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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门商途 (长篇荒诞小说) 袁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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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9-4 07:1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寺门商途(长篇荒诞小说)第一章至第六章


袁竹

第一章撞破


凌晨四点的梆子声裹着雾水撞过来,像截生了锈的铁条在青石板上拖过,刚擦着钟楼的飞檐掠过去,余震还在大悲寺的飞檐翘角间打转,慧明后颈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那痛感绝非蚊虫叮咬的痒麻,是带着金属冷意的穿刺,像冬夜扎进棉袄的冰锥,顺着发根缝隙往里钻,一下就钉进了第七节颈椎的骨缝里。


他猛地睁开眼,睫毛上凝结的霜气簌簌往下掉。宿夜未散的困意本像浸了水的棉絮堵在胸腔,此刻被这股刺痛撕得粉碎,碎渣子都带着冰碴儿。佛堂里的月光是浑浊的,像被打翻在铜盆里的米浆,经窗棂的雕花一滤,筛成斑驳的光斑,斜斜落在供桌的香灰上。最亮的那缕恰好照在方丈永无信的金丝眼镜上,镜片反射出两道细长的冷光,躲在眉骨的阴影里,像殿角蛰伏的夜行动物,正幽幽地盯着他。


老方丈穿着浆洗得发硬的明黄色僧袍,领口的盘扣系得一丝不苟,却在左襟内侧露出一截深棕色的皮质表带 —— 那表带的纹路慧明记得清楚,前几日城里的张施主来还愿时,手腕上就戴着这么个物件,当时小沙弥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说这叫百达翡丽,表盖里嵌着蓝宝石,抵得上寺里三年的香油钱,够买三百担糙米,供全寺僧人吃上半年。


永无信的右手食指正搭在注射器的玻璃管壁上,指尖那枚翡翠戒指泛着温润的柔光,是慧明见过无数次的样子 —— 每次做法事时,老方丈都会捻着这枚戒指诵经,说这是当年云游时得的佛缘。可此刻那抹绿凑在不锈钢注射器旁,竟像沾了血的翡翠,与金属的冷硬形成刺目的对比,扎得慧明眼睛生疼。


禅床两侧立着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身形像两尊没有表情的石俑。左边那个额角有道浅疤,右边的耳垂上有个细小的耳洞,显然都不是真正的出家人。他们的黑色皮鞋沾着些微泥点,泥点里还嵌着半片枯黄的狗尾草 —— 后山只有菜园边长着这种草,看来是深夜从角门摸进来的。此刻,右边那个男人正握着注射器的推杆,透明的针管里,慧明的血在月光下红得发亮,像极了佛前供着的朱砂,正顺着管壁缓缓往上爬。


“醒了?” 永无信的声音比平时早课讲《金刚经》时温和几分,却带着一种黏腻的阴冷,像梅雨季节里发霉的经卷。他左手摩挲着腕上的名表,表链的金属扣摩擦僧袍的粗布,发出 “沙沙” 的轻响,在寂静的佛堂里格外清晰。“别怕,慧明师侄,这是修行。”


慧明的嘴被黄绸布堵得严严实实,绸布上还沾着淡淡的檀香 —— 是方丈禅房里特有的降真香,此刻却像抹布一样塞在他嘴里,只让他发出 “呜呜” 的挣扎声。他想抬手去摸后颈的针孔,胳膊却被左边的黑西装男人死死按住,那人力道极大,指节都捏得发白,慧明的手腕很快泛起一圈青紫色的淤痕,骨头像是要被捏碎般疼。


视线越过永无信的肩膀,佛堂两侧的十八罗汉像都蒙着灰扑扑的防尘布。那布还是去年腊八节时慧明亲手罩上去的,如今布面上落满了经年的尘埃,边角被虫蛀得发毛,像给这些护法神像套上了破烂的枷锁。最左边的降龙罗汉像前,防尘布被风吹得鼓起一个弧度,露出半只石雕的手掌,指节狰狞,像是要冲破束缚。


原本该摆着青铜香炉的供桌上,此刻赫然立着一台银灰色的 POS 机。机器是上个月刚添置的,当时永无信在僧会上说:“如今香客都爱用手机支付,咱们得随时代进步,莫让诚心被现金绊了脚。” 慧明还记得当时自己心里还暗赞方丈开明,可此刻 POS 机的屏幕还亮着淡蓝色的光,上面 “功德捐款 5000 元” 的字样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机器旁边散落着几张打印出来的收款凭证,边角被穿堂风卷得微微卷曲,上面的金额从几百到几万不等,墨迹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 —— 显然是深夜刚收的 “功德”。


“这 POS 机是上个月刚换的,” 永无信像是看穿了他的疑惑,慢悠悠地抬起注射器,对着月光晃了晃,“现在的香客都不爱带现金,没这东西,怎么收功德钱?” 针管里的血在光线下缓缓流动,映得他的老花镜上一片猩红。“你可知这‘达摩血经’有多金贵?上周南边的王总来求子,出价五百万要借你的血当药引,我都没舍得给他用。等集齐七七四十九个处子纯阳血,经卷显了灵,咱们大悲寺的香火,保管比隔壁的报恩寺旺十倍。到时候,你就是大悲寺的功臣。”


慧明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连呼吸都带着疼。他想起三个月前师父圆寂的那个深夜,老和尚拉着他的手,枯瘦的手指在他手背上反复摩挲,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担忧:“明儿,守好本心,莫被外相迷惑。这寺里…… 有些东西不对劲。” 当时他只当是师父临终前的胡话,连连点头应着,此刻才明白那话语里的沉重。后颈的刺痛还在蔓延,顺着脊椎往下窜,像有无数条小蛇在血管里爬,四肢渐渐变得无力,连指尖都开始发麻。


他看着永无信那张沟壑纵横的脸,平日里慈眉善目的表情,此刻却像庙里那些被香火熏黑的泥像,层层油彩下藏着腐朽的内里。记得去年冬天,有个乞丐来寺门口讨饭,永无信亲手递了两个馒头,还送了件旧僧袍,当时全寺的僧人都夸方丈慈悲。可现在,这双递过馒头的手,正拿着装着他鲜血的注射器,眼神里没有半分怜悯。


“师父…… 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慧明用力挣扎着,黄绸布磨得他嘴角生疼,声音含糊不清。


永无信闻言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晒干的橘子皮:“你师父?他就是太死脑筋,抱着那些老规矩不放。你以为他真是圆寂?他是发现了‘达摩血经’的秘密,不肯合作,才‘圆寂’的。” 他顿了顿,伸手拍了拍慧明的脸颊,掌心的温度比冰还冷,“要不是他临终前说你是纯阳根骨,最合药引,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慧明的脑海里炸开。他猛地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师父的遗容还在眼前晃 —— 面色安详,嘴角带着浅笑,怎么会是被害死的?可看着永无信阴鸷的眼神,他又不得不信。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比后颈的刺痛更甚。


黑西装男人见他挣扎得厉害,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后颈,让他动弹不得。注射器里的血渐渐满了,男人慢慢抽出推杆,直到最后一滴血也被吸了进去。他拔出针头,用一块带着消毒水味道的酒精棉随意地按在慧明的后颈上,动作粗鲁得像是在擦桌子。


永无信接过注射器,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铺着红绒布的木盒里。那木盒是用紫檀木做的,上面雕刻着缠枝莲纹,还是前几年信徒供奉的,原本用来装佛经,此刻却成了盛放罪恶的容器。他盖盒盖时的动作虔诚得像是在供奉佛骨舍利,连呼吸都放轻了。


“把他扶好,别留下痕迹。” 永无信吩咐道,语气恢复了往日在僧会上的威严,“明天早课,不许出任何差错。要是让其他师兄弟看出端倪,你们知道后果。”


两个黑西装男人点点头,松开慧明的胳膊,动作麻利地收拾好注射器和酒精棉,转身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佛堂。他们的脚步声很轻,像猫一样,很快就消失在走廊尽头。


永无信最后看了慧明一眼,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阴鸷难测。他拿起供桌上的 POS 机,手指在屏幕上轻轻一点,“功德捐款 5000 元” 的字样消失了,换成了待机界面上的莲花图案。那朵莲花是电子合成的,颜色鲜艳得有些虚假,在昏暗的佛堂里闪着冷光。


慧明瘫在禅床上,后颈的疼痛渐渐变成麻木的酸胀。他想坐起来,却发现四肢软得像没了骨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永无信拿起木盒,转身走出佛堂。方丈的僧袍下摆扫过供桌,带起几片香灰,落在 POS 机的屏幕上,遮住了那朵虚假的莲花。


佛堂里的月光已经移了位置,从窗棂的另一边照进来,落在蒙着防尘布的罗汉像上,勾勒出模糊的轮廓。十八尊神像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一群沉默的旁观者,看着这场发生在佛堂里的罪恶。慧明盯着那台 POS 机,屏幕上的莲花图案在黑暗中忽明忽暗,仿佛在嘲笑着这座千年古寺里的荒唐与虚伪。


后颈的酒精棉渐渐失去了温度,他能感觉到血珠慢慢渗出来,浸湿了僧袍的领口。那温热的触感与佛堂的阴冷形成对比,让他更加清醒。他想起师父临终前的叮嘱,想起那些虔诚的香客,想起小沙弥们纯真的笑脸,一股愤怒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窗外的梆子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却像是敲在他的心上。凌晨四点的大悲寺,还沉浸在寂静中,可慧明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这佛堂里的香火依旧旺盛,POS 机还会继续收下一笔笔 “功德钱”,永无信依旧是那个慈眉善目的方丈,可在这平静的表象下,正涌动着令人发指的罪恶。


他闭上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滴在禅床的草席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后颈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可更疼的是他的心。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不知道如何才能揭露这一切,只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困在蛛网里的蝴蝶,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出这张由虚伪和罪恶编织的大网。


佛堂里的香烛还在燃烧,烛泪顺着烛台往下淌,像在无声地哭泣。蒙尘的罗汉像依旧沉默,POS 机的屏幕渐渐暗了下去,只剩下那朵虚假的莲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第二章 封口费


清晨的钟声撞在大悲寺的青灰瓦上,碎成无数细屑,飘进每个僧人的耳朵里。这口唐开元年间的铜钟悬在钟楼的横梁下,钟体布满暗绿色的铜锈,像老僧人皴裂的皮肤,每一次撞击都带着千年的沉郁 —— 本该涤荡尘俗的钟声,此刻落在慧明耳中,却像钝器敲在颅骨上,震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站在大雄宝殿的僧众队伍里,绛红色僧袍的领口蹭过后颈,那里的针孔还在隐隐作痛,像有一条细小的冰虫,正顺着脊椎往心脏里钻。


殿内的烛火明明灭灭,映着四壁的《金刚经》刻石,那些鎏金的经文在光影里浮动,恍若一群被困住的萤火虫。木鱼声从左侧的香案传来,笃、笃、笃,节奏均匀得近乎冷酷,与引磬的清越声缠在一起,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慧明垂着眼,看着自己合十的双手,指尖的薄茧是常年捻佛珠磨出来的,可此刻这双手却在微微颤抖 —— 他总觉得掌心还残留着昨晚那支注射器的金属凉意,针管里晃动的暗红色液体,像极了殿外香炉里凝固的香灰。


永无信站在法坛中央领诵,明黄色的袈裟上绣着金线缠枝莲,每走一步,莲花便在晨光里舒展。阳光从殿顶的藻井漏下来,恰好落在他的肩头,把那片金线照得灼灼发亮,却也照亮了袈裟下摆不经意露出的一角棕色皮革。慧明的目光像被烫了一下,猛地缩了缩,又忍不住再看 —— 那是一根爱马仕皮带,皮革的纹路细腻得能看见毛孔,扣头是银白色的 “H” 形,在神圣的法坛上,像一颗突兀的毒瘤。


他想起昨晚禅房里的情景。永无信背对着他,正在解僧袍的纽扣,皮带扣碰撞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当那根皮带被随手扔在蒲团上时,慧明看见床脚的垃圾桶里,躺着一个用过的注射器,针头上还挂着一丝暗红的血。“慧明,你来得正好。” 永无信转过身,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手里却把玩着另一支装满液体的注射器,“师父最近气血不足,你年轻,身子骨壮,帮师父补补。” 他的声音很温和,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可那支注射器却慢慢逼近,冰冷的针尖抵住了慧明的后颈。


诵经声突然乱了一拍,前排的老僧不满地咳嗽了一声。慧明猛地回神,赶紧低下头,嘴唇机械地跟着念诵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可心里却翻江倒海 —— 他分明记得,昨晚永无信注射完,用纸巾擦了擦针管,然后打开手机,屏幕上弹出一个穿着暴露的女人的视频通话,那女人娇滴滴地说:“方丈哥哥,明天的‘禅意直播’我穿哪件僧袍好呀?”


早课结束的钟声响起时,慧明几乎是逃也似的想往外走,却被一只手轻轻拉住了。永无信站在他身后,袈裟上的檀香混着淡淡的烟草味飘过来,让他胃里一阵翻腾。“慧明师侄,留步。” 方丈的声音压得很低,像蚊子在耳边嗡嗡叫,同时一串佛珠塞进了他的手心。


那串佛珠是缅甸老料沉香,珠子比拇指略粗,表面泛着温润的包浆,摸上去冰凉光滑,凑近闻能闻到一股清苦的香气,却驱散不了他掌心的寒意。“这串珠子,市值三万。” 永无信的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力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昨晚的事,就当是一场修行。出家人四大皆空,若总是记挂着不相干的事,容易走火入魔。”


慧明捏着佛珠,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抬起头,正好对上永无信的眼睛 —— 金丝眼镜反射着晨光,把瞳孔遮成了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面藏着警告,也藏着诱惑,像毒蛇吐着信子。“师父……”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永无信笑了笑,转身离去,袈裟的下摆随风飘动,那根皮带又露了出来,皮带扣上的 “H” 形标志,在慧明眼里渐渐变成了一张咧开的嘴,在无声地嘲笑他的懦弱。


斋堂在大雄宝殿的西侧,是一间青砖砌成的大屋,屋顶的瓦片有些已经破了,露出黑漆漆的椽子。里面摆着几十张长条木桌,桌面上布满了划痕和油渍,是几十年僧人们吃饭留下的痕迹。此刻,斋堂里弥漫着米粥的腥气和咸菜的咸酸味,慧明端着一个粗瓷碗,碗沿缺了一块,他机械地用竹筷往嘴里扒着饭,眼神却空洞地落在碗里。


粥熬得很稀,能清楚地看见碗底的米粒,像一颗颗浮肿的白虫子,上面漂着几星油条的碎渣,是昨晚剩下的油条切碎了煮进去的。那些碎渣呈焦黄色,边缘卷曲着,慧明看着看着,突然觉得它们像极了昨晚注射器里凝固的血块,又像一群扭动的蛆虫,正顺着粥水往他喉咙里爬。他猛地捂住嘴,胃里的东西往上涌,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眼泪却差点掉下来。


“别声张。” 一个极低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颤抖。慧明浑身一僵,转过头,看见慧能师兄正坐在他旁边。慧能比他早来寺里五年,瘦得像一根被风吹弯的芦苇,僧袍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他手里拿着一个白面馒头,却没怎么吃,馒头的边缘已经被捏得变形了。他的眼神像惊弓之鸟,飞快地扫过四周 —— 靠窗的桌旁,两个僧人正低头交谈,眼角却时不时瞟过来;门口的位置,负责斋堂的老僧低着头擦碗,耳朵却竖得笔直。


确认没人注意他们后,慧能才把手伸进僧袍的内袋,摸索了半天,摸出半张银行卡。那银行卡的边缘已经起了毛,卡面有些地方的漆掉了,露出里面的白色塑料,显然是被人反复摩挲过。他把银行卡塞进慧明手里,手指冰凉,还在微微发抖。“密码是方丈的生日,19680315。” 他的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嘴唇动得很轻,“里面有两万块,是我攒了三年的香火钱,你先拿着。”


慧明捏着那张薄薄的银行卡,像捏着一片锋利的玻璃,生怕一用力就会割破手指。他看着慧能师兄,只见他眼眶深陷,眼窝下挂着青黑色的眼袋,脸色苍白得像宣纸,下巴上的胡茬硬邦邦的,像扎了一层茅草。“去年藏经阁的悟净师兄,你还记得吗?” 慧能的喉结动了动,声音带着哭腔,“就是因为撞破了方丈的事,才……”


慧明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悟净师兄他当然记得,那个总是笑眯眯的中年僧人,脸上有两道浅浅的法令纹,笑起来像尊弥勒佛。他负责看管藏经阁,每天都会把那些古老的经书拿出来晒,手指轻轻拂过书页的样子,虔诚得像在对待自己的孩子。去年秋天,悟净突然就 “圆寂” 了,永无信在早课上宣布的时候,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好,只说是得了急病,来不及救治。当时寺里的僧人都觉得惋惜,慧明还偷偷抹了眼泪,现在想来,那些所谓的 “惋惜” 里,藏着多少恐惧和麻木啊。


“那天半夜,悟净师兄起来上厕所,路过方丈的禅房,听见里面有女人的笑声。” 慧能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要贴到慧明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耳廓上,却让他浑身发冷,“他从门缝里往里看,看见方丈和一个穿吊带裙的女网红坐在床上,那女的手里拿着手机,正在直播。方丈让她换上僧袍跳舞,说是什么‘禅意表演’,还让网友刷礼物,说刷到榜一就能和‘禅门圣女’视频聊天。”


慧明的呼吸一下子停了,耳边嗡嗡作响,仿佛又听见了昨晚那个女人娇滴滴的声音。他想起悟净师兄圆寂那天,天阴沉沉的,下着小雨,永无信一大早就让人把悟净的尸体抬到了后山的火化炉,连诵经超度都省了。当时有个小僧人问了一句 “要不要通知悟净师兄的家人”,被永无信狠狠瞪了一眼,说 “出家人无牵无挂,通知俗家亲友只会徒增烦恼”。现在想来,哪里是 “徒增烦恼”,分明是怕夜长梦多。


“第二天一早,方丈就说悟净圆寂了。” 慧能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粗瓷碗里,溅起一点粥花,“我们都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让人把悟净师兄烧了,骨灰也没留,直接倒在了后山的乱葬岗。我趁方丈不在,偷偷去了他的禅房,地上还有没擦干净的口红印,是正红色的,像血一样。桌上放着一部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留着直播的界面,礼物榜上全是些乱七八糟的名字,最高的刷了十万块。”


慧明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瞬间传遍了全身,连指尖都冻得发麻。他下意识地裹了裹僧袍,却发现僧袍里也冷得像冰窖。他抬起头,看向斋堂里的其他僧人 —— 靠门的老僧还在擦碗,动作缓慢而机械,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靠窗的两个僧人已经不说话了,各自低头扒着饭,嘴角紧绷着,像两块僵硬的木头;角落里的小沙弥才十二三岁,手里拿着半个馒头,眼神里满是恐惧,看见慧明看他,赶紧低下头,肩膀微微发抖。


他突然意识到,或许他们早就知道这些事了。永无信的爱马仕皮带,禅房里的女人笑声,悟净师兄不明不白的死亡,还有那些莫名其妙多出来的 “香火钱”—— 寺里的功德箱每个月都会被永无信亲自打开,里面的钱从来没有入账,全都进了他的私人账户。可他们都沉默着,像一群被驯化的羔羊,在恐惧中低头,在麻木中生存。


“拿着钱,找机会离开大悲寺吧。” 慧能抓住慧明的手,他的手很用力,指甲几乎嵌进了慧明的肉里,“这里已经不是修行的地方了,是吃人的魔窟。再待下去,你迟早会变成第二个悟净。”


慧明捏紧了手里的银行卡和沉香佛珠,银行卡的边缘硌着掌心,佛珠的冰凉透过皮肤渗进骨头里。后颈的针孔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摸了摸那里,皮肤已经肿了起来,按上去硬硬的。他看着碗里漂着的油条碎渣,突然觉得这座千年古寺,就像这碗浑浊的米粥,表面看似平静,底下却藏着无数肮脏的东西 —— 贪婪、欲望、谋杀,还有那些被沉默掩埋的真相。


阳光从斋堂的窗户照进来,被窗棂切成了一道道细长的光斑,落在地上,像一条条冰冷的锁链。慧明看着那些光斑,觉得它们正慢慢爬过来,要把他捆住,拖进无底的黑暗里。他突然很想念山下的小镇,想念小时候母亲做的小米粥,稠稠的,暖暖的,上面漂着的是金黄的南瓜块,而不是这些像血块一样的油条碎渣。


可他知道,他已经走不了了。从昨晚被永无信注射的那一刻起,从接过那串沉香佛珠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掉进了这个泥潭里,再也爬不出来了。大悲寺的钟声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却像丧钟一样,在空旷的寺庙里回荡,敲碎了每个僧人的希望,也敲碎了这座千年古寺最后的尊严。

第三章 商业版图


紫檀木会议桌在投影仪冷光下泛着陈旧的油亮,像被无数只手摩挲光滑的祭坛。十八个堂口首座的阴影斜斜切在墙上,僧袍下摆垂到地面,却遮不住椅脚露出的皮鞋 —— 有三双是意大利手工定制,鞋尖还沾着后山未干的晨露。慧明捏着锡制茶海的手指微微发紧,滚烫的碧螺春在公道杯里晃出细碎的光圈,映得永无信方丈的袈裟边缘泛着诡异的银辉。


“诸位师兄请看。” 永无信的声音裹着檀香与薄荷糖的清凉,他指尖点在遥控器上,屏幕里 “魔门寺上市计划书” 七个鎏金大字突然放大,晃得戒律堂首座玄空眯起了眼。这位总持清规的老僧下意识摸向腰间戒尺,却触到口袋里震动的智能手机,那是儿子今早刚送来的最新款折叠屏,屏保是小孙女穿着迷你僧袍的照片。


“拉斯维加斯威尼斯人酒店,给出了每晚八万美金的驻场费。” 永无信调出全息投影,武僧团演练的影像立刻悬浮在桌中央。画面里年轻僧人赤着上身,肌肉在练功房灯光下像上了釉的铜器,他们踢腿时僧裤扫过地面,露出脚踝上的运动护具 —— 那是某体育品牌的限量款,logo 在镜头里闪得刺眼。“三个月一轮换,包食宿,往返专机。”


监院失能鲁突然举起计算器,塑料按键的脆响打破了短暂的寂静。他的僧帽歪在脑后,露出地中海式的光头,鼻梁上挂着的金丝眼镜滑到鼻尖,“方丈,我算过了。武僧团二十人,每人每月基础津贴三千,加上绩效奖金,再给他们买足境外保险,刨去这些成本,每晚净赚六万二。” 他顿了顿,舔了舔嘴唇,“我还联系了好莱坞经纪公司,说可以给最能打的三个拍动作片,片酬分成寺院拿七成。”


“阿弥陀佛。” 西堂首座智光突然开口,他面前的白瓷茶杯里,茶叶梗竖得笔直。“出家人当以清修为本,跑去赌城卖艺,岂不是堕了魔门寺的声名?” 他的僧袍袖口磨出了毛边,那是穿了十五年的旧物,与桌角堆着的烫金宣传册形成刺目的对比 —— 册子上印着 “禅意度假” 的广告语,背景是穿比基尼的女模特在菩提树下做瑜伽。


永无信没接话,只是抬手示意知客僧递上文件夹。牛皮纸封面上烫着 “保密” 二字,智光翻开时,纸张摩擦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威尼斯人酒店承诺,每场表演结束后设置‘功德箱’,游客扫码捐赠的款项,寺院与酒店三七分账。” 永无信的手指在桌沿轻轻敲击,“而且他们答应在赌场楼层设‘禅修室’,每小时收费两百美金,由我们派僧人值守。”


慧明端着茶盘走到智光身边时,瞥见老和尚的手指在 “功德箱分成” 那行字上微微颤抖。锡杯与茶托碰撞的轻响里,他听见失能鲁又开始念叨:“还有周边衍生品,我设计了迷你禅杖钥匙扣、武僧造型玩偶,已经找义乌厂家打样了。” 计算器的滴答声像秒表,“按每晚两千名观众算,每人消费五十美金,一个月就是三百万。”


“胡闹!” 玄空终于按捺不住,戒尺 “啪” 地拍在桌上。茶盘里的茶杯晃了晃,几滴热水溅在他的僧袍上,洇出深色的印子。“佛陀弟子当行乞化缘,如今却算计着游客的钱包,这和街头杂耍的江湖艺人有何区别?”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落在武僧团首座慧能身上,“你说说,让弟子们去赌城抛头露面,你于心何忍?”


慧能的脸涨得通红,他攥着禅杖的手关节发白,指缝里还嵌着练武时蹭的木屑。“玄空师叔,” 他声音有些发闷,“去年冬天大雪压垮了西配殿,修缮费还差八十万。弟子们的僧鞋磨破了底,总不能让他们光着脚练功。”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那是双帆布运动鞋,鞋帮已经开了线,“拉斯维加斯的钱,虽然来得不那么清净,可至少能让寺院活下去。”


投影仪的光突然闪烁了一下,永无信趁机换了画面。屏幕上出现了流水线的示意图,不锈钢传送带蜿蜒如蛇,上面摆满了包装精美的素斋礼盒。“素斋预制菜生产线,下周就能投产。” 失能鲁推了推眼镜,调出检测报告,“‘少林禅食’这个商标我已经注册了,包含佛跳墙、罗汉斋等十二个品类,通过了有机食品认证。” 他得意地敲了敲桌子,“我和美团、饿了么都谈好了,首页置顶推荐,首单立减十块。”


“食材从哪里来?” 负责斋堂的典座慧安皱起眉头。他的指甲缝里还沾着早上切菜的葱姜末,“后山菜园子就那么大,不够生产线消耗的。外购的蔬菜要是打了农药,岂不是坏了‘禅食’的名头?”


“放心,我找了有机农场合作。” 失能鲁调出一份合同,“他们承诺不用化肥农药,每批次都有检测报告。而且我还加了条款,菜地里必须插我们的旗帜,包装上印‘魔门寺监制’,这样价格能再涨三成。” 他突然压低声音,“我还打算推出‘开光素斋’,每盒加十块钱开光费,请方丈亲自诵经加持,限量发售。”


慧明端茶走到永无信身边时,听见方丈低声对失能鲁说:“开光要录视频,放在电商详情页,再找几个美食博主带货。” 投影仪的光映在永无信脸上,把他眼角的皱纹照得格外清晰,“对了,让斋堂把剩下的陈米磨成粉,做成年糕礼盒,就说是‘禅意年糕’,不然放着也是浪费。”


知客僧突然轻咳一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他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合同,走到永无信身边,低声说了几句。方丈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接过合同,推到桌子中央:“诸位师兄,还有个好消息。恒泰地产愿意出资五个亿,开发后山的达摩洞景区。”


满室的抽气声里,慧明看见合同第 17 页用红笔圈出的条款:“甲方承诺给予魔门寺方丈永无信先生 3% 干股,折合人民币一千五百万,以‘寺院修缮基金’名义发放。”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锡制茶海差点从手里滑落。知客僧似乎察觉到他的失态,不动声色地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递过来一个警告的眼神。


“达摩洞是祖师面壁之地,岂能用来盖酒店?” 玄空气得浑身发抖,戒尺在桌上敲得砰砰响,“当年慧可大师断臂求法,可不是为了让后人把圣地变成赚钱的工具!” 他指着合同上的效果图,画面里达摩洞旁边建起了玻璃观景台,缆车从悬崖上穿过,“这是亵渎祖师,是要遭天谴的!”


“玄空师兄言重了。” 永无信慢悠悠地端起茶杯,“恒泰地产承诺,景区收入的 20% 用于寺院修缮,剩下的用来扩建佛学院。你看,效果图里还有禅修中心、素斋餐厅,都是弘扬佛法的场所。” 他翻到合同最后一页,“而且他们答应在景区门口立一块功德碑,刻上所有捐款人的名字,包括我们在座的各位。”


十八个堂口首座的目光瞬间集中在功德碑三个字上。慧明注意到,刚才还反对的香火堂首座立刻坐直了身体,他负责寺院的捐赠事宜,功德碑上的名字排序向来是他最看重的。戒律堂的玄空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身边的东堂首座拉了拉衣袖 —— 这位老和尚的儿子在恒泰地产做部门经理,昨天还打电话让他多帮忙美言几句。


“我觉得可以。” 失能鲁率先表态,计算器又开始滴答作响,“五个亿的投资,3% 的干股,每年分红至少两三百万。加上武僧团和素斋的收入,不出三年,我们就能把魔门寺做成上市公司。到时候发行股票,诸位师兄都能分到股份。” 他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已经联系了券商,他们说我们这种‘宗教 + 文旅’的模式,很受资本青睐。”


慧明退到墙角,看着满室的僧人热烈地讨论着股份、分红、销售额,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像一场荒诞的梦。窗外的古柏在月光下摇曳,树影投在墙上,像无数只伸出的手。他想起早上在后山打水时,看见达摩洞前的石桌上,还放着香客供奉的苹果,如今那些苹果,恐怕要被挖掘机埋进土里了。


永无信突然拍了拍手,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既然大家都同意,那我们就签合同。” 他拿起笔,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笔锋凌厉,像一把出鞘的刀。“知客僧,明天就带恒泰地产的人去办手续。失能鲁,武僧团下月初出发,素斋生产线抓紧投产。” 他站起身,袈裟在灯光下展开,像一面巨大的旗帜,“从今天起,魔门寺要开启新的时代了。”


慧明端着空茶盘,慢慢走出会议室。走廊里的烛火忽明忽暗,照得墙上的《金刚经》拓片字迹模糊。他听见身后传来计算器的滴答声和僧人们的笑声,突然想起师父临终前说的话:“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可若是被世间的名利缠了心,就成了魔。”


月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他的僧袍上,像一层薄薄的霜。远处的钟楼传来三更的钟声,悠长而沉重,在寂静的寺院里回荡,却穿不透会议室那扇紧闭的门。


第四章 暗访记者


晨钟的余韵还缠在大雄宝殿的飞檐上,像一缕剪不断的蛛丝。慧明跪在蒲团上擦拭香炉,指腹蹭过铜胎上经年累月的香灰,簌簌落在青石板上,与昨夜未干的露水洇成深色的斑。佛龛上的鎏金释迦牟尼垂着眼,睫毛的阴影里浮动着三柱高香的青烟,那烟不像寻常香火那样直挺挺地往上冒,倒像是被掐住喉咙的叹息,绕着佛像的指尖打了个旋,才不情愿地散进窗棂漏进的晨光里。


“小师父,借过。”


女声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香火气息的清亮。慧明抬头时,正看见一片碎花白裙掠过膝前。女人屈膝跪在相邻的蒲团上,发间别着一枚素银簪子,鬓角垂落的碎发被晨风吹得贴在颊边。她双手合十的姿势很标准,拇指抵住眉心,手腕却刻意压低,避开了佛龛前悬挂的功德箱 —— 那箱子是檀木做的,边角被无数双手摩挲得发亮,箱面上 “广种福田” 四个金字早已斑驳,唯有右下角新添的一块黄铜铭牌还闪着冷光,上面刻着 “电子捐输 微信支付” 的小字。


慧明低下头继续擦香炉,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女人从随身的布包里摸出三支香,在烛火上引燃时,火苗突然窜高,映得她唇上的朱砂红格外醒目。那颜色太艳了,像雪地里溅的一点血,与佛堂里素净的黄、灰、褐格格不入。女人拜佛的动作很慢,额头触碰到蒲团的瞬间,左手看似不经意地滑进宽大的袖管,再抬起来时,掌心里多了个黑色的小物件,冰凉的金属边缘恰好抵在慧明的僧袍下摆。


“接着。” 她的声音混在香炉里香灰坍塌的轻响中,几乎听不真切。


慧明的手指猛地收紧,香炉里的香灰撒了大半。那东西被塞进他掌心时,还带着女人手心的温度,小小的一支,比他平日转的念珠稍长,表面有细密的纹路。他下意识地想缩手,却被女人用眼神按住 —— 她仍保持着叩拜的姿势,侧脸对着他,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唯有瞳孔深处闪着一点锐利的光,像暗夜里的星子。


“我是《xx周末》的记者,” 女人的嘴唇几乎没动,声音压得更低,“林悦琴。”


慧明的心跳突然撞在肋骨上,震得他耳膜发疼。他想起昨天下午在住持的寮房外,无意间瞥见的那张摊在红木桌上的价目表。米黄色的铜版纸,边缘印着缠枝莲纹,上面的黑字却像密密麻麻的蚂蚁,啃噬着他从小到大信奉的清净。住持开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元,首座开光六万六千六百六十六元,就连他这种沙弥诵经祈福,也要按小时收费,一小时八百八十八元。最底下还有一行小字,用红笔圈着:“开光别墅 独栋每栋十八万八,联排十二万八”。


那时他正端着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茶盏的温热顺着指尖往上爬,却抵不住心里骤然升起的寒意。寮房里飘出住持与陌生男人的对话,“王总放心,那尊观音是老檀木的,开过光保准您儿子高考中榜”“李太太的别墅下周安排,我亲自去,保证煞气全消”。那些话裹在浓郁的檀香里,比殿外烧纸钱的烟还要呛人。


“听说你们这儿有天价头香,还卖开光别墅?” 林悦琴已经直起身,正往功德箱里塞钱。一张百元纸币从她指间滑落,落在箱盖上,恰好印上她唇上蹭掉的一点朱砂。那抹红像个嘲讽的印记,盖在 “广种福田” 的 “田” 字上,把笔画糊成了一团。


慧明张了张嘴,刚要说出 “住持不让对外说”,眼角的余光突然扫到韦陀殿后的阴影。两道黑色的身影正绕着朱红的柱子往这边走,步伐很沉,踩在青石板上没有半点声响 —— 不是僧人的软底鞋,是皮鞋,鞋跟裹着黑布,却还是能听见鞋底与地面摩擦的闷响。那两个人穿着灰色的西装,领口系着黑色的领带,领带打得很紧,勒得脖子都变了形。他们的僧袍套在西装外面,松松垮垮的,像挂在衣架上,走动时袍摆掀开,能看见藏在里面的电棍,黑色的橡胶外壳在晨光里闪着冷光。


慧明的喉咙突然发紧,像被香灰呛住了。他看见其中那个高个子的男人,左手按在电棍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那男人他认识,是住持的远房侄子,上个月才来庙里,说是帮忙打理 “法务”,却天天穿着西装在寮房里进进出出,身上总带着一股劣质古龙水的味道,盖过了僧袍上的檀香。


林悦琴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她把剩下的钱塞进功德箱,转身时故意撞了慧明一下。那支录音笔被她用手指往慧明的袖管里又推了推,冰凉的金属贴着他的手腕,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蛇。她的眼神很平静,甚至还对着那两个走来的西装男笑了笑,笑容里却没有半分暖意,像结了冰的湖面。


“小师父,多谢指引。” 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示,“佛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高个子男人已经走到了跟前,他停下脚步,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林悦琴,又落在慧明身上。“这位女施主是来上香的?” 他的声音很粗,像砂纸磨过木头,“我们庙里今天有法事,闲杂人等请出去。”


林悦琴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指尖不经意地碰了碰发间的银簪:“我是来给母亲祈福的,听说贵寺的开光很灵验,想请住持大师给我母亲的玉佩开个光。”


“住持今天没空。” 另一个矮个子男人开口了,他的眼睛很小,眯成一条缝,盯着林悦琴的布包,“女施主要是诚心,先登记一下,下周再来。”


慧明的手心全是汗,那支录音笔在袖管里硌得他手腕发疼。他看见林悦琴的嘴角勾了勾,像是想说什么,却被高个子男人打断了:“女施主,请吧。” 男人的手从电棍上移开,搭在林悦琴的胳膊上,力度很大,指节都陷进了她的肉里。


林悦琴皱了皱眉,却没有挣扎。她转身时,又看了慧明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有担忧,有坚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托付。慧明的心跳得更快了,他想起师父曾经说过的话,“出家人当以慈悲为怀,见善则迁,有过则改”。可他现在握着揭露龌龊的证据,面前是虎视眈眈的恶徒,身后是被铜臭玷污的佛堂,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晨钟的余韵终于散了,佛龛上的青烟也淡了下去。释迦牟尼依旧垂着眼,仿佛什么都没看见。慧明看着林悦琴被两个西装男架着往外走,碎花白裙在青石板上拖出一道浅浅的痕迹,像一道未干的血痕。他突然握紧了袖管里的录音笔,冰凉的金属终于给了他一点勇气。他想起价目表上那些刺目的数字,想起住持与人交易时的谄媚笑容,想起佛堂里那抹被玷污的朱砂红。


“等一下。”


慧明的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佛堂里格外清晰。两个西装男猛地回头,眼神里满是惊愕。林悦琴也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眼里闪过一丝惊喜。慧明深吸一口气,从袖管里摸出那支录音笔,举在胸前。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录音笔上,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恰好落在那两个西装男的脸上。


“你们不能带她走。” 慧明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异常坚定,“佛堂圣地,不是你们为非作歹的地方。”


高个子男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松开林悦琴,伸手就去抢录音笔:“小和尚,你找死!”


慧明往旁边一躲,录音笔却被男人的指甲划到,掉在了地上。他刚要去捡,矮个子男人已经扑了过来,僧袍下的电棍露了出来,黑色的橡胶外壳在晨光里泛着狰狞的光。林悦琴见状,立刻冲了过来,一把推开矮个子男人,却被男人反手推在功德箱上。“哐当” 一声,功德箱上的黄铜铭牌掉了下来,露出底下被掩盖的划痕 —— 那是之前有人试图撬开箱子时留下的。


“你们这群假和尚!” 林悦琴捂着被撞疼的肩膀,声音里满是愤怒,“打着佛的名义骗钱,不怕遭天谴吗?”


高个子男人冷笑一声,捡起地上的录音笔,狠狠摔在青石板上。“咔嚓” 一声,录音笔碎成了几片,黑色的零件散落在香灰里。“天谴?” 他说着,从僧袍里掏出电棍,按下开关,发出 “滋滋” 的电流声,“在这里,住持就是天!”


慧明看着碎掉的录音笔,心里一沉。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声。是巡山的师父们来了!高个子男人的脸色变了,他狠狠瞪了慧明和林悦琴一眼,拉着矮个子男人就往韦陀殿后跑,很快就消失在阴影里。


林悦琴松了口气,捂着肩膀走到慧明身边。“谢谢你,小师父。”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坚定,“虽然录音笔坏了,但我还有证据。” 她说着,从布包里摸出一个微型摄像头,藏在发簪的银花里,“刚才的一切,都录下来了。”


慧明看着那支银簪,又看了看佛龛上的释迦牟尼。阳光终于洒满了佛堂,青烟袅袅,佛像的鎏金在晨光里熠熠生辉。他突然明白,真正的信仰从来不是挂在嘴上的经文,也不是高价的开光,而是在看见邪恶时,敢于站出来的勇气。


晨风吹进佛堂,掀起经幡的一角,露出后面墙上的 “清净无为” 四个大字。慧明双手合十,对着佛像深深一拜。这一次,他的心里没有了迷茫,只有一片澄澈的清明。

第五章 焚经


后半夜的山风带着秋末的寒气,从灵隐寺的飞檐下钻进来时,慧明正跪在禅房的蒲团上捻佛珠。第三百六十六颗紫檀珠刚滑过指腹,窗棂外突然飘来一缕异样的烟味 —— 不是香客供的线香,也不是伙房烧柴的烟火,那味道带着焦糊的燥气,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暗处被生生灼烤。


他捏着佛珠的手指猛地一顿,耳尖捕捉到藏经阁方向传来的拖拽声。那声音闷钝,隔着几重院落仍清晰可辨,像是有人在拖沉重的木匣,又像是布匹摩擦青石板的窸窣。慧明起身推开木门,月光把庭院里的桂树影投在地上,碎成一片斑驳的霜。往常这个时辰,藏经阁的檐角总会挂着两盏长明灯,此刻却只剩漆黑的轮廓,唯有阁楼底层的窗缝里,透出暗红的光。


“阿弥陀佛。” 他低诵一声,僧袍的下摆扫过阶前的青苔,朝着那片红光快步走去。


越靠近藏经阁,焦糊味越浓烈,混着陈年经卷特有的檀木与墨香,变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息。阁楼的朱漆大门被人卸了下来,斜倚在廊柱上,门环上的铜绿被蹭得发亮。慧明躲在粗壮的楠木柱后,心脏在僧衣下狂跳,眼前的景象让他手里的念珠 “哗啦” 一声散落在地。


火光已经从底层的窗户涌了出来,像一群贪婪的赤蛇,顺着雕花窗棂往上爬。永无信正指挥着四个穿灰布短打的杂役,把一摞摞码得齐整的《大藏经》往院子中央的火堆里扔。那是寺里传了七代的孤本,纸页泛着象牙黄,边角被历代高僧的手指摩挲得发卷,此刻却像废弃的废纸般,被杂役们抓着书脊往火里送。


永无信穿了件藏青色的绸缎马褂,领口别着枚金灿灿的胸针,那是上个月马老板来寺里时赏他的。他踮着脚,看着火堆里腾起的火苗,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时不时回头朝阁楼里喊:“快点!马老板的人天亮就到,这点东西要是烧不完,仔细你们的皮!”


阁楼里突然传来方丈的咳嗽声。慧明顺着门缝往里看,只见方丈穿着那件浆洗得发白的僧袍,背着手站在藏经柜前,手里攥着块帕子不住地擦汗。他的袈裟搭在旁边的香案上,上面还落着几片从经卷里掉出来的银杏叶 —— 那是二十年前慧能师兄夹在《金刚经》里的,说等叶子黄透了,就分给寺里的小沙弥做书签。


“方丈,” 永无信掀开门帘走进来,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马老板说了,这些老古董占地方又不值钱,烧干净了好腾出兵场改教室。EMBA 班每期收三百万,够咱们寺里修十座观音殿了。”


方丈的肩膀猛地一颤,帕子擦到眼角时顿了顿。慧明记得,十年前山洪冲毁藏经阁的后墙,方丈抱着《大藏经》在泥水里跪了整整一夜,雨水把他的僧袍泡成深色,他却死死护着经卷,说这是寺里的根。可现在,他看着那些被拖出去的经卷,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吐出一句:“慢些烧,别把阁楼的梁给引燃了。”


永无信嗤笑一声,转身又往外走。刚到门口,就见慧能抱着一个紫檀木经匣从楼梯上冲了下来。他的僧袍下摆被楼梯的钉子勾破了个大口子,露出的脚踝上沾着灰尘,眼睛里却燃着比火堆更烈的光。


“住手!” 慧能的声音嘶哑,像是被烟熏过,“这些是先师们耗尽心血译的经卷,你们怎么敢烧!”


永无信伸手去拦,被慧能一把推开。杂役们见状都停了手,火堆里的经卷还在燃烧,纸页卷曲着,墨字在火中渐渐化为灰烬,像一只只黑色的蝶,扑棱着翅膀往上飞。慧明看着慧能怀里的经匣,认出那是装《金刚经》的盒子 —— 盒子上的莲花纹是慧能亲手刻的,刻了整整三个月,指尖磨出的血珠渗进木头里,变成了暗红色的花。


“慧能师兄,你别冲动。” 永无信理了理马褂的领口,“这是方丈和马老板定好的事,你一个小和尚别瞎掺和。”


“方丈也不能毁经!” 慧能把经匣紧紧抱在怀里,一步步朝门口退去,“我要把这些经卷送到山下的文管所去,他们会保管好的。”


就在这时,两辆黑色的轿车从山门方向开了过来,车灯刺破夜色,照得院子里一片雪亮。车门打开,下来五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为首的那个梳着油亮的分头,手里拎着根黑漆漆的铁棍,看都没看永无信,径直朝慧能走去。


“马老板说了,碍事的东西,都得清干净。” 西装男的声音冷冰冰的,像结了冰的湖水。


慧能把经匣护在身后,刚要开口,铁棍就带着风声砸了下来。慧明只觉得眼前一红,他看见慧能的身体晃了晃,然后缓缓倒在地上。血从他的额角流出来,滴在经匣的莲花纹上,又顺着木纹渗进去,像极了寺里画师用的朱砂痣。


“师兄!” 慧明冲了出去,跪在慧能身边。慧能的眼睛还睁着,手指死死抠着经匣的锁扣,嘴里喃喃地念着:“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应无所住……”


火堆里的《大藏经》还在燃烧,火焰已经窜得有一人高。永无信指挥着杂役把一摞崭新的教材往空出来的藏经柜里搬,封面上 “魔门寺商学院” 几个金字在火光下闪着刺眼的光。方丈站在阁楼门口,帕子还攥在手里,却不再擦汗了,只是望着火堆,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


西装男把铁棍扛在肩上,走到方丈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递过去:“马老板说了,这是首期的定金。EMBA 班的牌子,明天一早就挂起来。”


方丈的手指抖了抖,刚要去接,就听见慧能的咳嗽声。慧能挣扎着抬起头,血顺着他的下巴滴在《金刚经》的纸页上,把 “般若波罗蜜多” 几个字染成了红色。他看着方丈,声音微弱却清晰:“师父,经没了,寺…… 还是寺吗?”


方丈的手猛地缩了回来,支票飘落在地,被风吹着,贴在了燃烧的经卷上。火光瞬间吞没了支票上的数字,也吞没了方丈的影子。慧明抱着慧能的头,看着火堆里渐渐化为灰烬的经卷,突然想起小时候,慧能师兄教他读《金刚经》的情景。那时阳光透过藏经阁的窗棂,照在经卷上,字里行间都闪着温柔的光。


山风又吹了过来,带着浓重的焦糊味,把几片烧黑的纸灰吹到了慧明的僧袍上。他低头看着那片纸灰,上面还残留着半个 “佛” 字,像是一只断了翅膀的蝶,再也飞不起来了。

第六章举报信


慧明撩开厕所隔间那幅洗得发白的蓝布门帘时,晚课的钟声正从钟鼓楼飘过来,撞在西配殿的飞檐上,碎成一地嗡嗡的余响。隔间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着香灰与皂角的气息 —— 这是全寺最偏僻的一处净房,紧挨着堆放柴草的寮房,平日里只有洒扫的沙弥会来,此刻倒成了他能寻到的唯一隐秘角落。


他反手扣上门闩,那根朽坏的木闩发出 “吱呀” 一声轻响,像怕惊扰了什么。借着从格子窗透进来的、被梧桐叶筛得支离破碎的天光,他从僧袍内袋里摸出三样东西:半截用秃了的狼毫笔,一叠裁得方方正正的草纸,还有林悦琴清晨塞给他的那个信封。信封是素白的,没有任何字迹,边缘却烫着一圈极细的暗金花纹,触手冰凉,像块刚从寒潭里捞出来的玉。


慧明将草纸铺在斑驳的木板上,指尖微微发颤。木板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划痕,是历年沙弥们无聊时刻下的,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些划痕竟像一张张扭曲的脸。他咬住下唇,强迫自己回想林悦琴清晨在山门外递给他信封时的眼神 —— 那眼神里有恐惧,有恳求,还有一丝豁出去的决绝。“慧明师傅,只有您能救普济寺了。”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鬓角的碎发被晨风吹得贴在脸上,“那些东西…… 他们用佛像运了三年了。”


笔尖蘸了蘸早就备好的墨汁,墨是他偷偷从库房领的,此刻在草纸上晕开一点乌黑,像他心里沉下去的那块石头。他该怎么写?写方丈永无信每月初三夜里都要去后山的藏经阁,和那些戴着墨镜的陌生人密谈?写上个月他去打扫方丈寮房时,在床底发现了一沓印着外文的单据,上面画着翡翠的图样?还是写林悦琴说的,那些被雕成佛像底座的翡翠,每次开光法会结束后,都会被一辆蒙着黑布的马车悄悄运下山?


“王局放心,那批走私的翡翠已经用佛像底座运走了。”


突然,一个熟悉的、却又透着陌生谄媚的声音从隔间外传来,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慧明的耳朵里。是方丈永无信!慧明的笔猛地一顿,墨点在草纸上洇成一个丑陋的黑斑。他屏住呼吸,将耳朵紧紧贴在门板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您放心,底座是用千年楠木做的,外面裹了三层金箔,谁能想到里面藏着东西?” 永无信的笑声响了起来,那笑声不再是平日里讲经时的温和厚重,而是尖细刺耳,像用指甲刮过瓷碗,“下次观音菩萨诞辰的开光法会,我一定给您留个头香,保证让您阖家平安,官运亨通。”


慧明的手脚瞬间冰凉,像被扔进了腊月的寒潭。他想起上个月刚塑好的那尊观音像,底座足有半人高,雕着缠枝莲纹,当时永无信还特意让他和几个沙弥用绸缎裹了又裹,说是怕磕碰到了。原来那些绸缎不是为了护着佛像,是为了护着里面的翡翠!他眼前浮现出永无信平日里的模样:穿着浆洗得笔挺的杏黄色僧袍,手里捻着佛珠,脸上总是挂着慈悲的笑,讲起《金刚经》来口若悬河,引得香客们纷纷磕头捐钱。可此刻,那慈悲的面具被撕碎,露出的竟是如此丑陋的贪婪嘴脸。


隔间外的脚步声停在了隔壁的隔间门口,接着是门闩落下的声音。慧明死死咬住牙,才没让自己发出声来。他看着草纸上写了一半的举报信,那些字迹在他眼前模糊起来 ——“方丈永无信,勾结外人,利用佛像走私翡翠……”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心发疼。他不能再等了,必须尽快把信寄出去,寄给县太爷,寄给知府大人,寄给所有能管得了这普济寺的人!


他颤抖着拿起笔,飞快地写完剩下的内容,又仔细读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任何细节。然后,他将草纸折成四四方方的小块,塞进那个素白的信封里。信封刚碰到指尖,他就像触到了滚烫的火炭,猛地缩回了手 —— 这信封里装的不是信,是普济寺的命运,是他的命运,也是林悦琴的命运。


他深吸一口气,将信封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隔壁的隔间里没有声音,想来永无信已经走了。他轻轻拨开木闩,慢慢推开一条门缝,警惕地打量着外面。净房里空无一人,只有墙角的拖把倒在地上,滴下的水珠在青石板上积成一小滩水渍。


他屏住呼吸,像只受惊的兔子,飞快地溜了出去。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拐杖敲击地面的 “笃笃” 声。慧明心里一惊,猛地回头,只见监院失能鲁正站在不远处,手里拄着一根枣木拐杖,脸上挂着一丝冷笑。


失能鲁的左腿是瘸的,据说是年轻时上山采药时摔断的,从此就成了监院,掌管着寺里的戒律。他平日里总是板着脸,对谁都严厉得很,尤其是对慧明这样的年轻僧人,更是百般挑剔。此刻,他的目光像鹰隼一样,紧紧盯着慧明攥在手里的信封。


慧明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将信封往身后藏了藏,可已经晚了。失能鲁的脚步虽然瘸,却走得极快,转眼就到了他面前。“慧明师侄,手里藏着什么好东西?” 失能鲁的声音沙哑低沉,像磨过的砂石。


慧明张了张嘴,想说 “没什么”,可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能感觉到失能鲁的目光像针一样,刺得他浑身不自在。就在这时,他脚下一滑,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了一下,手里的信封 “啪” 地掉在了地上。


“哎呀!” 慧明惊呼一声,急忙弯腰去捡,可失能鲁的动作比他更快。只见失能鲁抬起右脚,那只穿着黑色僧鞋的脚稳稳地踩在了信封上,鞋底的泥印清晰地印在了素白的信封上。


“师侄这是要去哪儿啊?” 失能鲁冷笑一声,脚下又用力踩了踩,“这信封里装的,该不会是对寺里不利的东西吧?”


慧明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伸出手,想去推开失能鲁的脚,却被失能鲁用拐杖拦住了。“师侄别急,” 失能鲁的笑容更加阴冷,“既然是重要的东西,那咱们就得好好看看。走,跟我去见方丈吧,让方丈也瞧瞧,他的好师侄在背地里做了什么。”


慧明看着被踩在脚下的信封,心里涌起一股绝望。他知道,这一次,他跑不掉了。晚课的钟声又响了起来,悠扬而肃穆,可在慧明听来,却像催命的符咒。他抬起头,看着失能鲁那张冰冷的脸,又看了看远处大雄宝殿的方向,那里香烟缭绕,佛号声声,可他却觉得,那片清净之地,早已被黑暗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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