时候，学校在球场召开全校近千人师生参加的批斗会。昨天还在给我们上课的一位不到三十岁的年轻语文老师，突然被抓上台就成了右派分子被批判斗争。从此，这位右派分子老师就从学校消失了。
这些，在幼小的心灵上被蒙上了莫名其妙的阴影，知道了畏俱的“怕”。不知是为什么，有种说不出来的酸楚滋味感觉。这些，都影响了我人生的胆子。
    后来进入到1958年的大跃进年代，被当年农业大丰收冲昏了头脑，高喊“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和“十五年超英赶美”的疯狂口号，全国城乡上下建起了人民公社，办起了吃饭不要钱的公共食堂，砸锅毁铁具砌起了炼铁炉，放起了粮食亩产十五万斤的卫星，做起了跑步进入了共产主义的天堂梦。头脑越来越胀，牛皮越吹越大，口号越喊越响，胆子也越来越大。最后得不偿失，很快地尝到了亲手酿成的“苦果”。好景不长，不到一年就从天堂跌到了树皮填肚饿死人的三年大饥荒。
     狂热的风和饥寒交迫的眼见为实，身有体验过树皮野菜充饥生不如死的日子，对于胆量，又有了更进一步新的感悟和理解。
好不容易从饥荒中逃生，紧接着，又陷入“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小四清运动”的人整人政治运动旋窝。整人和被整人，“右倾机会主义”和“三反”份子的帽子满天飞，把人的胆子又吓得诚惶不安，惊恐不知哪顶“帽子”飞来戴在你的头上。
    我出身贫下中农家庭，年轻而且没有什么关管杀的政治社会关系，因此在政治运动中是依靠对象。虽然沒有成天惶恐的感觉，但是在运动中，我也看见一些就是仗势根红苗正贫下中农家庭出身，而且还有的身经百战出生入死战功累累的老革命，就是忘乎所以说真话，稍有了闪失而成了“右倾机会主义三反份子”，其悲惨下场不堪回首。这些，对于我的说真话的下场胆子也有所顾虑，不敢乱说乱动，惊恐怕说漏了嘴。因此，对马列主义的什么是社会关系理论，有了新的认识。
     后来发生的十年“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文化大革命运动，深深地上了一场人生课，差点就脫了一层皮，知道了什么是“阶级斗争天天讲”的含义，战战兢兢的胆子也随着运动的时起时伏地而波动。迷迷糊糊地时而是造反的革命左派，时而又昏昏懵懵地成了反革命的保皇派，折腾来折腾去，为了权人和人斗来斗去批来批去，让人弄不清什么是革命。国已不国，人妖难分，常常是胆战心惊地过日子。人的胆量，也随着运动而颠簸。
     但是正因为仗势有出身正宗贫民家庭成份根红苗正的本钱，在年轻单身未婚沒有牵挂后果，一时冲动也干过胆大妄为的事。在读高中的饥荒时期，当班长的我带领班上同学偷过学校我们种的南瓜和苹果。在1969年的五七干校劳动，偷过干校造反派的“群众专政指挥部”的吊牌。为别人打抱不平，偷过县知青办的招工登记表。
     改革开放年代，突然间思想从禁锢中奔腾而出，感到了茫然。在“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口号下，记得当时银行和信用社的人，揹着包包上门动员贷款下海创业。结果是“富了胆大的，穷了胆小的。”在这“工农兵学商，全民大经商”的热潮中，那些墨守陈规胆小的，只能守着那一亩两分田不敢下海，只有胆大冒险的人才发财暴富。什么不能干？只要政策法律条款沒有规定的，都能干，这就考验人的胆量和眼光。有些劳改回家的，破瓶子乱甩，胆子更大，充其量犯罪又去劳改一次，因此胆大冒险发了财。
    在这个时期，经济发展了，人们从饥饿中解决了温饱，文化也随着泛滥繁荣起来。文化人开始活跃。我也头脑发热有了胆量，忘记了整风反右，忘记了胡风的铁窗悲剧，忘记了老舍跳湖自杀，忘记了田汉，巴金挨揪斗关牛棚的下场，忘记了在“文革”初期，一把火把笔记本和写的文章烧了，发誓不再写文章。又提起了笔。出了两本书，反响很好，还参加了省作协，就得意忘形地出版了后来被评价为1949年以来第一本民谣综合集《中国当代民谣》。突然省上宣传主管部门审查宣布是“有严重政治问题，要严肃处理。”如晴天霹雳倾盆冰水从头泼来，吓得屁滚尿流，才突然发现头上空中还有极左的幽灵在盘旋，感到在暗处还有一双眼睛在死死地盯着你。幸好省上德高望重的老领导仗义执言干预，才不了了之。
     人都有一种好了伤疤忘了痛的劣根性，常患健忘症。吓得来惊惶失措，过后又忘得干干净净，又在香港出了本书。惊动了有关部门追查，又吓得来夜不能寢，坐卧不安。幸好有关部门证明是写书的作家，沒有发现有任何的嫌疑言行。又胆战心惊一次，香港还准备给我出版另一本书，吓破胆的人不敢再有奢望，没有那个胆儿去贪欲那出版应得丰厚的稿费，也不敢只顾自己的名利私心而让家庭子女担惊受怕受影响，更不    敢多次被邀去香港等境外作学术文化交流，这些都让我内心挣扎不己，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只好忍痛婉言谢绝了。
风雨沧桑，岁月不再，历经几十年的坡坡坎坎，对于胆量终于有一个新的认识。胆量与年龄大小、家庭影响、社会环境、个人经历有关系。人生下来随着年龄的增长，胆量慢慢地增大，到了成年血气方刚，风华正茂，是胆量最大的青年鼎盛时期。沒有婚嫁家庭包袱负担压力，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沒有顾虑牵挂，“二十年后又一小伙子” ，因此易冲动，胆子最大，也易被人煽动利用。人到中年成熟了，有了家庭妻儿子女的担当责任，有了放不下的牵挂而瞻前顾后，胆量小了。进了花甲已知天命之年，脾气胆量的棱角也被岁月磨得差不多了，颐养天年而气消了。特别是在那无休止的整人运动，人性被扭曲，有法不依，社会道德沉沦，还有那多变的政策条条款款，把人整怕了，胆儿也随之变化。
    经历过几十年沧桑的荣辱沉浮，胆子说大又大，说小又小，常常政策就像那初一十五不一样的月亮朝夕令改吓怕了，战战兢兢地过日子。经过几十年的风雨磨炼，知道什么是红线，知道什么是规矩，哪些该说，哪些该写，说话有度，写文有限，更不敢胆大妄为。想说又不敢说，就让话吞进肚里叫鲠于喉。想写又不敢写，只好点到为止，叫转弯抹角借古讽今打擦边球。
    终于对“胆量”，有了更进一步的理解。为什么会有狗胆包天，胆大妄为，胆战心惊，胆小如鼠，肝胆相照，卧薪尝胆等太多太多以“胆”字 最多成语的原因，是因为胆量伴随着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