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
===
我是杨兰兰的父亲杨白劳
谢歌说事
护士刚把药碗端走，我就着窗玻璃照了照玻璃中的自己。唉，这些年混的不像个人样，头发乱得像鸡窝，胡子拉茬的，脸上多了好几道岁月的皱纹，病号服领口也磨出了毛边。院长说我这病是很难医好的，因为世间没有特效药，病名叫着“生活暴击后遗症”，通俗点就是被日子揍傻了，时好时坏，坏的时候能跟墙根的梧桐树唠一下午嗑，跟地上的蚂蚁吹一下午的死牛逼。
我这名字，杨白劳，听着就透着股苦劲儿，与当年那个被欺压的人的名字一个样。年轻时候我从老家山沟沟里钻出来，在城里的装修队混饭吃，刷墙铺砖刮腻子，样样拿得起放得下。那时候的出租屋在城中村，七拐八绕像迷宫，夏天热得像蒸笼，冬天冷得像冰窖，隔壁王寡妇总说我身上的灰能搓出三斤煤球。
王寡妇不是真寡妇，她男人在南方打工，三年没回过家，她就在出租屋楼下摆个煎饼摊，面糊里总多放个鸡蛋给我。有回我爬脚手架摔下来，腿骨裂了，是她天天熬小米粥往医院送，还偷偷垫了医药费。我那会儿傻，嘴笨不会说感谢，但心里却记着她的好。于是隔三差五就帮她修摊车的破轮胎，还帮她通下水道，帮她哄哭闹的小儿子什么的，一来二去，倒成了出租屋里最熟的人。
后来我为啥疯了？说起来丢人。接了个大活儿，给一个酒店贴瓷砖，眼看完工能结三万块，老板卷着钱跑路了。我急得上火，嘴角烂得流脓，去找劳动仲裁，人家说我没签合同；去堵老板老家的门，被他家里人放狗咬。一来二去，钱没要回来，还欠了一屁股借亲戚的债，某天夜里盯着天花板，突然就觉得那吊灯在跟我眨眼睛，说“你这辈子就这样了”，然后我就笑出了眼泪，第二天被工友送进了这里。
王寡妇比我晚来两年。她男人跟人跑了，煎饼摊被城管抄了，小儿子又生了场大病，她扛不住，某天在街头跟卖菜的因为一毛钱吵得歇斯底里，被她弟弟送了过来，住在我隔壁的房间。她比我强，脑子清醒的时候多，就是总念叨她那摊煎饼的酱方子，说“少放半勺糖就出不来那个味儿”。
上周三下午，就遇病院放风，阳光透过活动室的窗户，在地上投下格子影。王寡妇凑过来，神秘兮兮拽我袖子，她指甲缝里还留着昨天剥橘子的黄印子：“老杨，跟你说个事，你得挺住，要坚强到决不能哭出声来。”
我正琢磨着象棋盘上“马走日”还是“马走月”，头也没抬：“啷个情况嘛？你煎饼摊要重开了？”
“你有个闺女，叫杨兰兰！”她声音压得低，眼睛瞪得溜圆。
我手里的棋子“啪”掉在地上：“你糊涂了？我连婆娘都没娶过，哪来的闺女？”
“咋没有！”王寡妇急了，往我身边凑了凑，“当年你摔断腿那阵，我......我怀过一个娃，是你的。”
我脑子嗡的一声，像被电钻钻了下。零碎的记忆冒出来：某个下着小雨的夜晚，她送粥来，我给她递了条干毛巾；某个停电的晚上，我们借着蜡烛光，她说“要是能攒够钱，就去开个正经小吃店”.....可我从没往那方面想过。
“后来我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怀了。”王寡妇的声音低了下去，“可那会儿你腿刚好，正急着挣钱还债，我哪敢跟你说？后来我男人突然回来，发现了这事，闹得天翻地覆，我被他逼着把娃送了人，送到郊区的福利院了。”
我张着嘴，半天没合上。杨兰兰？这名字听着挺顺耳，像春天里开的兰花。
“那娃命好着呢！”王寡妇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朵花，“前阵子我清醒的时候，我弟来探望，说在网上刷着个网红，也叫杨兰兰，老家就是咱们这儿的！她自己开了家美妆公司，直播间里一晚上能卖几百万的货，粉丝都叫她‘兰兰女王’！”
我眨巴着眼，没听过啥叫“网红”，更不懂直播间，只觉得“几百万”这数儿比我这辈子见过的钱加起来还多。
“你弟怕不是看错了？”我挠挠头，对王寡妇说，“看这，都是捅下水道捅出来的破事”
“错不了！”王寡妇拍着大腿，“那兰兰说她是福利院长大的，就是我当时送她去的那家福利院，后来被一对上海来的夫妇领养了，养父母是大学老师，供她念到博士，她现在住大别墅，开的车标是个‘B’，听说能买咱们村十套房！那边农场的牲口数比这边的人口还多”。
我心里像揣了个兔子，怦怦直跳。博士？别墅？我杨白劳的种，能这么出息？可转念又想，我现在这模样，住在精神病院，连双像样的鞋都没有，她就算真是我闺女，认我这疯爹干啥？
“不过最近她有点麻烦，好像是出了个车祸现场什么的。”王寡妇的脸垮下来，“网上有人骂她，说她卖的化妆品是假货，还说她忘本，发达了就不回福利院看看。那些人在网上写小作文，把她骂得可难听了，说她是‘白眼狼’。不过也不用太担心，自有她养父母替你照顾的好好的。”
我听着，心里不是滋味。骂我闺女干啥？她一个从福利院出来的娃，能混到开大公司，肯定不容易。我想替她辩解，可我连手机都不会用，连“网上”长啥样都不知道。
这几天我总琢磨这事。清醒的时候，觉得王寡妇八成是犯病了，把别人的故事安我头上；糊涂的时候，又忍不住想，杨兰兰长啥样？像我还是像王寡妇？她会不会也爱吃葱花饼？会不会在某个夜里，也偷偷想过亲爹是谁？
昨天护工给我剪指甲，我问她：“你知道杨兰兰不？”护工愣了愣，说：“知道啊，那个美妆博主嘛，最近争议挺大的。”我心里咯噔一下，就连这护工都晓得了，难不成是真的？
王寡妇今天出院了，临走前塞给我个皱巴巴的纸条，说是她弟查的杨兰兰公司地址。“老杨，你好好养病，等你好了，我俩一起去找她”。她眼圈红了，“说不定她认你，给你在别墅里整个小花园，你就不用在这儿跟树说话了。
我把纸条藏在枕头底下，摸了摸，糙糙的。窗外的梧桐树叶又黄了几片，风一吹沙沙响，像是在笑我傻。唉，这辈子活得够窝囊，被欠薪，被狗咬，被关在这四方院里，可突然冒出个亿万富翁闺女，听着就像说书先生编的故事。
可我还是忍不住想，万一呢？万一杨兰兰真是我闺女，她要是回来看我，我穿这身病号服去接她，算不算亲子装？她要是请我去她的大公司，我能不能帮她扫扫地？
护士来查房了，我赶紧闭上眼装睡，平时遇不开心的时候我就装睡，护士怎么大声喊，也喊不醒一个像我这种装睡的人，等护士一走，我就又睁开眼睛，人生就是这样，一睁一闭眼就一天，一闭一睁眼就一大闺女晃眼睛。枕头底下的纸条挨着后脑勺，像颗发了芽的种子，在我这几十年荒唐的日子里，竟悄悄冒了点盼头。
反正这辈子啥倒霉事都遇上了，多一个亿万富翁闺女，好像也不算太离谱？我这样想着，见护士又过来了，我赶紧又闭上了眼睛。
关注“谢歌说事”，看新闻事件，给你不一样的视角。
|
本贴仅代表作者观点，与麻辣社区立场无关。
客户端下载
发表于 2025-8-10 14: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