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声撕开七月黏稠的帷幕时,我总看见十二岁的自己光着脊梁,在河埠头踮脚张望。那时的太阳像颗烧红的铁钉,把柏油路烫出细密的孔洞,唯有村东头的小河泛着粼粼的凉意。
"阿爸,就游一会儿!"我攥着褪色的泳裤,看父亲把竹椅搬到龙眼树下。他总说河底有水鬼,可当他的蒲扇在凉席上摇出第三十七个圈,我早已像条泥鳅滑进水里。河水漫过胸口的刹那,暑气便被滤成了细碎的金沙,沉在河底的鹅卵石上还凝着前夜的月光。
山那边的荔枝林是我们的秘密王国。蝉蜕还挂在枝桠间时,我们已踩着露水翻过篱墙。青涩的果实咬开时会有乳白的汁液,沾在衣襟上怎么都洗不掉。守林人老张的吆喝声追着山风跑,我们抱着鼓胀的衣兜,在野蔷薇丛里笑出满嘴荔枝核。
最惬意的当属午后捉鱼。溪水被晒得温吞,石缝里的溪石斑却机灵得很。我常把草帽浸在水里,等鱼群游近时猛然扣下,惊起的涟漪里总溅着七岁堂弟的欢叫。奶奶的老式风扇在竹床上吱呀呀转,把我们的影子摇成斑驳的剪纸,贴在糊着报纸的土墙上。
昨夜给儿子讲这些往事,他盯着空调出风口问:"后来你们捉到最大的鱼有多大?"我望着窗外霓虹,忽然想起老张去世那年,满山荔枝红得像要滴血。如今村口的柏油路修得笔直,可那些被溪水浸透的裤脚,那些粘着荔枝汁的指纹,那些在风扇声里发酵的梦,都成了嵌在蝉蜕里的琥珀。
原来最滚烫的夏天,早在我们赤着脚追赶凉风时,悄悄把光阴熬成了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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