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扎根在贫瘠的荒山野岭的小草,乡村补鞋匠大多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不受人重视,甚至几乎被人们所忽视,但从事这个职业的人依旧还在继续顽强地挣扎和生存........
乡村补鞋匠
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题记
邓四平/文
犹如扎根在贫瘠的荒山野岭的小草,乡村补鞋匠大多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不受人重视,甚至几乎被人们所忽视,但从事这个职业的人依旧还在继续顽强地挣扎和生存。
在物质匮乏的年代,缺衣少食,大多数人夏天基本上穿的都是草鞋,冬天穿的自家做的布鞋或者棉鞋。后来有了鞋厂,生产出了塑料凉鞋、泡沫凉鞋、黄布胶鞋、筒靴、皮鞋,但这些都是有钱人才穿得起的。穷苦人家,天晴落雨,大多都是打着一双赤脚板到处跑。1981年,我在永兴读小学,那时候,班上很多同学,即使在数九寒冬,也多是打着赤脚板上学,一双脚板冻得像红萝卜一样通红,人坐在教室里,浑身上下冷得像筛糠一样直打牙格战。那时候,谁要是能有一双黄布胶鞋穿,那就是一件让全班同学都会感到无比羡慕的事。
鞋子烂了,补补再穿。艰苦奋斗、勤劳俭朴这其实是一种美德。朱德曾经说过:“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1 960年,朱德写下了一首五言诗《勤俭格言》:“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勤俭建国家,永久是真言。”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永兴公社金鸡沟村的胡和平是我认识的第一个补鞋匠。胡和平出生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人长得胖胖的,脸盘子长得圆圆的,眼睛大大的,眉毛浓浓的,一见人便裂开一张大嘴憨厚地笑,见了人总是一副小心翼翼十分胆怯的模样。胡和平和我大哥邓彰云七十年代末都在永兴小学读初中,是同班同学。胡和平没有考上高中,便回家务农。每天背太阳过山送月亮落坡,尽管无比辛苦,但收入依旧十分微薄,一家老小的日子过得很是清苦。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胡和平不知到哪里去拜人为师学了补鞋的手艺,一到农闲时分,便挑着补鞋的家什跑到永兴、济渡、兴旺等乡镇去赶“流流场”摆摊为人补鞋挣钱贴补家计。
1992年,我从蓬安师范毕业,分配到老家海田初中教书。每逢当场天,我便常常看见胡和平每天很早就在我家马路对面人家的屋檐下摆摊为人补鞋了。胡和平的补鞋摊很简单,在地上铺一块长宽大约各有一米左右的亮油纸,在亮油纸后面搭上一台像缝纫机一样的机器,与缝纫机不同的是,这个用来补鞋的机器的机头可以前后左右旋转,将烂鞋子放在机头下面,用手摇动机器左边圆盘上的一个木制的手柄,机头上的针便可以“喳喳喳”十分自如地游走在鞋子上缝线了。有时候,有的人穿的黄布胶鞋或筒靴烂了拿来补,胡和平会用一把矬子将胶鞋、筒靴烂了的地方反复地矬,接着用剪刀从自行车烂了的黑色内胎上剪下一小块胶皮来,放在膝盖上,用矬子反复地矬,将胶皮矬得十分光滑之后,取出一瓶强力胶,将胶水涂在胶皮上,再将胶皮贴在鞋子烂了的地方,使劲地压,使劲地揉,接着,又拿出一把锋利的刀子,将胶皮和胶鞋粘合之处一些向外凸出的地方一一削平,最后再放在太阳下晾干,补好的胶鞋看上去就像是新买的一样。收费并不贵,补一双鞋,一般收两三角钱或者五角钱左右。如果鞋子太烂,补疤补得太多,则要收到七八角钱到一块钱左右。
这是补胶鞋,有时候,有的人穿的塑料凉鞋烂了拿来补。胡和平则会在一个小铁炉子里发燃炭火,将一个小烙铁放进炭火里面烧,烙铁烧红之后,就将烙铁杵到塑料凉鞋烂了地方反复地烫,接着从其它烂凉鞋上剪下一节颜色大致相同的塑料皮,用烙铁烫,烫到塑料皮两端熔化,便用一把钳子将熔化的塑料皮迅速捏合在一起,紧紧粘合在一起的塑料皮,即使用手使劲地扯都扯不脱。
还有人的皮鞋穿烂了拿来补。鞋底和鞋面如果张开了娃娃嘴,胡和平便会用一根铁锥,在鞋底和鞋面扎上一排细密的小眼,然后在铁锥顶端的锥眼里穿上一根很粗的麻线,将麻线穿过洞眼,使劲拉紧扎牢,鞋底和鞋面便牢牢地捆在一起了。有的人的皮鞋鞋面烂了洞,胡和平便会从其它烂皮鞋上用剪刀剪下颜色大致相同的一小块皮子贴在鞋面上,然后用手摇动机子,绕着皮子的周围,在鞋面上密密地扎上一圈又一圈针线,补好的皮鞋看上去又像是新买的鞋子一样新崭崭的了。
胡和平不仅仅只会补鞋。哪个的书包坏了,茄克的拉丝坏了,他能非常熟练地换上新的拉丝。哪个的钥匙丢了,他能用手工很快地就为顾客配上新的钥匙。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当场天,我到学校去教书,路过胡和平摆的补鞋摊的时候,看见他的摊子上还放着一张小纸壳,上面用黑色的毛笔字写着:收铜钱、收铜板、收银元、收粮票、收旧钞票、收镍币、收各种古玩的告示。有的人补了鞋子莫得钱,便拿家里老人留下来的一些铜钱、铜板等等去抵账。胡和平便收下这些铜钱,然后转手卖给收古董的贩子。我常常跑去看稀奇,去看胡和平收的铜钱、铜板、银元袁大头。也就是在那时候,我迷恋上了收藏古玩,从某种意义上讲,补鞋匠胡和平算是我收藏古玩最早的启蒙老师呢。
其实,胡和平不但会补鞋,农闲的时候, 他还是一个很出色的石匠。他的力气大,常常一个人扛着钢钎、錾子、大锤、二锤等等在山里大声地喊着号子开采石头。哪家哪户修房子需要人帮忙,胡和平也会十分慷慨地去帮人抬石头、打石头。
1999年,我从海田初中调到天成小学去教书。离开老家海田之后,我便再也没有看到过补鞋匠胡和平了。
如今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前几天,我在一个群里聊天的时候,一个海田老乡说,前几年,胡和平在帮金鸡沟村一户人家修房子的时候,一不小心从楼上摔了下来,不幸摔成了重伤。他快要咽气的时候嘱咐家人说这是自己不小心摔伤的,是自己的责任,要求家人不要去找修房子的主人家的麻烦。
前几日,我不小心将我家的门钥匙弄丢了,我便到磨子街里去找一个补鞋匠帮我配了一把钥匙,我拿着配好的钥匙回去开门,但横竖左右都打不开门。最后我只好找了一个开锁王,花了三百多元将锁芯和钥匙全都换了。我心里倍感郁闷和失望的同时,便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永兴街上的补鞋匠胡和平来,要是胡和平依旧健在的话,去找他配钥匙,那是绝对不会出现配起钥匙打不开门这种情况的。
自古高手在民间。自从胡和平溘然长逝,在永兴街上,我便再也没有看到过像胡和平一样集多种技能于一身的技艺高超的补鞋匠了。
自古英雄不问出身。胡和平虽然只是一个补鞋匠,虽然一直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虽然身份和地位卑微,卑微得犹如一粒草芥,但正是像补鞋匠胡和平一样默默无闻、任劳任怨的普通劳动者,创造了历史,更为这个社会最广大的人们创造了幸福的生活。创造历史、创造幸福生活的人,无论男女老幼,无论高低贵贱都理应受到人们的尊敬,也理应被我们永远地缅怀和铭记。
补鞋匠胡和平虽死犹生!
2025年5月13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