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 记
自从俄乌冲突发生三年多以来,笔者与众多写作时评文的网友都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很觉无聊之极......近来,笔者正努力地挣扎着脱离这个泥塘,适度地撰写一些诗词、散文和文学评论,用来熬过这风烛残年凄惶的每一天光阴。
比如,近日发表的《狂傲祖咏的两首唐诗浅尝暨趣谈》《即兴吟哦无题诗一首唱和无名氏》两文,获得共识网友的点赞鼓励。正因如此,笔者便接着续写本篇《宋词婉约派的传奇——风流才子柳永》。
上图:风流才子柳永(来源社交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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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以“他风流清狂,她柔情似水”命题,缘于推介柳永的词作品《雨霖铃‧寒蝉凄切》: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方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雨霖铃‧寒蝉凄切》讲述,他是金榜失意、风流清狂的白衣文士,她是多才多艺、柔情似水的妙龄女子。在一个秋雨落尽的清冷黄昏,他们在江边设帐摆宴,却执手含泪,深情凝望。可谓毋须言语,那凄切的蝉声、停泊的兰舟,全都是他们惜别的心声;浩淼的烟波、迷濛的雾霭,仿佛是他们别后的写照。
古人之所以重离别,是因为交通不便、信息阻隔,一次告别往往就是长年累月、甚至永远的分离。“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这便是对才子佳人的饯别画面,同时也定格了凄美的瞬间,更化作一支吟咏离情的绝唱。
追溯历史,词牌《雨霖铃》出自唐玄宗之手。相传在安史之乱中,唐玄宗出逃长安,途中为安抚随行大军,不得已赐死最心爱的杨贵妃。他入蜀后听到淅沥的雨声和房檐下叮咚的风铃声,悲从中来,作《雨霖铃慢》表达对杨贵妃的深深思念。
毋庸置疑,宋词以婉约为宗,而词人用《雨霖铃》作慢词,书写难舍难分的离情别绪,便进一步奠定了哀怨悲伤的情感基调。
词人柳永沉浸在迷惘悲伤的情绪中,不禁自问自答,表白心迹:“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上图:明人绘 《五代南唐仙姬文会图》局部(来源社交网站)
一句“寒蝉凄切”,表明秋季蝉声难久,流露出凄清和衰颓的思绪。词人以蝉声起兴,用“寒”“凄切”形容离别时分的伤感心情。第一乐句仅四个字,短促急切的句式,突兀地打破舒缓悠长的慢词节奏。仿佛是词人惊觉要与恋人告别,心头被重重一击的震撼,读者也在一瞬间被带入话别的情境中。
而“对长亭晚,骤雨初歇”此句,则点明告别的地点、时间与天气。长亭是古代特设的供人休憩、送行的亭子,暗含悲伤情绪,此时又是秋雨初停的黄昏,更为离别渲染了惨淡低迷的氛围。
古人送别,仪式感拉满。词人出行走的是水路,心爱的女子在都城外的江水边为他搭设帐幕,劝酒饯行。然而“都门帐饮无绪”一句,则表达了词人为离别而痛苦,怎么有心情饮酒作乐呢?“方留恋处”,指一边是离人的互诉衷肠。
而“兰舟催发”,指一边是江上的船夫频频催促,强烈的冲突感再次从心理上产生急切紧张的节奏,因此更强化了词人面对分手的留恋与煎熬。
分别的时刻愈发逼近,在这短暂的时刻,他们只能“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这一句,写出了伤心到极致,却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分离之痛。“无语凝噎”,指无声胜有声,即词人的悲苦,更甚于涕泪哭嚎的直接宣泄。
综合评述如下
该词的上阕,长于渲染和构建冲突,给人以悲切、紧迫之感,令其结句一笔宕开:“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词人用“念”字转入别后的想像,写尽了缠绵悱恻之情意。因他这一去,就是千里行舟,烟水茫茫,满目皆是沉闷的雾霭与无垠的天空,以及不可预测的前途。
该词的下阕,则从这一联想,自然地过渡到阐发古今所有离情的怀想:“多情自古伤离别。”离愁别绪是普世情感,所以词人才会如此黯然神伤。而且,这场告别发生在寒冷萧瑟的季节,他的伤感又比普通的告别更深一层,所以他感慨地说:“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此时词人已沉浸在迷惘悲伤的情绪之中,他不禁自问自答,表白心迹:“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他不直接说酒醒后独自漂泊的孤苦,而是用唯美而清冷的画面婉转道出“夹岸杨柳柔弱无依,晨风起、明月残,他的世界只剩下冷寂无言的风景”。此句可谓“景中含情,意蕴丰富”,也是最具婉约词风的千古名句。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此句说的是自别离后,词人与佳人相会无期,因而对眼前的美景已无心观赏。词人没有直言其离愁别恨,反而说自己对一切美景都不再动心,其情感的表达就显得更加细腻、曲折,也更加动人心弦。
末了一句“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表明词人以一声长叹收束全词,并道出离别之苦的根源在于无人倾诉,亦是知音难觅的痛苦。
可以毫不夸张地评定,整首词一洗宋初词坛的绮艳之风,它用白描、铺叙的手法表达出真挚朴素的离情,亦将俗世情感描绘得跌宕起伏、层层升华,堪称情词中的巅峰之作。
柳永简介
上图:武夷山柳永纪念馆内的塑像(来源社交网站)
柳永,字耄卿,排行第七,又称柳七。这个未在正史留下只言片语的文人,因为词作而流芳百世。他是宋初词坛最重要的填词大家,对词的题材创新、慢词创作,以及写作技法都有开创性的贡献,既是婉约派的代表词人,也是享有“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殊荣的一代词宗。
柳永的大部分人生阶段,是在秦楼楚馆、酒肆勾栏度过的。早年,他富有文采、风流多情,流连舞榭歌台、结交歌伎乐工,创作了许多广为传唱的词作。《醉翁谈录》记载,许多歌姬不惜钱财请柳永作词,而且“一经品题,身价十倍”,柳永曲词的受欢迎程度可见一斑。
柳永的文名愈盛,士人阶层对他的评价愈负面,还将他科举失利的原因归结于填词。宋代笔记《能改斋漫录》记载,柳永多作“淫冶讴歌之曲”,宋仁宗则崇尚儒雅清正,特意在进士榜上将柳永除名,还用引其词句作批语:“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
从此,柳永自称“奉旨填词柳三变”,更加大胆、频繁地出入坊曲,为歌儿舞女题写的词作也更加丰富。这段轶事的真实性难以确定,然而柳永的确与歌舞伎真心相交,结下深厚感情。那首描写离情之苦的《雨霖铃》,就是在柳永离开京城,与一位歌姬作别而写下的名篇。
柳永,仿佛是为词而生的文人。他的词作,还包含羁旅行役、都市民情、干谒应制等内容,突破了宋词诞生之初以恋情宴乐为主题的局限。当然,词是演唱的艺术,歌舞伎为柳词的传唱、提升其知名度同样功不可没。
后世文人喜欢柳永的作品,也对柳永的经历充满同情。柳永去世后,许多以柳永为主角的话本、杂剧、小说不断涌现。在这些作品中,柳永有多重形象:他是恃才傲物的浪子,也是秉公执法的官员;他藐视功名,重情重义;最终金榜题名,得偿夙愿。而不变的,是柳永非凡的才情,以及和诸位歌舞伎的倾心交往。
这些丰富传奇的故事,填补了柳永在史料上的空白,也反映了后人对柳永的想像和敬意。这其中,冯梦龙撰写的《众名姬春风吊柳七》是最具代表性的作品。这篇小说延续了柳永风流才子的形象,开篇就用三位名妓“争养”的情节,突显柳永的才华与受追捧的程度。
小说中还塑造了两个特别的名妓。一个是与柳永誓为夫妻的谢玉英。她和柳永分别三年,从背弃誓约、千里投奔,到冰释前嫌,二人终于再续前缘。第二个是遭人算计、情路坎坷的周月仙。柳永得知她的遭遇,为其赎身、除乐籍,促成他人的美满姻缘。
这两个故事都表现了风尘女子在现实生活中的艰难与无奈,也将柳永理解、尊重女性的美好特质刻画得更加真实、生动。“我不求人富贵,人须求我文章。”柳永因词断送仕途、奉旨填词的轶闻也在小说中充分展现。
柳永才华天赋,大量创作宋词,正是完成上天赋予他的使命。冯梦龙或许也想告诉读者:“古者富贵而名磨灭, 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柳永正是这样一位终身困顿,却以宋词开拓之功而被后世铭记的非常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