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色茶烟里,照见空色舞
突然想起一幅对联:自在观,观自在,无人在,无我在,问此时自家安在,知所在自然自在; 如来佛,佛如来,有将来,有未来,究这身如何得来,已过来如见如来。独伴小然几周有感。
(一) 观无常:诸行迁流,卸重负
暮色四合,涛声如梵,低吟亘古箴言:“一切皆会过去”。静坐岸边,与暮、岩、江、穹融为一体,面庞沟壑刻写着岁月与风沙。曾见渔舟满载的狂喜,亦睹帆影远逝的空洞。荣辱似浪涌,涨喧落寂;悲欢如浮沫,聚散无痕。此“无常”非天谴苛责,实乃佛陀揭示“诸行无常”之慈悲真谛。沧海可变桑田,亦能成山岳;刻骨苦难,终随逝水。此即《金刚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之本质。洞悉万法终将“过去”,非陷于悲观,恰是解脱之始——放下对恒常的妄执,方能于流转变幻中觅得一份从容自在。
(二) 察可能:真空妙有,蕴生机
龙角寺暮鼓声沉,宣告夜之时代。然黑夜深处,正契合夜之生命,孕育着迎接曙光的张力。“一切皆可能”的生机悄然勃发。此“可能”非虚妄幻影,其根基深植于“空性”。因万物本无凝固不变之自性(缘起性空),故有枯木新绿、废墟嫩芽之不可思议。禅门谓之“真空妙有”,看似虚无之“空”,实蕴无穷创造与生机之“妙有”。唯有松开“我执”的紧缚,放下对固定形态(定相)的攀缘,心灵方能如暗夜精灵般全然开放,敏锐感知并欣然拥抱这流转于天地间的无尽潜能。
(三) 观众生:同体大悲,照共相
晨光镀金清溪河,堤岸人影绰绰,或疾或徐,凝固成跨越时空更迭晨昏的剪影,交织于市井悲欢。历史非简单重复,却在兴衰爱恨的底色上,回响着相似的韵律。在世界草台班子里,“一切皆相似”,这“相似”,正是众生在“无常”巨幕下共演的生命剧本,乃《阿含经》揭示“同体大悲”之基石。无论尊卑贵贱,每一灵魂皆于无明长夜摸索光明,在苦乐熔炉渴求解脱。此“相似”非宿命枷锁,实为照见众生共相的明镜。于他人跌宕中,照见己影;于他人泪笑间,认出心底共通的伤痕与热望。由此,深刻的理解与无伪的慈悲油然而生。
(四) 悟空性:缘起如幻,得自在
江风骤起,波光碎裂为万千闪烁珠玉。垂眸凝神,沉入那深邃碧流,刹那澄明:“一切皆空无”。此“空”绝非死寂虚无,乃龙树菩萨“缘起性空”之究竟实相。奔腾浪花,璀璨却无实体,是众水珠因缘和合、刹那生灭的壮丽幻舞;坚硬岩石,亦由微尘聚散,并无恒常不变之“石性”。空性如明镜,朗照万法本真:无独立永恒之“我”(人无我),无独存不变之“法”(法无我)。一切执着,皆如捕风捉影;所有烦恼,悉因误认幻影为实有。识得此“空”,非导向消极遁世,而是在最深处卸下“实有”重担,证得无惧无缚的究竟自在与轻盈。
(五) 归圆融:色空不二,舞当下
“一切皆是现在…” 心语低回,缓缓起身携女归家。车灯如流,映照山壁斑驳,亦印心痕。净手,焚香,煮水,瀹茶,趺坐。壶嘴茶烟袅袅,于光柱中舒展、盘旋,终化无形。安然清静,目光随烟流转,此刻,再无对“消逝”(过去)的恐惧,因彻悟生灭本即“空性”之显相;亦无对“可能”(未来)的盲目追逐,深知希冀亦是心湖泛起的涟漪。在这凝视茶烟生灭的当下——“过去”的余韵、“未来”的微澜、“相似”的尘缘、“空无”的底色,所有看似对立的概念,皆于一盏滚水中,在澄澈的心镜里,圆融无碍,归于寂静。
存在的韵律从未停歇:无常的江水冲刷执着的岸,可能的种子在空性的土壤萌发,相似的明镜映照众生的脸庞,而空性的海洋消融了所有界限。这看似循环的律动,正是“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究竟真理。风声漫过窗棂,不再是警示,而是宇宙深沉而安宁的呼吸。在“空”的无限包容中,每一次日升月落,皆是存在的圆舞;每一次吐故纳新,皆是归源的禅定。茶烟消散处,轻啜,唇齿间,人生的百味与那超越生灭、圆融无碍的永恒清凉,竟已无二无别。一切皆会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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