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绒布,被十二点的钟声轻轻一拨,就流泻出银色的涟漪。此刻的月光很怪,它既不似白昼的阳光那般咄咄逼人,也不像路灯投下的光晕那般寻常,而是某种介于虚实之间的生物,当它从云母屏风后探出头来,你以为抓住了它,摊开掌心却只有吻痕般的凉意。
月光是有重量的。它落在河底青荇上,便熔化了水银;停在老式座钟的梅枝花纹里,就把黄铜秒针也染成流质。这液态的光常常让我想起《枕草子》里说"月为梳妆镜",现代人惯常用水晶比喻月亮,我倒觉得它更像是被忽然打翻的牛奶——月光确实是乳白的,当它漫过庭中那株老梅的枯枝时,连斑驳的树皮都显出了湿润的质感。
我喜欢看月光在空气里发生的形变。穿过窗纱的月光会变成慢动作的水流,爬上书页的就化作游鱼般的阴影,最妙的是落在石桌上的光影,分明是铺开的蜀锦图案,待要细看却认不出那些藻井纹样从何而来。
月光最解人心事。它会把叹息折叠成小小的银船,把低语编织成微凉的丝绸。倘若你对着月亮摊开手掌,那些白日里纠结的念头就会化作液态的珍珠,顺着掌纹流向不见底的夜色里。
常有人说月光会刺伤眼睛,其实月光是世上最温柔的刺客。它无声地剖开黑暗的蚌壳,取出柔软的珍珠后,又会把伤痛轻轻合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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