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为了给李幺爸和程晓芳搞这个仪式，幺哥和秋月真是煞费苦心，既不能办成正儿八经的结婚宴，又要体现出新婚热闹的喜庆氛围。只好找了个团年做借口，请了一些本村本队的亲朋好友，还特别邀请了刘三爸和李爸的战友与故旧。蔡厨子按照秋月的要求，带着两个徒弟整整忙活了大半天，精心做了六桌九大碗。李幺爸牵着程晓芳，刚走到东院的篱笆墙门口，幺哥带着众人起哄道：“幺爸，幺婶，愿二老携手天长地久，祝二老年年有今朝！团年了，请二老入席。”
众人在幺哥的起哄声中，将李幺爸与程晓芳簇拥到上首方坐下，满屋子的热闹气氛，让大伙忘记了屋外的雪花与严寒。李幺爸的心中，更是充满了从没有过的喜悦与热乎，他忘情地牵着程晓芳的手始终没有松开过，在场的亲朋故友与众小辈们，为李幺爸与程晓芳，送上了最诚挚的祝福。
无论是喜酒还是庆祝丰收的团年饭，幺哥家里还是第一次，当喜庆与热闹的宴席快结束时，秋月拿出了三个厚厚的红包，准备发给大毛和小军与张建华。在场的人全都投出了羡慕的眼神，三人谁都没有伸手去拿红包，他们连说话都不利索了。声音发颤带哆嗦似的问道：“月秋嫂子，拿这么多钱给我们干啥？请您收回去。”
秋月左手递出钱，右手搂着大肚子微笑说道：“我们当家的说了，你三个想讨媳妇就把钱拿到，但不允许乱花哟！”
大毛激动无比的说道：“嫂子，谢谢您和幺哥！我们家年年都是倒找户，全家人哪里见到过这么多钱，今天突然揣这么多钱回去，那还不得把妈老汉吓晕。把钱放在您这里稳妥些，等到我最需要的时候再说，话又说回来，幺哥现在都还在向信用社借钱，难道我还好意思这个时候拿钱嗦？”
大毛的声音刚落，小军又立刻说道：“嫂子，我和大毛一样，还是把钱放在您这里。”
秋月微笑了一下，盯着大毛和小军说道：“那要得嘛，你们两个如需用钱的话，随时都可以拿回去，建华兄弟，拿到起，这是你的。”
三娘的大娃子张建华左右为难的说道：“秋月嫂子，我才来好久点的时间嘛？咋个好意思要钱呢？”
秋月没等张建华说出后面的话，强行把红包进他的手里说道：“建华兄弟，你的必须拿到起，不想保管的话就交给三娘。”
张建华红着脸说道：“秋月嫂子，妈也不会同意我拿这么多讪，无功受禄啷个好意思嘛？”
秋月仍旧微笑了一下，关心地说道：“建华兄弟，你不是有个对象吗？拿到钱去买点东西送给人家，告诉你的对象，如果她真的想和你结婚的话，过了年可以来这里当炊事员，工资和你一样多。”
杨娟打趣地说道：“啊呦，我都不想去供销社上班了，亲家母，干脆我也来这里帮你算了。”
秋月笑着说道：“大姐，这里哪能和你相比哟，再说大毛他们都是自家兄弟，当家的想让他们早点成个家，所以才让我多给他们一些。”
大毛和小军，各自拿了十张十元的纸币揣进兜里，余下的又全都交给秋月保管，张建华犟不过秋月，只好勉强拿着红包。大毛和小军按秋月的吩咐，给前来赴宴的客人每家都送了一瓶蜂蜜，小四左手拿着一个红包，右手抱着一蜜罐，坐在杨娟的自行车后座上，满心欢喜地‘离开了清江小院。
热闹了一天的小院也恢复了平静，虽说是数九寒天的时节，小院里却充满了无限的温暖。傍晚时分，天空中飘起了些许雪花，幺哥便在后院架了一堆青冈柴，燃起了一堆熊熊的篝火，映红了清江的半边天。一闪一闪的火星乘着热浪，蹿到了皂角树的半中腰，飘舞的雪花缠绕着火星，把皂角树变幻成火树银花。幺哥点燃了 篝火后，又给刘三爸和李幺爸的房间里，分别送去了火盆和开水。随着时间的推移，漫舞的雪花把清江两岸的田野，渐渐地点缀成了银色的世界。
鳏寡半世的李幺爸和程晓芳，虽然没有年青人新婚时的激情与浪漫，但她们彼此的心中，却充满了更多珍惜与关爱。李幺爸牵着程晓芳回到了寝室里，他将幺哥送去的热水，分别倒进洗脸盆和洗脚盆里，随后把一张崭新的毛巾，放在洗脸盆里浸湿，拧干水送到程晓芳面前说道：“晓芳妹子，我们这里还很少见到下这么大的雪，来嘛，我用热毛巾给你暖和暖和，把鞋子脱了烫一下脚。”
程晓芳多少有些害羞的说道：“丛斌兄长，从今天开始，若论男女，您是夫我为妻，若论大小，您为兄我是妹。古人云长兄如父，妻为夫纲，从那一个角度论起，这些事情都是该由我来做。”
程晓芳边说边把热毛巾推了回去，并把李幺爸按在床沿上坐下，蹲下去帮李幺爸脱下了棉鞋，然后把滚烫的热水盆端到李幺爸的脚下。两个人你推我让地洗漱完后，程晓芳拉了一下电灯开关绳，她凭着感觉，摸黑解开了李幺爸和自己的外套，丢到了床的另一头。
漆黑中的李幺爸觉得自己的老脸在发烫，他抑制不住三十年来重新燃起的烈焰，他紧紧地拥着程晓芳。年近花甲的程晓芳，怀里好似揣了一只小兔子，心跳突然砰砰地加快，她羞涩而又忘情地卷缩在李幺爸胸前。过了好久好久，她贴在李幺爸胸前的脸颊，似乎感受到了一道道的疤痕，她轻抚着李幺爸抗战时留下的烙印。她深情的呢喃道：“丛斌哥！丛斌哥！”
李幺爸听到呢喃的声音，他胸中的火焰燃烧得更旺，两个人紧紧地拥抱着，同时感受到了从没有过的甜蜜与幸福。
三十二
第二天清晨，清江两岸的大地上，披上了一层罕见的银装，东方天际的红日，洒下了一道道金光。皂角树的树梢上，两只喜鹊迎着朝阳鸣唱了起来，而后又听到一阵噗噗的飞翔声，喜鹊落在了西院的屋檐下。它们边走边寻食物，雪地上立刻又添上了，一片片如竹叶般的脚印。
刘三爸和刘三娘，听到窗外喜鹊的欢叫声，两人起床打开房门，正好碰到李幺爸和李幺婶。刘三爸和刘三娘打趣的问道：“李大哥，李大嫂，昨晚还行吧？恭喜二位千年铁树再逢春，万年枯水变甘泉！”
李幺婶经刘三娘她们一阵调侃，脸上顿时泛起了一阵红晕与难为情，她只好强装淡然自若，顺势挽着李幺爸的手，一本正经的说道：“刘老弟，秀琴大妹子，还真没让你们失望，我虽然不知道丛斌大哥当年的雄风，但他诠释了什么是宝刀未老，秀琴大妹子，不知你的体会如何？”
刘三爸和刘三娘，听到宝刀未老与体会如何的话时，屋里顿时传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李幺婶挽着李幺爸，刘三娘牵着刘三爸，四位老人开心地走到了屋外，他们看到篱笆墙边的梅花，披上了难得一见的银装。雪停后的万里晴空，红彤彤的朝阳洒下了一缕金色的光芒，皑皑的白雪下，蕴藏着蓄势待发的万物。李幺爸情不自禁地随口吟诵道：“天空洒金光，大地披银装。小院迎朝阳，原野待春芳。”
李幺婶联想到昨晚的篝火，再看到梅花枝丫和花朵上的些许雪花，又听到皂角树上叫喳喳的喜鹊声音，她诵唱了起来：“昨夜火树景，今晨银花影。寒梅斗霜雪，喜鹊闹春醒。”
李幺婶把眼前和昨夜的情景，用短短几句就赞美到了极致，就连喜鹊叫喳喳的声音，都吟唱成了唤醒春天复苏的意境。看到李幺爸和李幺婶你唱我和的样子，刘三娘酸溜溜的说道：“吔，你们两口子一唱一和的硬是般配，看得见的景色都让你两口子说完了，那我还说个铲铲啊？不行，我也要来两句，你两口子说今天，那我就说点过去。你两口子说情说景，那我就说人说事，想当年，三哥是冲锋陷阵的英雄，优秀的共产主义战士，社会主义先进积极的建设者。不忙，等我想一会，从哪说起呢？这个，这个。”
刘三娘这个那个了好一阵，都没有说出夸赞刘三爸的言辞，她将目光投向刘三爸。刘三爸看到刘三娘的表情，便开口说道：“秀琴，算了嘛，过去就过去了，我和李大哥都上过战场，可我们两个人的目标不一样，今天说过去的事情，怕是有点不合时宜哟？”
李幺爸笑呵呵的说道：“刘老弟，过去了这么多年，我已放得差不多了，但我相信，时间总会还我一个公道，没事，让秀琴大妹子说。”
刘三娘笑着说道：“玉柱哥，我说您的一生，又影响不了李大哥，没担心讪？”
刘三娘盯着刘三爸即兴吟诵道：“御倭泰山顶，抗美上甘岭。风雨六十载，余年青江隐。”
刘三娘的即兴发挥，几句话就概括和演绎了刘三爸的一生，刘三爸出生于民国八年，经历过各种风雨和坎坷。民国三十一年的秋天，他第一次赶场去县城的塔子坝，返回古镇途中被几个兵痞拦住，在他头上扣了一顶军帽，他就当了国军的草鞋兵。几经折腾转让，把他弄到川东的一个军营时，大多数被抓去的壮丁都如出一辙，只有一顶军帽，脚上还是被抓壮丁前穿的那双草鞋，所以被戏称为草鞋兵。在军营里晕头转向的集训了几个月，其间他曾溜号过两次，但都没有成功，后来换上军装成了正儿八经的国军，扛起汉阳造开赴抗日的前线。
民国三十三年，广德战役打响的前夕，刘三爸已是有两年兵龄的老兵，他随侦探班长执行任务时负伤，被新四军游击队所救。刘三爸又成了坚定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他随革命队伍，转战了大半个中国。新中国成立的时候，他已是一名战斗英雄和共产党员，后来又去了朝鲜半岛，参加了上甘岭战役，停战回国时，刘三爸被提拔成了副排长。
文革中成了走资派，造反派揪斗刘三爸时，又说他革命不彻底，革命动机不纯洁，生活作风有问题。为了把他拉下马，罪名罗列了一大堆，当时的口号是把他打翻在地，而且还要踏上一只脚。七八年为他评了反，证了名 ，复了职，如今六十多岁的他看淡了一切，在这如画的清江岸边，过起了隐居避世和闲居的日子。刘三娘随口吟诵的几句，恰似刘三爸此生的真实写照，还算是中肯贴切。
刘三爸也听出了刘三娘吟诵的意境，他笑着说道：“秀琴，你最后一句余年清江隐，怕是不能完全认同，我一个普通干部，连芝麻官都算不上，又不是啥子大老权贵，还够不上一个隐字。”
刘三娘笑嘻嘻的说道：“玉柱哥，比喻，比喻。”
李幺爸也笑哈哈的说道，“刘老弟，没想到几句戏说闲谈，你还是这么较真，怪不得当年那么多人要批斗你。”
刘三爸淡然一笑，释怀似的说道：“性格所致，性格所致，从今天开始，我努力忘掉过去的一切，听从秀琴的指挥，在天一和秋月这里颐养天年，从斌大哥，这个样子总要得了嘛？”
李幺婶笑着说道：“刘老弟，要得要不得，我和丛斌哥说了不算，那得看秀琴大妹子的意思。”
刘三娘拉着刘三爸的手说道：“玉柱哥，只要您开心，那个样子我都觉得你是最好的，不必刻意改变啥子。”
四位老人，有说有笑的欣赏着雪景和晨光，东院的灶房里升起了袅袅炊烟。一小会的功夫，幺哥打开东院的堂屋门，手里端着一个木制的托盘走到院坝里。看到四位老人正在赏雪，幺哥笑嘻嘻的走上前说道：“幺爸，幺婶，三爸，三娘，外面有点冷，赶快回屋头把荷包蛋吃了。”
四位老人应答后，同时朝西屋的堂屋里走去，然后有滋有味的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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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9-9 0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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