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渐密时,我正坐在老屋的檐下。青石板上的水洼被雨滴敲出细小的漩涡,像无数个微缩的银河。山间的雾气从谷底漫上来,将远山浸染成深浅不一的灰,仿佛谁打翻了砚台,把整片天地都洇成了水墨。檐角的铜铃偶尔轻响,与雨声应和,倒显出几分禅意来。
这里原是祖父留下的老宅,经年累月,墙皮早已斑驳,露出底下黄褐色的夯土。我不过略加修葺,倒成了躲避尘嚣的所在。屋内陈设极简,一张方桌,两把藤椅,角落里堆着几捆柴火。最得意的是一方小窗,正对着后山的竹林。雨幕中,竹叶簌簌作响,像在低语。
我取出那把粗陶壶,壶身布满冰裂纹,是去年在窑里偶然所得。水沸时,蒸汽从壶嘴袅袅升起,在雨天的阴冷里划出几道白痕。茶叶是清明前采的野茶,带着山野的气息。第一泡的苦涩过后,回甘便从舌底漫上来,像山涧里悄然绽放的野花。
茶烟氤氲中,时光仿佛慢了下来。想起城里那些逼仄的格子间,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空调冷气吹得人脊背发凉。此刻山雨敲窗,倒成了最天然的背景乐。不必赶稿,不必回邮件,只需看着雨滴在瓦片上跳跃,看雾气慢慢吞噬远山的轮廓。
屋后传来窸窣声,定是那只常来讨食的野猫。它总在雨天出现,蹲在窗台上,琥珀色的眼睛映着茶汤的暖光。我掰了半块馒头丢过去,它却只是嗅了嗅,转身隐入雨幕。想来山中的生灵,自有它们的生存法则,不必强求。
茶已三泡,滋味淡了,心却澄明了。忽然懂得古人为何偏爱隐逸。这方寸之地,不过容得下一壶一茶,却足以安放一颗奔波的心。山雨终会停歇,但此刻的宁静,早已渗入陶壶的裂纹,藤椅的纹理,甚至每一滴雨水的轨迹里。
雨声渐疏时,云层裂开一道缝隙,夕阳的光柱斜斜地插进来,照亮了茶桌上未干的水痕。那水迹蜿蜒如小河,倒映着斑驳的墙影。我忽然觉得,人生在世,所求不过如此——外间风雨大作,人心自可有一方山洞容身。不必大,不必华,只要能安放一把壶,一杯茶,一个从容不迫的自己,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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