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食拾趣家乡篇系列之——“划鸡脚脚”
“划鸡脚脚”和几个人一起“打平伙”以及后来的下馆子吃饭AA制有些类似,所不同的是后两者钱款均摊,而“划鸡脚脚”却根据个人选择连线的运气付钱有多少之分,甚至还有划到“跑路”而人分文不出吃“抹合”的。于是,相比“打平伙”和AA制,“划鸡脚脚”就显得好玩还带有几分刺激。
几个人聚在一起,聊得兴起便有人提议买酒买卤肉助兴,于是就开始“划鸡脚脚”。选出一个大家都认可的人执笔,让他拿着纸笔躲到一个避开众人目光的地方,在纸的下方并排着写上不同的钱数。根据当时的工资、物价水平和心理承受能力,最多两块最少“跑路”。“跑路”就是不给钱,但要拿着钱去街上买肉买酒。“跑路”是人人都想划到的,但因为事先无法知道那条线连接着“跑路”,所以“划鸡脚脚”便多少有了赌博的成份而让人兴奋。在写好的不同钱数以及“跑路”字样上面以多种交叉的方式将其画上连线并将其延申到纸的上端,然后将纸张从中间对折,于是钱数便被隐藏,只有等到每条线都被写上名字而被打开后才知道最终的结果。为了公平起见,执笔的人只有等到其他人全部选完连线后,最终剩下的那条连线就属于他,如此一来即便他知道哪条线下连着“跑路”,也因为可能被人先行选择而没有机会了。
1981年国庆节的晚上,同事一元子邀约我去县土产公司找和尚娃儿耍。和尚娃儿姓何,因为长得圆头圆脑且面皮白净,有人便给他起了这个诨名。我们都是参加工作不过一两年的年轻人,大家彼此聊得来平时没事就喜欢在一起摆龙门阵冲壳子。刚走到和尚娃儿的宿舍外面,就听见屋里传出嘈杂的说话声,就知道今晚上他那里又聚集了不少人。果不其然,刚到门口,就从敞开的门缝里看到不大的宿舍里至少有五个人,大家聊得正欢。因为经常在一起,所以当我和一元子进屋的时候,大家彼此相视一笑就算打了招呼,接着又接上刚才的话题聊得热火朝天。
很快,话题就被在县粮站工作的陆娃子转移到了上个月的奖金上,带着满脸的卖弄问其他人的奖金发了多少。奖金是当时的热门话题,而“年轻人最少保守思想”,一圈转过来,差不多每个人的奖金数额就人人知晓了。最多的七元最少的三元,怕人不相信,我甚至还把手伸进裤裆从内裤前裆上那个专门用来藏钱的贴身小兜里掏出前两天才发的五元奖金,拿在手上展示给屋里的人看。
很快就有人提议“划鸡脚脚”,作为屋主人的和尚娃儿也被推举为执笔人。从记事本上撕下一张纸又拿起一只钢笔,和尚娃独自往屋角那处被蚊帐阻挡的条桌走去时,还不忘回头给几个人神秘一笑,——意思很明白,运气的好坏都在我这一只笔上了。一番写画之后,和尚娃儿拿着那张写好钱数和划好连线的纸张来到了大家面前,只是纸张已经折叠,我们看见的只有七条或交叉或并行的连线而已。
遵循运气总是最后好的心里预期,我便假装客气让其他几个人先选,轮到我的时候只剩下两条线了。双眼在两条线上来回倒换了好几次,心里也下了好几次决心,最终还是在最先认定的那条线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和尚娃儿是写纸条的人,最后那条留给他的线也就失去了写名字的意义,倒是最终的谜底将由他揭开,这让屋里的空气变得紧张了起来。
为了让大家的期待更急切,和尚娃儿展开纸张的速度故意放得很慢,在最终的钱数即将呈现的时候,那家伙居然还要吊一下众人的胃口而用手掌把数字遮住。实在受不了和尚娃儿的挑逗,有人便上手抢,一番哄闹之后,大家才最终看到了结果。最多的两块前,随后就是按五角钱一个档次往下降,直到最幸运的所谓的“跑路”。
“跑路”虽然不交钱,但带着任务出去买吃的也并不轻松。那时候塑料袋还没普及到县城,塑料餐盒甚至都没说过,所以卖卤菜就得自带餐具。既然“跑路”的人不给钱,他买回来的卤菜就得格外受到挑剔,要是那样不和多数人的口味,就得忍受抱怨或者罚吃大家认为不好吃的东西和罚酒,所以,“跑路”的人出门买卤菜之前就需要详细询问,尽最大努力让每一个人得到满足。
那晚我运气一般,划到了一元钱的鸡脚脚连线。虽然心里还放不下为啥自己没划到“跑路”的遗憾,却比划到了两元鸡脚脚的人幸运,于是主动要和“跑路”的人一起去街上买卤肉。详细询问每一个人想吃的卤菜,再根据划得的八元钱计算出购买的数量,我和“跑路”人便攥着钱在夜市摊档上来回逡巡。被几乎每一个摊档老板极尽逢迎,我俩个便觉得有些飘飘然,走路连屁股都翘得格外高些。一番比较选择,最终“跑路”的哥们还是选择了一处他嘴里最好的那家卤肉摊。卤鸡、卤排骨、卤猪肚、卤猪大肠、卤猪耳朵和油炸花生米,装满了好几个饭盒和搪瓷茶缸子,外带花一块二角钱打了两斤散装包谷酒。这些东西要是放到今天,估计三百元也下不来,可当时最贵的卤鸡也不过八角钱一斤,而今天较贵的卤猪肚卤猪大肠,在当时被叫做卤猪下水,一斤不过五六角钱。
油光光的各式卤菜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一张写字台,年轻人也没啥讲究,随便找个茶杯小碗甚至调羹小盘子就能倒酒开干。一番杯盘交错,神经便有些兴奋,有人就开始划拳。“六六大顺八匹马二跑哇,五朵金花十全大补丸啦......”自己篡改的酒令随着一惊一乍突然示出的手指头,吵得宿舍屋顶用钉子固定的档席天花也时不时地往下掉灰尘。好在那是一处靠近库房的宿舍,周围并没有其他人居住,所以才给了我们喧闹的机会。那一夜包括我在内的人虽然没有把卤菜吃完,可包谷酒却喝得精光。那时候国庆节放假三天,我因为在机房上轮班而需要在第二天值白班,不顾我一再声明,几个哥们总要劝我喝酒,好在有同事一元子的挡驾,我才没有耽误第二天的值班。
转眼就到了1982年元旦的前夜,一帮哥们早就约好又去和尚娃儿的宿舍“划鸡脚脚”。这一次总算轮到我执笔写钱数了,虽然心里很清楚谁划到“跑路”谁划到最高两元钱并不在我的掌控之中,可当在纸上写下这些数字的时候,内心却又一种擘画时局的豪迈。十三个人,除去一个“跑路”的,从两元到五角分成四组,每组三个人。等到每个人都将自己的名字写在线条上后,作为执笔人的我便在十二双眼睛的注视下,揭开那另外半张纸上由自己亲手写下的钱数,可看到两元钱的关联却让我感到一阵沮丧。自己执笔却并无选择权,而差不多一个月奖金的一半让我对即将吃到卤肉都没了胃口。不想让其他人看出我情绪的变化,我便跟着另外两个哥们拿上餐具去街上买卤肉了,——十五元钱啦,亲自前往总能买些自己最喜欢吃的卤鸡卤肚卤大肠,——好歹也是对我那两块钱的一种补偿吧。
看了几个卤肉摊档,其中一家的一只卤鸡吸引住了我。黄澄澄油亮亮的外观,弯曲的鸡脖顶着一颗朝天的鸡头却又紧贴在肥硕鸡身的背脊上,看上去好像正在啼鸣一般。鸡头上那个又大又厚实且呈现出酱油色的鸡冠因为是我的最爱而让人垂涎欲滴。见我注视那只卤鸡,摊档老板十分热情地向我推荐,没等我有所反应,人家居然称了重量,说是三斤半只收两块五角钱。见另外两个人有些犹豫,老板生怕失去这单生意,手一挥做出一个豁出去的手势说道:“看你们几个都是会吃的人,也是有心要买,那我就亏一回本给你们,就只收两块钱了!一斤八角八哦,三斤半就是三块一哦,我只要两块钱,够交情吧。”
见其他两个哥们还在犹豫,我便有些不耐烦了,开口就叫老板开切。一阵“咔咔咔”切块,又将其装在一个铝盆里浓浓地拌上油辣子生姜蒜泥酱油,事已至此,拿钱的哥们也只好抽出两块钱递将过去。又去其他卤菜摊档买了几样别的卤菜,我们三个人便拧着装满各式卤菜的大碗小碗饭盒和三斤烧老二凯旋而归。看见爱吃的卤鸡卤肚卤大肠被端上桌,刚刚还被划到的两块钱而耿耿于怀的心情也平复了不少,伸手就拈起一块卤鸡放到嘴里。麻辣醇咸虽然厚重,可味道却没有惯常卤鸡的鲜香,口感还有些松散发泥完全没有鸡肉的柔韧和缠绵。因为是自己极力怂恿而购买的,我只好装着特别好吃的样子,虽然也有哥们对鸡肉是否变质心存疑虑,好在几口白酒下肚,异味便被抑制,气氛在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催化下,也就很少有人关注鸡肉是否腐坏了。
第二天就是元旦,按轮班我也不用值班,那一夜我们十三个人一直闹到第二天凌晨才挤在和尚娃儿那间宿舍或躺或坐围着火炉沉沉睡去。就在一片鼾声之际,就听见有人大叫肚子痛,紧接着就听见开门声奔跑声。被惊醒的人还在抱怨动静太大,却又有人开始弹起身来双手捂着肚子双脚不停跳动,然后就是撞门而出奔向宿舍另一头的茅厕。不出半个小时,屋里除了我之外,其他十二个人不仅每个人都打了“飙枪”拉了稀,还有人甚至把“飙枪”打了裤子上,阵阵恶臭啊,闹得整个房间乌烟瘴气。
喧闹之中就听有人说了一句,还是去医院吧,几个人这才回过神来捂着肚子往县医院走去。好在县医院离宿舍不过五六百米远,否则那几个肚子闹得厉害的人又要把“稀”拉到裤子上了。因为自己反应较轻,除了有点肚子痛之外,并没有“打飙枪”的迹象,我便搀扶着闹得最凶的两个哥们。来到县医院急诊室,“急性肠胃炎”的诊断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按医生的建议,就在门诊挂瓶水就可回家,可几个从没住过院的哥们却想趁此机会过把住院的瘾,于是五个症状较重的都办理了住院手续。
五个人住在一间大病房,另外七个加上我便主动做了陪护,挂吊瓶取药送开水......等到几个回过神来,他们却不约而同地把我当成了声讨的对象,说是就因为我“图相因买老牛”才让大伙儿跟着受罪。就在我申辩自己吃鸡最多为啥没有“打飙枪”时,却把几个哥们的怒火给激发了出来,对我就是一顿轮番攻击和数落。心里觉得委屈,但又不敢申辩,我只好忍气吞声假装虚心接受。
“按正理我们应该去找卖卤鸡的摊主才对啊,你们咋就冲着我呢。我虽然没‘打飙枪’那不是因为我肠胃好吗。要是你们把劲使到摊主身上,没准我们还能得到赔偿。”心里一直纠结这话要不要说给几个哥们,但最终我没说出口,因为同事一元子给我暗示过,那摊主是其中一个哥们的亲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