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8年12 月 22 日 —— 虽说昨天晚上破天荒地开始放晴了,但今天早上又开始下大雨,而且一下就是一整天。
在重庆见习修道院管事的两个中国神父,是在穆坪的神学院念的书(以前传教士为了躲避中国官员的迫害,就曾到那儿避难)。他们跟我证实,那儿有野牛,他们把那种叫 “野驴” 的高鼻羚羊、小山羚、白颈长尾雉,还有绿尾虹雉。据说离穆坪没几天路程就是终年积雪的大雪塘山。据这两位神父说,重庆常见的那种野鸡没有白颈圈。而且夏天的时候,那儿会有一只毛色艳丽、会唱歌还会模仿声音的鸟儿出没。
因为天气不好,我没法出门,太可惜咯!因为周围有好多鸟儿在叫。不过我还是抓到了三只漂亮的棕头黄腰的短尾鹪莺,跟绿背山雀大小和模样都有点像,但它的叫声更轻柔也更响亮。
说到穆坪,洛神父(罗神父)还跟我说,在那些山林里生活着一种奇怪的四脚动物,傻傻的,腿短,住在洞里或者树上,叫起来像小娃娃,所以中国人叫它 “猫熊”(注:可能是小熊猫 )。他还跟我提到一种超大的娃娃鱼,叫 “娃娃鱼”,他以前见过,有二十来斤重。这多半就是湖北人说的那种会叫的鱼,可能跟日本那种大个儿的两栖动物也是同一种。不管咋说,能在这片大陆上证实它的存在,还是很有意思的。
12 月 23 日 —— 天气放晴了。上午我在花园的竹林和树林里,追着那些经常在这儿出没的小鸟跑。有一种深绿色的柳莺或者短尾鹪莺,我一直没抓到,它太机灵咯,老是动个不停,藏在最茂密的树叶和灌木丛里。好多红嘴相思鸟和红头山雀家族的鸟儿,跟黄颊山雀一起活动。我抓到了第一只白颊噪鹛标本。阿登林莺和黑头林莺在侧柏树上多得很,它们在那儿吃柏子。
下午,我回重庆城里去。天气好得很,虽说已经开始进入冬天了,但田野里已经开了不少花,让人不禁憧憬起春天。沿着重庆上游一点的一片砾石滩走的时候,我发现那些鹅卵石是石灰岩、大理石,还有红里透绿的斑岩。
回到德弗莱什主教那儿,我惊喜地发现我的朋友米希埃先生也到了,我以前在北京就认识他。这位可敬的传教士刚从贵州来,要经过广州去广西的传教区,他刚被任命为宗座监牧。在去新岗位之前,他打算先去帝国的首都一趟,好拿到正规的通行证。
12 月 24 日 —— 没下雨,但天阴起的。我在做准备,等节日过完就出发去成都。
米希埃先生劝我去贵州看看,他说那儿对自然历史研究来说有很多可做的。贵州没有高山,而是一个巨大的高原,海拔相当高。那儿还有不少树林和荒地。他说在那儿能找到中国西部所有种类的野鸡,还有一种不晓得叫啥的大个儿鸡形目鸟,叫 “马毛鸡”。斑鸠有三四 种。在绥阳附近的舒摩,能找到白冠长尾雉、红腹锦鸡,还有一种红羽冠的野鸡,跟这两种不一样。
米希埃先生跟我说春天是去贵州的好时节,得从重庆走陆路出发,八天就能到他以前住过的遵义,那儿就有不错的收集标本的地方。
12 月 25 日 —— 圣诞节。白天还可以,早上有点阴,晚上挺平静。
我有幸在重庆主教府的教堂主持了午夜弥撒和黎明弥撒,城里好多基督徒都来了。中午,我们被邀请到当地神父那儿吃饭,当地的主要基督徒想借此欢迎和款待新来的传教士。对我来说,我更喜欢跟德弗莱什主教和风趣的老法万先生一起过节。他们俩都跟我说,龙安府这个地方值得去探索,就在万县附近,蛮夷之地的主要物产都在那儿集散。
12 月 26 日 —— 天气不错,没下雨。我们租了条船,把邦帕斯先生和佩勒先生送到嘉定府(乐山),到了那儿他们得再找条船去成都。我把我的箱子托付给他们,这些箱子走水路大概要一个月。至于我,明天中午才能走陆路出发。
米希埃先生以前去过成都,他建议我到那儿去弄一种树的种子,这种树结白色的圆果子,有时候可以当肥皂用。我想他说的就是苦楝树,这树种在欧洲已经引进了。
12 月 27 日 —— 没下雨。
德弗莱什主教,四川东部(注:可能是对某个教区的称呼 )的主教,川东这一片的宗座代牧,身体不太好,经常犯风湿病,但他还是很活跃,对中文很有研究,非常精通。为了方便传教士使用,他让人绘制并印制了一幅大比例尺的四川省地图,还配了一本说明文字。这其实是一份专为官员使用的大地图的复制品,还加了些拉丁文注释。地图不太精确地涵盖了西部所有的独立领地、西藏,甚至更远的地方。德弗莱什主教才五十六岁,却是中国资历最老的主教之一。法万先生六十来岁了,自从治好了那顽固的十二年的失眠症,身体还不错。他当年是跟我们的教友、江西的宗座代牧巴尔杜斯主教一起来到中国的。
据这两位先生和当地的中国人说,重庆的气候不太好,一年里平均有一半的日子都在下雨。天空经常是多云或者有雾,更别说烧煤产生的浓烟了。夏天热得很,今年有人测到阴凉处都有 43 度。冬天倒是比较暖和,温度计很少降到零度或者零度以下。六度的气温就算冷了,那时候居民们就会穿上棉衣和皮衣。城里的房子部分是用木头修建的,这些木头从江里运来,价格不贵。不过这儿湿度很大,所有人都深受这种糟糕气候的影响。有人跟我说,重庆通常有一半的居民都在生病……
说到基督徒,德弗莱什主教跟我讲了为阻止异教徒皈依基督教而组织的反对活动。在重庆,谁要是皈依基督教,就会被所有人拒之门外,找不到任何工作,没法谋生。在其他地方,为了谨慎起见,人们不得不延缓和阻止当地人大规模皈依基督教,就怕新皈依的基督徒遭到虐待、攻击和焚烧,这种事儿在这个省里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
直到一点半,一切才准备好,我们终于可以上路了。传教团的事务负责人法万先生和一个旅行社老板签了一份尽可能划算的合同,要在十到十二天内把我送到成都。—— 这儿没有能通车的路,没有马车,没有骡子,没有驴子,马也很少,只有邮差才用得上。—— 所有东西都靠人背,或者用手推车。我们雇了三个人抬我的轿子,另外三个帮我背必不可少的行李,还有我那形影不离的北京跟班的行李(当然,包括我们的铺盖)。这些身强力壮的脚夫平均每天能走十里路,整个行程每人的工钱是三千六百文。而且,按照惯例,到了成都,我得把我花钱买的轿子送给脚夫;另外,每两天我得给他们所有人一份小礼物当小费,旅程结束时还得再送一份九百文的必给礼物。这儿一两银子能换十二到十五文,但这儿的银子比上海和北京的更值钱。法万先生已经做好了安排,让我到了成都后能按需拿到钱,不用自己带着,不然这会是个大麻烦,还很危险,特别是快到中国年关的时候。
今晚我们只走了大概三十里路,就在离一片产煤的小山不远处的老槽铺住下过夜。
12 月 28 日 —— 昨晚先是刮了一阵大风,然后就开始下雨,一整天都没停。
不过,在从重庆到省会成都的这条大路上,我们走得还算顺利。这是一条石板路,大概有一米半宽。因为这地方全是山,所以大部分路都是石阶。为了省脚夫的力气,遇到难走的地方我就下轿子,但这些人好像不太喜欢我这样,我也不晓得为啥。说不定他们不太习惯中国客人有这种慷慨的举动。
今天我们翻过了另外两条山,比昨天的稍微高一点,也更荒凉些,树木倒是挺多。它们在重庆西边大概十五里的地方。在这些山里也能看到煤矿,我看到有人背着很黑的煤,还有些人背的是灰煤。我检查了一些含碳页岩碎片,发现上面有跟我在北京附近三峪的标本上看到的一样的芦木痕迹。离重庆四五里远的那些山上有带白色纹理的石灰岩块,但再往后又出现了跟长江江底一样的灰色或黄色砂岩、红色和绿色相间的泥灰岩。
在那些没开垦的山坡上,我看到的植物有油松、杉木、侧柏、两种落叶橡树,还有一种挺漂亮的杨树,有点像北方那种大叶杨树。我还看到一种开黄花的木本植物,以及我碰到的第一株准备开花的竹子。中国的竹子一生只开一次花,然后同一品种的整片竹林就会一起死掉。叶片比普通槲蕨更长的一种蕨类植物在这儿比普通的那种更常见。
小鸟挺多的。除了一只白腰的大鹞子和一只不认识的黑鸟,可能是卷尾鸟,没看到啥新的品种。一群松鸦在乡下的一间小房子后面和房顶上悠然地找吃的。
傍晚的时候雨停了,我们在乐丰驿住下过夜。到那儿之前,我们经过了一家瓷厂,有条小溪带动厂里用来碾碎石头的机器。我觉得那石头就是我在附近看到的那种有点发白的砂岩。事实上,我在这儿到处都没看到高岭土、伟晶岩或者花岗岩。
今天一路上,我看到好多人皮肤白得跟欧洲人一样。总体来说,这儿的居民看起来挺自在,生活也还不错。一路上我们经常能看到用巨大的砂岩块修建的漂亮凯旋门(牌坊),工艺精湛。其中一些就算放在欧洲,也会因其优雅、比中国常见建筑更精巧的外形而引人注目。
有人跟我说,这些凯旋门,或者叫 “牌楼”,是由村镇或者有钱人家修建的,要么是为了纪念某个伟大的善举,更多时候是为了颂扬某个年轻女子或寡妇的美德和自我牺牲精神,她们为了更好地照顾年迈的父母或被遗弃的侄子而拒绝结婚。
在铺在路上的那些大石块里,我看到有些含有很多化石贝壳,行人的踩踏让它们在光滑的石板上形成了很多好看的图案。不过这些贝壳在石灰岩里碎得太厉害,都快找不到了,除了能看出它们是非常古老的海洋物种的碎片,别的啥也分辨不出来。
12 月 29 日 —— 一整天都在下雨,晚上因为天气不好,我们早早地在一个村子里停下,还下起了雪。
今天我们一直在低矮的小山丘间穿行,这些小山丘都不高,全都开垦了,占据了这个省的大部分地方,高度都差不多,除了那些由不太起眼的山脉向不同方向延伸形成的山脊。这些数不清的小丘好像是一个高原的残余部分,它们的山顶能显示出高度,被长期的大气作用形成的侵蚀山谷隔开。除了在山区那些更古老的沉积物被暴露出来的地方,它们的水平砂岩和泥灰岩层到处都能对应得上。正是在这些山区,含碳地层才容易开采,人们才能挖到煤。
我又看到有人用背篓和袋子背着质量上乘的烟煤,就跟我之前在蒙古萨尔齐看到的一样,这儿也用它来炼焦炭。
今天我们走过的地方庄稼都种得好得很。蚕豆开着花,有一尺高;小豌豆也开花了;小麦长得又漂亮又茂盛。这儿卖的萝卜个头大,品质也好,有些是圆的,有些有一尺长,大头在下面。与其说是萝卜,倒更像是红萝卜。我们还看到一片片罂粟田,已经有一尺高了。
说到动物,今天早上我碰到一只漂亮的鸟,在中国还没有博物学家提到过。它全身黑,只有尾巴根部和两侧是白的,有点像歌鸲或者地鸲,比乌鸫稍微小一点,很像欧洲南部的笑歌鸲。它在灌木丛和蚕豆间觅食。要是真是新物种,我很乐意给它取名叫 “意外地鸲”。
在那些没开垦的地方,灰眉岩鹀和栗耳鹀很多。我还看到大量的棕头鸦雀和相思鸟在一起。长尾地鸫在豆科植物和绿草间也很常见,这是一种常见又活泼的鸟。
今天我们只走了六十里路,晚上住的地方叫泰安场。我和我的仆人在这儿的食宿大概花了三百文,早饭和晚饭每人各花了一百文左右。这总共五百文,相当于两法郎五十生丁,就是我和仆人每天食宿费用的平均开销。我和脚夫们一起吃白米饭,我消化不了他们加了盐和辣椒的萝卜、胡萝卜碎块。不过晚上我会犒劳自己吃几个鸡蛋或者一点猪肉,在人口密集的地方只能买到这种肉。
1868 年 12 月 29 日 —— 昨晚下了雪,今天一整天还在继续下,所以今天我们还是只走了六十里路。
中午的时候,我们经过了一座有城墙的城,我想是壁山,听说那儿有基督徒和传教士的住所,但时间不允许我们去拜访。在这座城的北边,向东北方向延伸着一条树木繁茂的山脉,比周围的地方高出八百米左右。远处西边又出现一条山脉,向西南方向延伸。从路上看到的样本判断,这些山里开采的煤看起来品质很不错。下午两点左右,我们走过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河上有一座漂亮的石板桥,还盖了顶。之后不久我们就到了黄果树村(注:原文 Hoang-kouo-chou,结合语境推测 )。雪还在下,但只落在一些茅草屋顶上,而山脉的上半部分完全被白雪覆盖。
我们走过的地方的岩石还是砂岩,颜色这儿那儿地变成了红色或者杂色。到处都是用这种石头修建的凯旋门,还有很多巨大的石碑,上面刻着字,以纪念那些为修建这条全是大石块铺成的路做出贡献的好心人。很可能是因为这儿材料丰富又优质,才促使当地的中国人修建了这些常常展现出真正艺术品味的纪念碑。就像在希腊和意大利,容易获取美丽的大理石,很早就启发人们用它来创造杰作。我想,如果希腊人和意大利人被上帝安排在美洲的大草原或者蒙古的高原上,他们在艺术上也不见得会比其他民族更出色。
我们今晚住的客栈老板是个斗鸟的狂热爱好者。他在精致的小笼子里养了两种相思鸟(画眉),一种是红嘴相思鸟,另一种是红头的,来自云南和四川西部,它的羽毛整体颜色比红嘴相思鸟更灰一些。中国人对斗鸟很痴迷,会给那些斗得好的鸟出天价,有时候能值一头漂亮的骡子!公鸡、红腹锦鸡、鹊鸲和相思鸟是最常用来斗的品种。我看到过一只相思鸟,只有拇指那么大,听到主人一声轻轻的口哨就激动得不行。笼子打开后,它没趁机飞走,反而扑到那个可怜的中国人脸上,死死地咬住他额头的皮肤,我们费了好大劲才让它松口,还没把皮扯下来一块。
12 月 31 日 —— 晚上很冷,但雪停了。我的表停了,云层又挡住了月亮,我和我的仆人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起床了,出于安全和节省的考虑,他一直和我睡在同一个房间。我们早就把各自的床铺卷好捆好,收拾好了行李。像往常一样做完祷告后,我们就等着脚夫来接我们,天亮就出发。但那些脚夫一直没醒,黑夜持续了很久,我们在潮湿的小屋里冻得够呛。我刚过午夜就穿好衣服了,迫不及待地想把被雨雪耽搁的时间补回来。因为虽说我们已经是旅行的第五天了,但离重庆还不到三百里。
天终于开始亮了,天气不错,我们又上路了。勇敢地走了八十里后,我们在有城墙的永川的一家大客栈住下。在这儿我们跟客栈老板有点小矛盾,他想收比平常更高的费用。要知道,中国人卖东西或者提供服务,很多时候不是按东西的价值来定价,而是看买家看起来有多重要、多有钱。
一路上没什么新鲜事儿,只是我在稻田边抓到了一只灰褐色的鼩鼱。除了常见的鸟,我还看到了普通的沙锥鸟、白鹭和一些椋鸟,看起来跟北京的那种(灰椋鸟)不一样,很可能是我还没见过的丝光椋鸟。
1869 年 1 月 1 日 —— 天阴起的,气温还算暖和。走了一百多里路,经过了好几个城镇。
我看到好多铁匠和制钉工人,这附近铁肯定很多,而且很软。种着罂粟的田地好像越来越多了。到处都能看到有人用背篓或者牛驮着煤,也开始碰到一些骡子,听说来自云南。我们越靠近这个省的中心,人们看起来就越勤劳,越富足。
晚上我们到了人口稠密的隆昌城,在城外的一座小山上,我们看到一座九层的白塔和好几座非常漂亮的凯旋门,公共道路从下面穿过。其中一些凯旋门有二十五到三十英尺高的石柱,都是整块石头雕成的,建筑风格都差不多。
隆昌很大,有双层的铁门。一条河把它和另一座同样有城墙、也有双层铁门的城隔开。所以这儿是一个相当大的人口中心。主要街道上的房子又大又繁荣,这儿的客栈比中国北方的漂亮多了,街道
1869 年 1月 2 日 —— 从隆昌出发。路烂得很,石头经常是断的,要么就被弄走了,不然就是被一层黏糊糊、滑溜溜的稀泥盖住。不过天气好,我们兴致勃勃、开开心心地赶路。路很窄,还一直人来人往的,要是碰到牛或者马,错起来就麻烦得很。不过邮差们一直在这条路上策马狂奔,他们的小马儿可壮实了,对这种烂路也习惯了,它们得随时在那些又陡又急的石头阶梯上爬上爬下。
今天我们经常看到甘蔗地。在一个叫碑木镇的地方,走了九十里路后,我们停下来过夜。这儿产很多糖,而且都是没经过精细加工的,卖得很便宜。我买了些,准备掺到我的米饭里。
1969年1 月 3 日 —— 晚上很平静,白霜很厚。白天挺暖和,半阴着,但傍晚很晴朗。
一大早就出发了,很快我们就穿过了一条从北方流来的大河。为了少走三十里路,我们在这清澈又深邃的河上航行了一会儿。这条从北方流来的河上有很多船,在这儿这个季节,河面只有一百来米宽。没过多久,我们经过了一座漂亮的白塔,有十到十一层。就是我昨天从老远就看到的那座。它矗立在一座小山上,意味着我们快到威远这座大城市了。
在这座塔的西边,离它不远的地方,沿着河边有一些盐井,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咸水井,我数了下,大概有十二口。这些井很深,也很窄,一般直径只有三分之二英尺,甚至只有半英尺。人们用一节节套起来的竹制水泵把咸水抽出来。
这一带还是那些砂岩,颜色从红到绿,或者带点蓝。河边有一些更细的石灰岩鹅卵石。
我们在威远吃午饭,这座城市也很大,看起来相当富裕。这儿店铺里摆的东西跟其他地方差不多:有处理得干干净净、从鼻子到尾巴纵向切成两半的猪;有硫磺、石膏,还有各种各样的药材。在中国,石膏只用于医药,还有用来发做豆腐的黄豆浆。这种豆腐(卖得很便宜)是中国人餐桌上常见的配菜,可以生吃、熟吃,新鲜的、干的,煮的、烤的,微发酵的或者发酵得很厉害的都有。味道倒也不算太差,但有些人的胃(比如我的)消化不了。不过我觉得豆腐说不定能成为我们欧洲乡村的一种有用食物,因为它制作起来很方便,还有营养。
说到水果,跟四川其他地方一样,我在这儿只看到了橘子和花生,没有梨、苹果、栗子这些。干饼子是从河南来的。乡下的庄稼一直种得好得很,到处都很漂亮。甘蔗多得很,它们好像更喜欢肥沃的土地,还有河边有坡度的地方。
今天,我在中国第一次看到一种木姜子(四川木姜子),它的叶子在我看来比我们常见的那种木姜子叶子要大一点。树干有点发白,很直,树枝不多,也没那么挺拔。我还看到另一棵大树,外形有点像栗树,树枝甚至树干上都长满了刺。从它干枯叶子的形状和其他特征来看,我觉得它是五加科的植物。我采了一些在潮湿地方长得很多的紫色花朵的银莲花的棉毛种子。
自湖北之后就没再见过的八哥,又在这平原附近出现了,还有灰椋鸟。这儿也有灰伯劳,这是中国南方的留鸟。说到冬候鸟和过境鸟,我只看到了几只沙锥鸟和几只麦鸡,不过没看到鸭子、鹅这些。
虽说白天温度计一直显示在零度以上,但这儿把这种温度就算作冷了。很多人会在衣服下面挂一个小篮子,里面放着装满炭火的小罐子,篮子系在背后的裤腰带上,样子看起来有点滑稽。
1 月 4 日 —— 我们在大邑这座大城市过的夜,晚上冻得够呛。
今天我们走了一百里路,几乎一直朝着北方走,天气好得不能再好了,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在城北方一里半的地方,路从一块被行人踩踏得磨损了的石灰岩角上穿过,石头上布满了海洋贝壳的碎片。我们走过的其他小山看起来和构造都很普通:水平的砂岩和泥灰岩层,在所有高度相同的小山上,以同样的顺序重复出现、相互对应,它们之间被侵蚀形成的山谷隔开。中国西部这片广阔地区的地质现状似乎可以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
今天我开始经常看到一种四季常绿、开着挺大黄色花朵但没什么香味的连翘。现在,这种漂亮的灌木在温暖的地方正开着花。
1 月 5 日 —— 在通河边的万古镇过的夜。
这次,是帮我背行李的脚夫把我们叫醒得太早了,他们被月光骗了,因为厚厚的雾气遮住了天空,很难分辨月亮的位置。我们等了好久才能出发。
我记下了一些东西的价格:一斤猪肉卖铜钱八十文(—— 八苏 );一斤黄澄澄但质量不错的糖 —— 五十五文(六苏半 );一两高粱酒或者玉米烧酒 —— 四文或者两分钱,其他东西的价格也差不多是这个比例。得承认,这不算贵,但也不能把这当作普遍标准,因为运输的难度和费用,同样的东西在这个省的不同地方价格差异很大。比如,在龙安,糖的价格是我们货币的一法郎,而不是五苏。不过总的来说,我还是要说,这是我见过的中国最富裕的地方,这些中国人真的把他们的农作物种植发展到了极致。这两天,我们开始看到很多种满胡萝卜的田地,这儿的胡萝卜长得特别长。在这附近,我们还发现了红色品种的甘蔗,这种甘蔗成熟得更晚,茎比常见的那种种植品种更短、更细,常见的那种更粗壮些。
所以,中国人有三种甘蔗:第一种是粗壮的,我觉得跟印度的品种一样,在这儿只有在向阳好的地方才能长得好;第二种是细的,有两个变种,外形有点像高粱,好像是中国特有的;第三种是甜高粱,最近才引进到欧洲,但我不知道中国人会不会用它来制糖,他们只是嚼它的茎。至于高粱酒,他们不是从茎里提取,而是用全国所有高粱发酵后的种子来酿造,这种烧酒被认为是最好的。
今天天空阴沉沉的,时不时还刮点风,有点吓人,傍晚的时候天气变好了,挺暖和。十点左右,我们又过了同一条河,这儿叫通河。没过多久,我们穿过了一座大城市,我想叫资阳市。像往常一样,城市的入口处装饰着塔楼和凯旋门。我们还经过了好几座用大石块修建的、非常漂亮的石桥,横跨在一些小激流上。
几乎一整天,我们都在离沱江不远的地方走着,能看到通河蓝色的河水,河上有很多船只来来往往,可我很惊讶,居然看不到一条鱼。我们走过的小山看起来都差不多,但越往北走,开垦得就没那么好了。油桐树又出现了,我看到它们的树干上有一些很奇怪的大茧,是某种蝴蝶的幼虫用松散的丝线织成的。沿着小溪,木姜子树很多。那种漂亮的带刺大树,叶子像蓖麻的大五加科植物,在干燥的山地很常见。左旋的蜗牛和某种烟管螺又随着荒地一起出现了。今天我没再看到煤。
这两天,我们在小山的山顶上看到大量巨大的石头吊灯,摆在异教神像前面,蜡烛也是石头做的,虔诚的香客们不用经常更换!这些都是还愿的供品。我可以说,在中国,我很少看到哪个特别的、风景如画的地方或者有趣的山,里面没有佛塔、雕像,或者至少有一段宗教铭文。
1 月 6 日 —— 我们在杨家坝村过的夜。
因为天空一直很晴朗,晚上挺冷的,早上我们发现,大多数稻田的水面上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这在这个地方可不多见。
我们又过了一次通河,然后就把它永远留在了右手边。一大早就经过了犍为这座大城市,接着又经过了另一座小一点的城市,我没听清它的名字。这儿有基督徒,其中一个在街上跟我打招呼,还跟我讲了些当地的情况。
今天早上,我第一次看到渔夫用训练好的水獭在清澈的深水里捕鱼。
今天我们又经过了很多盐井。从带动水泵、缠绕在一个大木轮上的绳子长度来看,我估计这些井至少有一米深。我有机会仔细观察了这些盐井周围的土地,还是那种带点红色的砂岩,和红褐色的泥灰岩或者松土交替出现好几次。这儿的地层跟我到目前为止看到的小山一样,都是完全水平的。在有些地方,这种红色砂岩上覆盖着一层盐霜。
这儿的小山没有下游开垦得好,但橘子树种植园更多。我看到一些橘子树挂满了果实,是那种皮薄、很容易剥开的橘子,在欧洲我们叫它 “蜜橘”。
我们一直走到中午,都没怎么偏离河边,最后我们朝西走,晚上在茶店子村住下。这儿小山的地层朝西隆起,在红色砂岩上面能看到一些砾岩块和更粗糙的砂岩,也有少量的石灰岩。
1 月 7 日 —— 今天挺冷的,早上天空被卷积云遮住,傍晚的时候全阴了。
我们离目的地没多远了,今天再走一小段路就到。早上,我们径直穿过了最后一条山脉,在山脉两侧,跟其他地方一样,沉积地层朝着主山脊隆起。当我们靠近成都平原那起伏的边缘时,看到了一些红色砂岩矿场,人们把砂岩切割成石板和其他大石块,运往这座省会城市。
成都平原只有在中间部分看起来才是完全平坦的。在它的东边边缘,表层土壤是黄色黏土,靠近小山的地方夹杂着一些鹅卵石。听说它各个方向都有四五日的路程那么宽。
下午四点左右,我们走进了彭松神父宏伟漂亮的主教府,他是川北的宗座代牧。穿过城市的郊区花了不少时间,在里面的门口我们等了很久,他们要检查我们的通行证。
主教当时正在巡视,我到了没多久他也回到了府上,城里的教区神父李神父也来了。有人好心地向我推荐过这位主教大人,他马上就给我讲了很多关于穆坪的有用信息。在成为主教之前,他在穆坪待了好几年。他还很乐意允许我一旦有机会去穆坪,就可以住在那儿的教会学校里。
1869年1 月 8 日 —— 在成都。天空完全被雾气笼罩。
气压计(早上 8 点):720 毫米;(下午 3 点):746 毫米。
温度计(早上 8 点):5 度;(下午 3 点):8 度。
彭松神父虽然不是博物学家,但他观察力很强。他告诉我,在穆坪的水域和潮湿的峡谷里,在那些高高的树林中,生活着一种有点黑的小娃娃鱼,中国人叫它 “沙木鱼”(冷杉鱼 )。如果这种两栖动物是还没被描述过的新物种,我打算以他的大名来命名,以感谢他给我的帮助。他还说,那儿的水域里有一些珍稀的鱼;在那些总是很潮湿的山里,有一种淡黄色的小水蛭,咬一口能致命;还有一种特别长的水蛭,咬一口也很危险。他证实了在穆坪存在两种林羚、野牛、白熊(可能是西藏棕熊的一个变种 )等等。
好像穆坪离这儿只有六七天的路程,但要去那儿,得穿过一个据说有很多土匪、非常危险的山谷。最好还是等过了中国新年再去,那时候山上的雪也少一些。
1 月 9 日 —— 天空全被遮住,阴沉沉的,早上还下着毛毛雨。
气压计(早上 8 点):712 毫米;(下午 4 点):714 毫米。
温度计(早上 8 点):7 度。
没什么新鲜事儿。我那些通过水路运输的箱子,大概要二十来天才能到。在等箱子的时候,我要尽量好好利用时间。这个时候,成都的市场上有很多红腹锦鸡、无颈圈的野鸡和宽颈圈的斑鸠,我打算弄几只做成标本。昨天我还很遗憾没能弄到一只成年雄性绿尾虹雉,有个中国人正拿着它当礼物送给一个官员,它来自西藏或者蛮夷的领地。
1 月 10 日 —— 今天还算平静。
气压计:(早上 8 点):716 毫米;(下午 4 点):715 毫米。
温度计:(早上 8 点):5 度。
1 月 11 日 —— 全阴天。
气压计:(早上 8 点):711 毫米。
温度计:(早上 8 点):5 度。
在和彭松神父的交谈中,我了解到羌族人养两种牦牛:第一种是普通的,有角,毛色要么黑,要么白,或者花色;第二种没有角,体型大得多,更强壮也更漂亮。这种无角牦牛和普通母牛杂交,生出的公牛是不育的,而第一代的母牛是能生育的。到了第二代,就只有不育的公母 “骡子牛” 了。
1 月 12 日 —— 早上天空半遮着,傍晚全阴了。
气压计(早上 8 点):716 毫米;(下午 4 点):715 毫米。
温度计(早上 7 点):6 度。
彭松神父告诉我,在成都以北一天半路程的地方,有一些相当大的山脉,那儿有基督徒,还有一所小神学院或者见习修道院。听了他的建议和介绍的情况,我很想去那儿短途游览一下,反正还在等我的行李。听说在中国年的最后一个月,在这一带旅行有点危险,有人跟我讲了最近有土匪团伙在这儿抢劫和杀人。但要是我被这种恐惧吓住,那我在探险中就几乎什么也做不了,因为在中国,那些被认为有盗贼和坏人出没的荒郊野岭,恰恰是最容易找到自然历史标本的地方。唯一要注意的是,我得让人把我的枪显眼地带着,好打消那些坏人的念头。
1 月 13 日 —— 一整天天空都被高高的积云遮住。
气压计(早上 8 点):719 毫米。
温度计(早上 7 点):2 度。
准备明天去北方山区的行程。
1 月 14 日 —— 一整天天空晴朗,天气很好,吹着北风。
天一亮我们就出城了,朝着北方和西北方蜿蜒前行。傍晚的时候,我们离开大路,沿着一条小路走了一个小时,来到了欧坎塘的基督徒家里。他们很有礼貌地接待了我们,还招待了我们和四个抬轿子、背行李的脚夫。我们在这片美丽的平原上走了十到十二个小时,平原上有很多清澈的溪流,用防水石灰砌的墙维护得很好。在一些地方,特别是在河湾处,运河和河流的岸边用长长的竹编袋子装着的鹅卵石加固。
在罗克镇以北大概两里的地方,我们看到了一些红色的小山,跟我们在平原东边看到的那些小山构造一样。水流带动了很多卧式水轮磨坊。今天我们走过了好几条河,河上有非常漂亮的木桥,还盖着顶,看起来像一长排中式房子。我量了其中一座,有二百六十步长。小商贩们在桥上摆着他们的摊位,我看到那儿卖糖果、甘蔗、发酵面粉做的糖、红薯、没发起来的小面包等等。
这片平原几乎到处都郁郁葱葱,种满了小麦、蚕豆、芜菁和萝卜,还有一种小叶的苕子,人们种它是为了给稻田施肥。房子分散在茂密的竹林中,总是被一圈密不透风的竹林、芦苇、油光发亮的女贞树和其他常绿树木环绕着。我看到一些橡树长得又大又漂亮,跟在巴黎周围看到的一样。木姜子树多得很,长成的树挺好看,但中国人从来不会让它长到最大。往北走,平原的肥力逐渐减弱,土地里经常夹杂着鹅卵石。
在成都平原形成纵横交错运河网络的这些水,几乎都来自西藏地区或者蛮夷之地,经过万县。在那儿有一些大型的堤坝工程,是为了合理分配溪流。每年冬天水少的时候,做这些工程的大多是蛮夷的工人,或者说是野蛮人。
说到鸟,我看到了一些所谓的 “官八哥”,嘴是黄色的,雌雄都是黑色的。中国八哥的习性和举止跟欧洲的同类很像,但它的飞行姿态、叫声,特别是傍晚那独特的、像银铃般的音色,有很大差别。我还看到笼子里有一只新的朱雀,漂亮的紫红色。红嘴相思鸟,嘴是红色的,喉咙是黄色的,在笼子里和所有的竹林里都很常见。常见的阿登林莺成群结队地飞过田野和天空,一群群普通的金翅雀在木姜子树间飞来飞去,啄食小松子。
1869 年 1月 15 日 —— 从隆昌出发。路烂得很,石头经常是断的,要么就被弄走了,不然就是被一层黏糊糊、滑溜溜的稀泥盖住。不过天气好,我们兴致勃勃、开开心心地赶路。路很窄,还一直人来人往的,要是碰到牛或者马,错起来就麻烦得很。不过邮差们一直在这条路上策马狂奔,他们的小马儿可壮实了,对这种烂路也习惯了,它们得随时在那些又陡又急的石头阶梯上爬上爬下。
今天我们经常看到甘蔗地。在一个叫邮亭铺的地方,走了九十里路后,我们停下来过夜。这儿产很多糖,而且都是没经过精细加工的,卖得很便宜。我买了些,准备掺到我的米饭里。
1 月 16 日 —— 晚上很平静,白霜很厚。白天挺暖和,半阴着,但傍晚很晴朗。
一大早就出发了,很快我们就穿过了一条从北方流来的大河 —— 沱江。为了少走三十里路,我们在这清澈又深邃的河上航行了一会儿。这条从北方流来的沱江上有很多船,在这儿这个季节,河面只有一百来米宽。没过多久,我们经过了一座漂亮的白塔,有十到十一层。就是我昨天从老远就看到的那座。它矗立在一座小山上,意味着我们快到资中这座大城市了。
在这座塔的西边,离它不远的地方,沿着沱江有一些盐井,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咸水井,我数了下,大概有十二口。这些井很深,也很窄,一般直径只有三分之二英尺,甚至只有半英尺。人们用一节节套起来的竹制水泵把咸水抽出来。
这一带还是那些砂岩,颜色从红到绿,或者带点蓝。河边有一些更细的石灰岩鹅卵石。
我们在资中吃午饭,这座城市也很大,看起来相当富裕。这儿店铺里摆的东西跟其他地方差不多:有处理得干干净净、从鼻子到尾巴纵向切成两半的猪;有硫磺、石膏,还有各种各样的药材。在中国,石膏只用于医药,还有用来发做豆腐的黄豆浆。这种豆腐(卖得很便宜)是中国人餐桌上常见的配菜,可以生吃、熟吃,新鲜的、干的,煮的、烤的,微发酵的或者发酵得很厉害的都有。味道倒也不算太差,但有些人的胃(比如我的)消化不了。不过我觉得豆腐说不定能成为我们欧洲乡村的一种有用食物,因为它制作起来很方便,还有营养。
说到水果,跟四川其他地方一样,我在这儿只看到了橘子和花生,没有梨、苹果、栗子这些。干饼子是从河南来的。乡下的庄稼一直种得好得很,到处都很漂亮。甘蔗多得很,它们好像更喜欢肥沃的土地,还有河边有坡度的地方。
今天,我在中国第一次看到一种木姜子(四川木姜子),它的叶子在我看来比我们常见的那种木姜子叶子要大一点。树干有点发白,很直,树枝不多,也没那么挺拔。我还看到另一棵大树,外形有点像栗树,树枝甚至树干上都长满了刺。从它干枯叶子的形状和其他特征来看,我觉得它是五加科的植物。我采了一些在潮湿地方长得很多的紫色花朵的银莲花的棉毛种子。
自湖北之后就没再见过的八哥,又在这平原附近出现了,还有灰椋鸟。这儿也有灰伯劳,这是中国南方的留鸟。说到冬候鸟和过境鸟,我只看到了几只沙锥鸟和几只麦鸡,不过没看到鸭子、鹅这些。
虽说白天温度计一直显示在零度以上,但这儿把这种温度就算作冷了。很多人会在衣服下面挂一个小篮子,里面放着装满炭火的小罐子,篮子系在背后的裤腰带上,样子看起来有点滑稽。
1 月 4 日 —— 我们在简阳这座大城市过的夜,晚上冻得够呛。
今天我们走了一百里路,几乎一直朝着北方走,天气好得不能再好了,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在城北方一里半的地方,路从一块被行人踩踏得磨损了的石灰岩角上穿过,石头上布满了海洋贝壳的碎片。我们走过的其他小山看起来和构造都很普通:水平的砂岩和泥灰岩层,在所有高度相同的小山上,以同样的顺序重复出现、相互对应,它们之间被侵蚀形成的山谷隔开。中国西部这片广阔地区的地质现状似乎可以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
今天我开始经常看到一种四季常绿、开着挺大黄色花朵但没什么香味的连翘。现在,这种漂亮的灌木在温暖的地方正开着花。
1 月 5 日 —— 在沱江边的石板滩镇过的夜。
这次,是帮我背行李的脚夫把我们叫醒得太早了,他们被月光骗了,因为厚厚的雾气遮住了天空,很难分辨月亮的位置。我们等了好久才能出发。
我记下了一些东西的价格:一斤猪肉卖八十文(—— 八苏 );一斤黄澄澄但质量不错的糖 —— 五十五文(六苏半 );一两高粱酒或者玉米烧酒 —— 四文或者两分钱,其他东西的价格也差不多是这个比例。得承认,这不算贵,但也不能把这当作普遍标准,因为运输的难度和费用,同样的东西在这个省的不同地方价格差异很大。比如,在龙安,糖的价格是我们货币的一法郎,而不是五苏。不过总的来说,我还是要说,这是我见过的中国最富裕的地方,这些中国人真的把他们的农作物种植发展到了极致。这两天,我们开始看到很多种满胡萝卜的田地,这儿的胡萝卜长得特别长。在这附近,我们还发现了红色品种的甘蔗,这种甘蔗成熟得更晚,茎比常见的那种种植品种更短、更细,常见的那种更粗壮些。
所以,中国人有三种甘蔗:第一种是粗壮的,我觉得跟印度的品种一样,在这儿只有在向阳好的地方才能长得好;第二种是细的,有两个变种,外形有点像高粱,好像是中国特有的;第三种是甜高粱,最近才引进到欧洲,但我不知道中国人会不会用它来制糖,他们只是嚼它的茎。至于高粱酒,他们不是从茎里提取,而是用全国所有高粱发酵后的种子来酿造,这种烧酒被认为是最好的。
今天天空阴沉沉的,时不时还刮点风,有点吓人,傍晚的时候天气变好了,挺暖和。十点左右,我们又过了沱江,这儿叫沱江。没过多久,我们穿过了一座大城市,我想叫成都。像往常一样,城市的入口处装饰着塔楼和凯旋门。我们还经过了好几座用大石块修建的、非常漂亮的石桥,横跨在一些小激流上。
几乎一整天,我们都在离沱江不远的地方走着,能看到沱江蓝色的河水,河上有很多船只来来往往,可我很惊讶,居然看不到一条鱼。我们走过的小山看起来都差不多,但越往北走,开垦得就没那么好了。油桐树又出现了,我看到它们的树干上有一些很奇怪的大茧,是某种蝴蝶的幼虫用松散的丝线织成的。沿着小溪,木姜子树很多。那种漂亮的带刺大树,叶子像蓖麻的大五加科植物,在干燥的山地很常见。左旋的蜗牛和某种烟管螺又随着荒地一起出现了。今天我没再看到煤。
这两天,我们在小山的山顶上看到大量巨大的石头吊灯,摆在异教神像前面,蜡烛也是石头做的,虔诚的香客们不用经常更换!这些都是还愿的供品。我可以说,在中国,我很少看到哪个特别的、风景如画的地方或者有趣的山,里面没有佛塔、雕像,或者至少有一段宗教铭文。
1 月 6 日 —— 我们在龙泉驿村过的夜。
因为天空一直很晴朗,晚上挺冷的,早上我们发现,大多数稻田的水面上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这在这个地方可不多见。
我们又过了一次沱江,然后就把它永远留在了右手边。一大早就经过了成都,接着又经过了另一座小一点的城市,我没听清它的名字。这儿有基督徒,其中一个在街上跟我打招呼,还跟我讲了些当地的情况。
今天早上,我第一次看到渔夫用训练好的水獭在清澈的深水里捕鱼。
今天我们又经过了很多盐井。从带动水泵、缠绕在一个大木轮上的绳子长度来看,我估计这些井至少有一米深。我有机会仔细观察了这些盐井周围的土地,还是那种带点红色的砂岩,和红褐色的泥灰岩或者松土交替出现好几次。这儿的地层跟我到目前为止看到的小山一样,都是完全水平的。在有些地方,这种红色砂岩上覆盖着一层盐霜。
这儿的小山没有下游开垦得好,但橘子树种植园更多。我看到一些橘子树挂满了果实,是那种皮薄、很容易剥开的橘子,在欧洲我们叫它 “蜜橘”。
我们一直走到中午,都没怎么偏离河边,最后我们朝西走,晚上在郫筒镇住下。这儿小山的地层朝西隆起,在红色砂岩上面能看到一些砾岩块和更粗糙的砂岩,也有少量的石灰岩。
1 月 7 日 —— 今天挺冷的,早上天空被卷积云遮住,傍晚的时候全阴了。
我们离目的地没多远了,今天再走一小段路就到。早上,我们径直穿过了最后一条山脉,在山脉两侧,跟其他地方一样,沉积地层朝着主山脊隆起。当我们靠近成都平原那起伏的边缘时,看到了一些红色砂岩矿场,人们把砂岩切割成石板和其他大石块,运往这座省会城市。
成都平原只有在中间部分看起来才是完全平坦的。在它的东边边缘,表层土壤是黄色黏土,靠近小山的地方夹杂着一些鹅卵石。听说它各个方向都有四五日的路程那么宽。
下午四点左右,我们走进了彭松神父宏伟漂亮的主教府,他是川北的宗座代牧。穿过城市的郊区花了不少时间,在里面的门口我们等了很久,他们要检查我们的通行证。
主教当时正在巡视,我到了没多久他也回到了府上,城里的教区神父李神父也来了。有人好心地向我推荐过这位主教大人,他马上就给我讲了很多关于穆坪的有用信息。在成为主教之前,他在穆坪待了好几年。他还很乐意允许我一旦有机会去穆坪,就可以住在那儿的教会学校里。
1 月 8 日 —— 在成都。天空完全被雾气笼罩。
气压计(早上 8 点):720 毫米;(下午 3 点):746 毫米。
温度计(早上 8 点):5 度;(下午 3 点):8 度。
彭松神父虽然不是博物学家,但他观察力很强。他告诉我,在穆坪的水域和潮湿的峡谷里,在那些高高的树林中,生活着一种有点黑的小娃娃鱼,中国人叫它 “沙木鱼”(冷杉鱼 )。如果这种两栖动物是还没被描述过的新物种,我打算以他的大名来命名,以感谢他给我的帮助。他还说,那儿的水域里有一些珍稀的鱼;在那些总是很潮湿的山里,有一种淡黄色的小水蛭,咬一口能致命;还有一种特别长的水蛭,咬一口也很危险。他证实了在穆坪存在两种林羚、野牛、白熊(可能是西藏棕熊的一个变种 )等等。
好像穆坪离这儿只有六七天的路程,但要去那儿,得穿过一个据说有很多土匪、非常危险的山谷。最好还是等过了中国新年再去,那时候山上的雪也少一些。
1 月 9 日 —— 天空全被遮住,阴沉沉的,早上还下着毛毛雨。
气压计(早上 8 点):712 毫米;(下午 4 点):744 毫米。
温度计(早上 8 点):7 度。
没什么新鲜事儿。我那些通过水路运输的箱子,大概要二十来天才能到。在等箱子的时候,我要尽量好好利用时间。这个时候,成都的市场上有很多红腹锦鸡、无颈圈的野鸡和宽颈圈的斑鸠,我打算弄几只做成标本。昨天我还很遗憾没能弄到一只成年雄性绿尾虹雉,有个中国人正拿着它当礼物送给一个官员,它来自西藏或者蛮夷的领地。
1 月 10 日 —— 今天还算平静。
气压计:(早上 8 点):716 毫米;(下午 4 点):715 毫米。
温度计:(早上 8 点):5 度。
1 月 11 日 —— 全阴天。
气压计:(早上 8 点):741 毫米。
温度计:(早上 8 点):5 度。
在和彭松神父的交谈中,我了解到羌族人养两种牦牛:第一种是普通的,有角,毛色要么黑,要么白,或者花色;第二种没有角,体型大得多,更强壮也更漂亮。这种无角牦牛和普通母牛杂交,生出的公牛是不育的,而第一代的母牛是能生育的。到了第二代,就只有不育的公母 “骡子牛” 了。
1 月 12 日 —— 早上天空半遮着,傍晚全阴了。
气压计(早上 8 点):716 毫米;(下午 4 点):735 毫米。
温度计(早上 7 点):6 度。
彭松神父告诉我,在成都以北一天半路程的地方,有一些相当大的山脉,那儿有基督徒,还有一所小神学院或者见习修道院。听了他的建议和介绍的情况,我很想去那儿短途游览一下,反正还在等我的行李。听说在中国年的最后一个月,在这一带旅行有点危险,有人跟我讲了最近有土匪团伙在这儿抢劫和杀人。但要是我被这种恐惧吓住,那我在探险中就几乎什么也做不了,因为在中国,那些被认为有盗贼和坏人出没的荒郊野岭,恰恰是最容易找到自然历史标本的地方。唯一要注意的是,我得让人把我的枪显眼地带着,好打消那些坏人的念头。
1 月 13 日 —— 一整天天空都被高高的积云遮住。
气压计(早上 8 点):719 毫米。
温度计(早上 7 点):2 度。
准备明天去北方山区的行程。
1 月 14 日 —— 一整天天空晴朗,天气很好,吹着北风。
天一亮我们就出城了,朝着北方和西北方蜿蜒前行。傍晚的时候,我们离开大路,沿着一条小路走了一个小时,来到了白鹿镇的基督徒家里。他们很有礼貌地接待了我们,还招待了我们和四个抬轿子、背行李的脚夫。我们在这片美丽的平原上走了十到十二个小时,平原上有很多清澈的溪流,用防水石灰砌的墙维护得很好。在一些地方,特别是在河湾处,运河和河流的岸边用长长的竹编袋子装着的鹅卵石加固。
在罗克镇以北大概两里的地方,我们看到了一些红色的小山,跟我们在平原东边看到的那些小山构造一样。水流带动了很多卧式水轮磨坊。今天我们走过了好几条河,河上有非常漂亮的木桥,还盖着顶,看起来像一长排中式房子。我量了其中一座,有二百六十步长。小商贩们在桥上摆着他们的摊位,我看到那儿卖糖果、甘蔗、发酵面粉做的糖、红薯、没发起来的小面包等等。
这片平原几乎到处都郁郁葱葱,种满了小麦、蚕豆、芜菁和萝卜,还有一种小叶的苕子,人们种它是为了给稻田施肥。房子分散在茂密的竹林中,总是被一圈密不透风的竹林、芦苇、油光发亮的女贞树和其他常绿树木环绕着。我看到一些橡树长得又大又漂亮,跟在巴黎周围看到的一样。木姜子树多得很,长成的树挺好看,但中国人从来不会让它长到最大。往北走,平原的肥力逐渐减弱,土地里经常夹杂着鹅卵石。
在成都平原形成纵横交错运河网络的这些水,几乎都来自西藏地区或者蛮夷之地,经过万县。在那儿有一些大型的堤坝工程,是为了合理分配溪流。每年冬天水少的时候,做这些工程的大多是蛮夷的工人,或者说是野蛮人。
说到鸟,我看到了一些所谓的 “官八哥”,嘴是黄色的,雌雄都是黑色的。中国八哥的习性和举止跟欧洲的同类很像,但它的飞行姿态、叫声,特别是傍晚那独特的、像银铃般的音色,有很大差别。我还看到笼子里有一只新的朱雀,漂亮的紫红色。红嘴相思鸟,嘴是红色的,喉咙是黄色的,在笼子里和所有的竹林里都很常见。常见的阿登林莺成群结队地飞过田野和天空,一群群普通的金翅雀在木姜子树间飞来飞去,啄食小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