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初来时,我正坐在竹林里。本是想听雨,却不料先听见了竹。那些修长的杆子,青白的表皮上泛着水光,被雨点打得微微颤动,发出极轻的"啪"声。这是竹子独有的语言,不同于松柏的低沉,也异于杨柳的细碎,倒像是谁在用指甲轻轻叩击玉管。
雨渐密了。竹叶承不住水珠的重量,便一低头,将雨滴尽数送给我——落在衣襟上,滑进领口里,凉丝丝的。奇怪的是,竹叶却因此舒展开来,仿佛是饮过酒的文人,在雨中愈发精神。我忽然懂得,这雨于竹不是负担,而是馈赠;不是侵蚀,而是滋养。
林中的泥土也活了过来。雨水渗进去时,能听见细微的"滋滋"声,像是竹根在吸水,又像大地在呼吸。那些我看不见的根须,此刻必定在黑暗中伸展,争夺着每一滴甘露。地面上冒出的新笋,说不定正借着雨势,"噼啪"顶开去年的落叶。生命在此刻如此热闹,又如此寂静。
雨声越发响了,却不再恼人。它先是敲打竹叶,奏出清亮的调子;接着滑落枝干,变成沉闷的鼓点;最后钻进泥土,化作沙沙的絮语。三种声音交织,竟成了天然的乐章。在这乐章里,我的呼吸慢慢和竹林同了频——吸气时,竹叶正往上拔节;呼气间,雨珠已坠入草木轮回。
天色暗下来时,雨仍未停。竹影模糊成深浅不一的墨色,如同写在宣纸上的字迹被慢慢晕开。但我知道,等明日天晴,这些竹子又会挺直腰杆,抖落一身水汽,在阳光下显出青翠的本色。所谓生命力,大约便是如此——既能享受甘霖,也不惧风雨;既向天空生长,也向泥土深扎。
我起身离去,衣角还沾着竹叶上的雨水。真正的平静原不需避世,只要在心间栽一片竹林,任他雨打风摧,自有清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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