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英街的晨光是从两碗牛肉粉开始的。东侧茶餐厅的伙计正用蜂窝煤炉煨着咖喱鱼蛋,西边老字号却传出剁肉丸的闷响——这家早餐店坚持用祖传石臼打牛肉,据说这样才能保留光绪年间"沙头角云吞"的筋道。穿胶鞋的帮工突然掀开蒸笼,白雾里飘出咸肉粽的碱香,与隔壁咖啡机的焦糖味撞个满怀。
界碑旁的榕树下,总坐着穿香云纱的阿婆。她们用红绳串起零钱,每得一分就添进竹篓。"九七年后少人烧纸咯,"剥龙眼的老太太突然说枝头麻雀,却把果肉递给了遛狗的英国妇人——那纽芬兰犬脖子上系着端午五彩绳,去年咬着阿婆的艾草包不肯松口。
七月半的香火最是奇怪。关帝庙前烧的锡箔元宝竟混着英镑冥币,穿露脐装的少女用手机扫码供灯,旁边戴鸭舌帽的老伯却坚持要折金纸莲。"阿爸当初在米字旗下教我的,"他皱纹里嵌着煤灰状的香灰,叠出的莲花却比庙里供品还精致。穿汉服直播的姑娘不小心打翻烛台,火苗顺着潮汕纸钱爬向英国礼品店,却在橱窗前被智能喷淋系统浇灭——那里还挂着圣诞节剩的电子锦鲤灯。
农历腊月二十八,整条街忽然活成太极图。骑楼下挂起通红的灯笼,穿唐装的银行经理挨家派利是信封;对面糖果店却搬出驯鹿机,穿貂皮大衣的老板娘满口俄语招呼顾客。穿连体裤的面包师傅突然架起烤炉,德式碱水面包的咸香飘进豆腐花摊,买甜豆花的阿伯一勺辣酱下去,竟吃出了慕尼黑啤酒节的豪迈。
台风来临前的傍晚,我在老榕树下遇见修藤椅的陈伯。他手边收音机播着BBC早间新闻,藤筐里却躺着《澳门风云》的VCD。"孙子今早捎来的,"他咧嘴露出金牙,"讲我整的鸟笼同唐三彩绝配。"雨点砸下来时,邻街画室正传出美声合唱——乌克兰油画教授带着学生排演《歌唱祖国》,他头顶的遮阳棚上,印着迪士尼城堡轮廓。海关钟楼响起时,整条街忽然飘起姜茶香与杏仁露的气息,穿西装的中外商人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分享暖宝宝,玻璃门上中英双语倒影重叠,像块正在融化的太妃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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