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食拾趣家乡篇系列之——老鹰茶

韦平 · 发表于 2025-8-12 10:16

饮食拾趣家乡篇系列之——老鹰茶

我喜欢喝老鹰茶，就是喜欢那种只有老鹰茶才有的特殊味道。

在公社时代，不管是露天开大会还是举办露天大型活动，组织方都会免费向人们供应茶水，而茶水一定是老鹰茶。到了文革时期，在学校大操场举行的露天批斗大会每月都有一两场，因为是批斗“地富反坏右”和“走资派”，参与的人更是空前。应该是夏季白天长且行动方便的原因吧，大型活动大多在暑假举办。天热出汗多容易口渴，为了能够满足几千人的饮用需求，组织者通常要借用学校的大灶或者粮管所那口专门用来烧老鹰茶的“瓮子锅”。人小喜欢看热闹，凡有大型活动我都喜欢去凑热闹，老鹰茶就这样被我认识了。

除了公社举办的大型活动外，街道组织的“突击”和粮管所收购公粮的季节，也会提供老鹰茶。所谓的“突击”，是指每年的芒种时节，街道组织居民去农村协助农民抢收小麦，因为有集中力量打歼灭战的意思，所以被人称之为“突击”。去农村搞“突击”，每户必须出一个成年人，自带三两大米作午餐。每到“突击”，我和一帮发小都喜欢跟着大人一起去生产队，一是喜欢田野的空旷，二来人多热闹还能在大人的指挥下干点事，——小孩子都喜欢热闹。至于吃饭吗，不过就是多带三两大米。

搞“突击”的虽然都是街道居民，但乡场上的街坊们大多有干农活的经历，加之“突击”的时间基本都在一天以内，所以割小麦的速度和效率并不比社员差。四五十个人干上一天也能收割二三十亩地的小麦，这样的劳动成果实在不能小觑，所以，不少生产队都希望能请到居民去给他们搞“突击”。为了表示感谢，生产队会请专人做饭，劳动间隙也有人给居民送老鹰茶。居民自带的三两大米不够吃，生产队还会拿出新挖的洋芋给大伙熬稀饭，炒一大锅“麻筋胡豆”和新鲜蔬菜当下饭菜，——割麦子消耗大，吃饱肚子才有劲干活。

读小学五年级的那个农忙假，街道照例又组织居民去搞“突击”。这次去的生产队是位于邓家山的九大队，我也跟着我妈一起去了。早上六点不到居民就开始陆续上山，到了目的地就被街道干部催着下地干活。几块田地的麦子收割完后，太阳也就升起老高了，挥汗如雨之后就感到口干舌燥，这时正好就见有社员挑了一担开水来到田间。

疲惫之中，人的嗅觉就变得灵敏，挑着开水担子的人还有十几步远，鼻子却闻到一股熟悉的老鹰茶茶香。随着送茶人的走近，更多的人也被老鹰茶的香气所吸引，大伙儿纷纷走上田坎，争着用桶里的木瓜瓢舀茶喝。喝茶的人多，瓜瓢就只有两个，着急的人便就近摘下桐木叶，将其卷成喇叭卷，挤到桶边急切地从桶里舀茶水往嘴里灌。

桶内的茶水呈现出浅浅的咖啡色，老鹰茶特有的气味很浓烈，虽然也有人觉得那股气味比较冲而敬而远之，但更多的人确认为那股味道很舒服，喝一口能让人从疲劳中快速恢复过来。好不容易挤到茶桶前，用手里的桐木叶卷从桶里舀出水来，放到嘴巴试探一下热度，就开始小口嘬饮。一桐木叶卷老鹰茶入口，那股奇特的香气很快就让人感到轻快，整个口腔也充盈着一种清新的凉爽，像是嚼了薄荷叶一样让人口舌生津。等到第一拨人人潮涌动过后，我又用桐木叶卷一连从桶里舀了好几次老鹰茶。也许是不常割麦子让我感觉很累的缘故吧，一通老鹰茶下肚，觉得好喝解渴的同时，那股淡淡的苦涩似乎也变得柔和，喝完后嘴里还流存着一股淡淡的甘纯，迎风吸口气更觉回味悠长。

生产队的老鹰茶好喝，乡厨为我们做得饭菜同样可口。几个小时的挥汗割麦，虽然有老鹰茶补充水分，但体能的消耗却让人有一种难耐的饥渴感：渴望吃饭，但口干舌燥难以下咽，很想喝水，觉有难以抵挡莫名的饥饿，于是，一大锅熬煮得很稀的在里面参了新洋芋的“亮水米汤”，就成了能够快速缓解饥渴症状的“灵丹妙药”。

收割麦子的季节也是秋洋芋成熟的季节。刚从地里挖出来的新洋芋，味道清新口感沙软，煮成稀米汤后晾冷，这样的稀饭汁液粘稠米香浓郁，端起碗了喝上一口，醇甜鲜香、缠绵悠长，既饱肚子又解渴，就算没有下饭菜，吃起来照样是浑身的满足。“洋芋亮水米汤”好吃，“麻筋胡豆”的味道更是让人难忘，将干胡豆炒焦后再长时间煮得表面能够看见一层和沙瓤相似的颗粒状物质——也就是所谓的“翻砂”，将水过滤后下锅，用清油加花椒和青辣椒一起爆炒，就是所谓的“麻筋胡豆”。又麻又辣的“麻筋胡豆”，不仅量多味道也是一绝。于是，每年一到芒种时节，心里就盼着去农村搞“突击”，割麦子虽然辛苦，但老鹰茶、“新洋芋亮水米汤”和“麻筋胡豆”却也是让人不能抵挡的诱惑啊！

相比生产队给搞“突击”的居民烧的老鹰茶，粮管所给交公粮统购的社员烧的老鹰茶就有几分专业的味道了。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每年夏至过后就是粮管所收购小麦的高峰季节，只要天晴，每天都有上百人背着小麦到粮管所交公粮统购。为了给交公粮的人解渴，粮管所就会启用专门为交公粮的人烧开水的瓮子锅熬煮老鹰茶。从早上七点开始一直到太阳落山，交公粮统购的社员来一波去一波，检验合格的验级过磅、开票入库然后领钱回家，验收不合格就要重新晾晒直到符合收购标准。如果天气晴好，一两天就可完事，否则三五天甚至更长时间也说不准；于是，每到收粮季节，老鹰茶那特别的气味几乎天天都会从粮管所那口“瓮子锅”里飘出来，传到好远好远。

那口“瓮子锅”至少能装两挑水，每天有专人从山上砍来新鲜的老鹰茶枝条，洗都懒得洗就直接扔到大锅里。别以为这样做不卫生，从山里砍来的老鹰茶枝叶并没有什么污染，即便沾了些浮尘，放到开水锅里一直熬煮着，什么细菌病毒也都被消杀得干干净净了。锅里的茶水用去大半后，烧茶的人就会将锅内老鹰茶枝条去除换上新的，再加满井水继续煮沸。繁忙时节，“瓮子锅”里的老鹰茶枝条最多要换三次才能满足需求。

老鹰茶好喝，但我和我妈都没有在家里泡茶喝的习惯，除了招待客人偶尔泡茶外，每年只有我爸回家过年那几天他每天都会泡茶。我爸喝的茶都是从街上买来的农家自制的所谓“粗茶”，这种茶味道浓，经泡，早上泡一茶缸子可以喝一天味道都不会寡淡。有一次我爸带着我去梁边上转悠，就有我爸认识的熟人送给我爸一包老鹰茶。说是茶，其实和现在的茶叶区别较大，看上去基本就是晒干的树叶，要不是闻起来有股老鹰茶特有的味道外，不知道的人很难把它喝茶叶联系在一起。

对人家送的老鹰茶，我爸很喜欢，拿回家就要我妈把用来熬药的砂罐找出来，清洗后就将其拿来熬煮老鹰茶。我爸说，老鹰茶只有慢慢熬煮才有味道，熬煮的时间越长，香味也越浓；不像平时喝的茶叶，虽然是粗茶，但用开水冲泡也能泡出味道来。随着砂罐中水的沸腾，老鹰茶的香味渐渐充盈在室内，可能是比较封闭的原因，也可能是砂罐熬煮的原因，香味比我之前闻过的更浓厚。大约半个小时后，我爸才将砂罐从火盆上移开，又过了一会儿，我爸才将熬好的茶倒出一搪瓷缸子。那天我爸熬煮的老鹰茶，味浓香气足，喝完之后口里的回甘能持续较长时间，于是就想，如果有老鹰茶来泡饭味道一定不一般。

俗语说得好，“好看不过素打扮，好吃不过茶泡饭。”第二天我就用我爸的砂罐老鹰茶来泡酸菜干饭吃了。酸菜干饭在我看来，比“净巴子”干饭——也就是不搀任何杂粮只有大米“孔”出来的干饭——还要好吃，而用老鹰茶泡酸菜干饭，味道那真叫一个好得“莫法摆了”。炕起籽锅巴的酸菜干饭酸味清醇，融合了老鹰茶的特殊浓香后，便有了丰富的层次，滋润中透出柔和，口感更是干香浓郁焦脆爽口。

参加工作后就离开了家乡，随之离去的也有喜欢的老鹰茶。随着时间的推移，离开家乡的距离也越来越远，但老鹰茶的影子却总是在不经意间被记起。有次和妹妹通电话，在我问起老鹰茶的时候，她当即表示给我寄些。原来，这些年经过制茶人不断探索，老鹰茶也有了自己的定位，可以和不少名茶一较高低了。收到的茶叶除了有老鹰茶特有的香味外，完全没有之前老鹰茶的形状。苞状干尖被白色的绒毛覆盖，一朵一朵的煞是好看，要不是包装盒写着老鹰茶的商标，我定不会把它和当年的老鹰茶连系在一起。外形虽然不同，但香味却和记忆中的一样，虽然比当年搞“突击”时喝的那种咖啡色的老鹰茶淡了一些，但闻着总有一种亲切。现代工艺制作的老鹰茶，冲泡方法和其它茶叶一样，完全不像我爸当年那样需要将老鹰茶叶放到砂罐中长时间熬煮才能获得想要的香味。那天午饭，我泡了一杯妹妹寄的老鹰茶泡饭吃，味道一下子让我回到了从前。

如此香醇的老鹰茶，一定要找人一起分享，我于是赶紧过去邀请住在同层的茶叶店老板老曾。听我说得天花乱坠，曾老板脸上的表情显然有所保留。被我带着进入家门，立刻就闻到了老鹰茶的香味，我便有些得意的问曾老板是否知道这茶叶的名字，可还没等我问出口，人家就说：“这不就是树茶吗，有的地方叶、也叫白茶。主要产地分布在你们四川，福建、云南和陕西也有。”本以为老鹰茶只有我的老家才有而是要给曾老板炫耀的，没成想人家对这种茶叶的来龙去脉知道的如此之多，一下子让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好在曾老板没驳我面子，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还装着认真的砸吧了几下嘴唇，说：“不错，香气厚重口感纯正回甘悠长，不比福鼎白茶差。”从没听说过福鼎白茶，本来想问，但怕人家曾老板笑话，我也就只好不说话，免得露怯了。

送走曾老板，我马上上网搜索有关白茶的条目，然后打开一篇就饶有兴趣的看将起来：白茶，四川陕西等部分地区也叫老鹰茶，是樟科的木本植物，属常绿乔木，叶互生，叶质厚。老鹰茶的叶片呈椭园形，面绿背白，白茶故而得名。白茶多含芳香油和多酚类化合物，滚水冲泡气味清香，滋味厚实，先涩后甘。网文还说，老鹰茶是天然解暑饮品，具有生津止渴、去腻减肥、降压醒脑，有灵心养神之奇效，被称为“长寿茶”。

通过新工艺老鹰茶获得了新生，味道虽然没有记忆中的浓厚但却有了广阔的商机，这，应该就是新时代的老鹰茶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