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哥和他的梦
十一
幺哥骑车搭起秋月,很快就到了国营食堂门口,靠北和靠东的街沿上,摆得五花八门的。进城赶场买卖东西的乡下人,他们肩挑的箩筐,手推的鸡公车(木制人力独轮车),两轮的架架车。还有一些后架上,放着竹编筐子的自行车,全都靠东停放。往北是停放单车的地方,有几辆崭新的全链盒永久凤凰车,停在正门口。幺哥看到一辆永久牌车旁,还能勉强停得下自己车,他推了一半车身进去,又觉得不妥。于是,他将自己的车,推到了一辆旧自行车旁停下。
那时候的永久凤凰自行车,比现在的奔驰宝马都还要金贵,普通人是买不起和买不到的。县委书记和县长下乡,一般都是骑自行车,除非是要去几十里外的山区,才会乘车前往。那时候的汽车很稀少,东西南北四大街,连红绿灯都没有设一处,半天也难得见到一辆汽车通过。全县城,县委县政府,公安局,包括人民医院和中医院加在一起,可能就是十来辆汽车。所以幺哥才不敢,挨着新自行车停放自己的车,他是担心,挂花了别人的新车惹麻烦。
停好车后,幺哥和秋月,看到差不多每一张桌子,都坐有正在吃饭的客人。于是,他走到一张只坐了两人的桌子旁招呼道:“哥老倌,来,抽只烟,我们两口子在你们这拼一下桌子,打扰了!”
秋哥将飞雁香烟递了上去,正在吃饭的两人说道:“抽嘛,坐嘛,坐嘛。”
两人接过香烟,随手将烟夹在了耳朵上,幺哥和秋月坐下后,他看着秋月问道:“想吃啥子?”
秋月红着脸说道:“我第一次来,听您的!”
幺哥走到卖票的窗口,点了一份四角的回锅肉,一份四角的凉办猪头肉,一份两角的麻辣豆腐,一份两角的鱼香茄子。四角钱的米饭,全部加起来,总计付款一块六毛钱。幺哥拿着票,跟在别人身后,依次排队慢慢的等待。
国营食堂,就好比省城的锦江宾馆和岷山饭店,又处在县城的十字路口,生意自然是很不一般。好不容易轮到了幺哥,他把菜票和饭票递进窗口里,四份菜,两碗饭,分两次端到了秋月面前。又拿了一个汤碗,舀了大半碗米汤,然后同秋月,悠哉悠哉吃起了晌午。快要结束的时候,幺哥盯着秋月问道:“老婆,我还有些钱,城里人结婚,讲究三转一响,我还是想把三转一响给你置办齐全。要不等一会,我们再回五金公司碰碰运气,看能不能买两张购物券,把缝纫机和收音机都买回去。”
幺哥说的三转一响,在当时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真要置办齐全的话,那是相当的困难。第一转手表,第二转自行车,第三转缝纫机,一响,那自然是收音机。每一件都是凭券购买,那时候,连九寸的黑白电视机,也只有乡政府有一台,普通老百姓,肯定是想都不敢想的。
秋月仍然微笑了一下,而后摇头说道:“当家的,没必要花那个冤枉钱,自行车这不是有一辆吗?缝纫机我又不会,手表更没多大用处,戴在手腕上,不外乎显摆洋盘几天。我觉得收音机,倒是可以买一台,因为中央台会传递出,科学种田的信息和大政方针政策。每天还会定时播放,戏曲与平书之类的节目,现在手里的余钱,最好是用在发展和再生产方面。”
幺哥被秋月简短的几句话,说到了心坎上,只是,他不想委屈了秋月。幺哥心里门清,辛勤劳作了三十年农民,真的是要变样了。单看今年的秧苗长势,以及那股奋进的精神劲头,在八十年代的第一次春潮涌动下,已明显的体现了出来。
过去那种没日没夜的幸苦干,总是换来半饱半饥,今天的想法与干法对了路子,自然就会有不同的结果。十亿国人,特别是八亿农民,吃苦和勤奋,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底色!
秋月与幺哥两人的想法,简直是惊人的相似,更是当时,大多人努力的目标。只是幺哥的目标,比大多人要有前瞻性一些,他去供销社卖蜂糖,同杨大姐摆龙门阵时,就预料到了,明年的今天,他的蜂群会翻一翻。当时也有一部分人,持反对和观望的态度,他们不是不想改变,而是他们觉得,当下已经是最好了。
幺哥和秋月,在国营食堂一顿晌午饭的时间,超前规划了普通人想不到的事情。秋月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轻哼着,幸福的花儿在心中开放,我们的生活,充满了阳光。哼着哼着,秋月无意识地用右手,抱住了幺哥,将头靠在他的后背上,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回太平古镇的路上,幺哥尽量挑选凹凸少,平坦的道路骑行。沿着碎石马路,伴着叮叮当当的声音,回到了清白江边的小院里。
入夜,幺哥与秋月端了两把竹椅,在清江水边的沙滩上乘凉。一弯玉钩和繁星,忽闪忽闪地挂在天际,玉钩里的嫦娥, 翘望着遥远的银河,俯瞰着咫尺的清江碧水,水里的鱼儿汇聚在沙滩旁,嫦娥与沙滩旁的鱼儿,她们共同期待着,人间最美最美的时刻再现。
秋月静静地依偎着幺哥,心中充满了幸福与甜蜜,她们仰望着星空。突然,一阵流星雨划过,幺哥感受到了,流星送来了问候,秋月同时也感受到了,来至嫦娥的祝福。
微风送来了阵阵惬意,两人与嫦娥道别,离开了清江水岸。幺哥携手秋月,穿过自己家的堂屋,走到秋月门前时,幺哥将秋月抱起来,快步走进了,令人羡慕的爱巢 。清江水旁的农家小院里,不一会便传出了,爱的乐章……
十二
第二天,秋月就像平时一样, 并没有过多的打扮, 虽然没有华丽的服饰。但她天生的丽质, 红扑扑的脸上, 挂着一弯娥眉, 举手投足之间,一对小酒窝时隐时现。她那高挑傲人的身姿和容颜,好似七仙女的妹妹八仙女下凡。
幺哥也穿得整整齐齐,高大健硕的身躯, 黑黝黝的皮肤,浓眉大眼。脚上油光锃亮的皮鞋, 衬托出精神抖擞的幺哥,他推出自行车,搭起秋月,满心欢喜的向乡政府骑行。古镇乡政府,是一座老旧古朴的大院,也有几间五六十年代,修建的红砖小青瓦房办公室。幺哥刚把自行车停好,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老幺,你啷个和俏寡妇搅在了一起呢?来乡政府有啥子事?要不要我给你们帮忙?”
幺哥一本正经地纠正道:“刘三爸,您可是老辈子哟!啥子搅起了,不开黄腔哈?确实有事情,要您老人家帮忙,”
幺哥口中的刘三爸,是乡政府的老干部,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这么些年,他没少照顾和帮助幺哥。幺哥也没少孝敬刘他,每年摇的第一次蜂蜜,首先便是孝敬刘三爸。由于幺哥是高成分家庭子女,那些年虽说没有受到直接冲击,总是有些人会说三道四,那些人看到幺哥和刘三爸走得近,自然也不敢太为难幺哥。
刘三爸看到他和秋月,同时出现在乡政府,他以为幺哥和秋月,发生了邻里纠纷,所以才有一连三问。刘三爸关心地问道:“有啥子困难,说嘛?”
幺哥红着脸,有点害羞的说道:“刘三爸,没困难,好事,好事,我今天来扯结婚证,在哪个办公室嘛?”
刘三爸有点意外的问道:“难道那些人说的是真的,你和俏寡妇早就有一腿?怪不得你娃不答应,我给介绍的对象。俏寡妇,看来你有点手段哟?我给老幺介绍的黄花大闺女,他硬是没有同意。不管怎么说,只要你们觉得对了眼,我这个当老辈子的,总还是要道一声恭喜!走嘛,我找人马上给你们办理。”
幺哥与秘月,跟着刘三爸走到民政户籍科办公室门口。刘三爸冲着一位中年妇女说道:“小杨,给我侄儿子办一下结婚证,他可是晚婚晚育的榜样,有啥奖励没有?”
小杨立刻起身喊道:“三爸,您老人家好!请坐,请坐。我现在就给他们办,至于奖励,三爸,还请您老谅解,确实没这规矩,要不,一会给他们办好后,我去花园里摘一束花,送给他们表示祝贺。”
刘三爸点了点头,笑嘻嘻嘻的表杨道:“小杨,你这个提议好,有创意,一会你去给他们,整点代表喜庆的哟,千万不摘要栀子花和白玉兰,别整错了哈?”
小杨谨慎的回答道:“三爸,晓得了。”
幺哥和秋月站在办公室门囗,听到刘三爸与小杨的对话,他知道老爷子是个热心肠的人,对自己那更是关爱无比。刘三爸吩咐完小杨后,走到办公室门口说道:“老幺,这回不再是一个人吃饱,全家都不饿了哟,要更加勤奋努力哈?三爸看好你,赠你十个字,今朝同展翅,明日齐腾飞。我走了,你们在这慢慢办,准备那天请三爸喝喜酒呢?当老辈子的,不管怎么说,都要有所表示的讪。”
幺哥连连点头说道:“三爸,您老人家慢走,谢谢您老的勉励与祝福!喜酒嘛,当侄儿子的自然会蹬门敬奉。”
刘三爸走后,他口中的小杨面露微笑,盯着幺哥和秋月问道:“请问二位贵姓?是哪个大队的呢?坐嘛,坐嘛,我是民政干事杨宇宁。”
幺哥和秋月,走到办公桌前的一把三人椅上坐下,幺哥回答道:“杨姐,您好!我们两个人都是九九大队的,我是幺哥,她叫夏秋月。”
民政干事杨宇宁,在木制的文件柜子里,找到了九九大队的花名册。可花名册上只有夏秋月三个字,民政干事杨宇宁,一连翻了几遍,都没有找到幺哥两个字。她将目光移开花名,右手往上抬了抬眼镜,盯着幺哥问道:“同志,是不是你们大队的会计,没有把你的名字登记在册啊?我找了好几遍,都没有姚戈这个名字呢?”
幺哥听到杨宇宁的问话声,他连连道歉说道:“杨姐,对不起!对不起!刚才是我疏忽大意了。我们生产队的人,都喊我幺哥,我也就顺嘴说了出来,杨姐,我叫皇甫天一。”
民政干事听到幺哥的回答,心中 咯噔的惊了一下,心想,这个人的脑子,是不是有啥问题哟?连自己的名字都会搞忘整混。但她没有表露出来,而是变着法问道:“天一老弟,三爸说你是晚婚晚育的标兵,你是哪年哪月的人啊?”
幺哥干脆利索的说道:“杨姐,我是一九四三年六月初九出生的,解放那年,我刚满六岁,这个我是晓得的,请您看一下,花名册上的年月日对得上不嘛?”
民政干事杨宇宁,很快在花名册上找到了幺哥的名字,她笑着说道:“天一兄弟,你刚才可把姐姐吓了一大跳,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你这种情况。你真是太可爱了,把自己的名字都能够整混,哪晓得又太凑巧,你刚才说幺哥,我就一直在找姚戈。秋月妹子,你可得多提醒天一兄弟,他可以搞混自己,绝不能整混你了哟!”
民政干事杨宇宁,边和幺哥秋月说笑话,边在结婚证上填写身份信息。填写好后,她在抽屉里拿出大红的印章,沾上印泥,双手用力的按住印章。她自己都觉得满意后,收拾好印章放进抽屉里,拿起像是奖状模样的结婚证,嘴对着红戳戳, 呼呼呼的吹了几下。随后,她才将结婚证,递到幺哥和秋月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