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时,窗外的香樟叶上还凝着夜露,在风里轻轻颤着,像谁遗落的碎银。我站在镜子前梳头,发间不知何时添了几茎银白,在黑发里明明灭灭,像落在青枝上的雪——忽然就想起小时候,蹲在院门口看蚂蚁搬家,一蹲就是整个下午,那时候觉得日子长得能绕地球三圈,哪晓得一眨眼,竟已站在了岁月的尾巴上。
童年的影子是揉碎的光。记得老房子的后墙根总爬满牵牛花,紫莹莹的喇叭朝着天,我踮着脚摘了编成花环,戴在邻家小妹的发顶,她咯咯笑着跑开,辫梢扫过我的鼻尖,带着青草汁的清甜。夏天的傍晚最是漫长,搬个小马扎坐在院子里,等外婆端来绿豆汤,瓷碗边沿磕了一角,汤里浮着几粒没去净的皮,却比任何山珍都香。那时候的快乐多简单啊,一颗水果糖能甜半宿,一只纸风筝能飞满整个春天。可不知从哪天起,牵牛花不见了,外婆的汤碗收进了橱柜最深处,连院门口那棵总被我们摇得掉果子的老枣树,也被砍成了木柴。
青春是悄悄溜走的河。十八岁在教学楼的走廊里背书,风掀起课本的页脚,露出写在边角的歪扭诗句:"我要去看远方的海"。那时候总觉得日子该是滚烫的,像食堂窗口冒热气的肉包子,像晚自习后偷偷分享的冰棍,像篮球场上挥汗如雨时,背后传来的加油声。后来真的去了远方,在陌生的城市租一间小屋,深夜伏案赶方案,台灯的光漫过键盘,照见镜子里眼下的青黑。有次加班到凌晨,站在写字楼的落地窗前看万家灯火,忽然就想起大学室友挤在一张床上说悄悄话的夜晚——原来青春不是消逝的,是像沙漏里的细沙,在我们忙着追赶、奔跑、跌倒又爬起的时候,一点一点漏进了岁月的长河。
如今站在镜子前,终于肯承认自己"不再年轻"。眼角的细纹是时光盖的邮戳,记录着那些欢笑与泪水、得到与失去;掌心的薄茧是生活的印记,磨平了年少时的锋芒,却也沉淀出温润的力量。上周整理旧物,翻出一沓泛黄的信纸,是大学时好友写的:"愿我们永远赤诚,永远热泪盈眶。"突然就湿了眼眶——原来我们一直都在努力活着,以自己的方式。
前几日路过小学门口,看见几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追着泡泡跑,笑声撞碎了满街的阳光。我站在路边看了很久,忽然明白:一辈子的长短从来不是用数字丈量的,而是看我们是否认真活过每一寸光阴。童年丢了,可那份纯粹的快乐还在记忆里发着光;青春远了,可那些热血的梦想早已融入骨血;我们不再年轻,却拥有了更珍贵的东西——看懂生活的真相后,依然愿意为清晨的一缕阳光微笑,为陌生人的善意红了眼眶,为自己认真活过的每一天骄傲。
窗外的香樟叶沙沙作响,风里飘来楼下早餐铺的豆浆香。我关上衣柜门,把那件穿了多年的旧毛衣挂好——它袖口磨得发亮,却比任何新衣都暖。日子还长,不必慌张。且慢些走,且珍惜当下这一粥一饭的温暖,这一朝一夕的相伴,这一呼一吸间,真实活着的分量。
毕竟,一辈子虽短,可只要用心过,每一秒都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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