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秋帖(散文)/徐业君

徐业君

一

当第一片梧桐叶在晨光中翻身时，整座城市便成了被掀开的日记本。那些金黄的、褐红的、斑驳的叶脉，分明是时光用狼毫写就的批注。我站在十字路口，看秋风如何将银杏叶裁成小扇，又看它们怎样打着旋儿，替柏油马路盖上邮戳——寄往寒冬的挂号信。卖烤红薯的推车咕噜噜碾过落叶，甜香与焦香在冷空气里纠缠，这是秋天特制的香水。



二

你总说秋天最像中年人的心境。褪去盛夏的浓烈，收束春天的躁动，在霜降前完成一场温柔的起义。枫叶红得克制，像被夕阳吻过的信笺；芦苇白得从容，恍若月光纺成的丝线。连雨都下得疏朗，不似春的缠绵，夏的恣肆，只是静静润湿石板路，让青苔显露出水墨画的笔触。菜市场里，南瓜与柿子堆成小山，老农脸上的沟壑比瓜瓤更甜。



三

摄影包里的镜头常沾着露水。那些蛛网悬挂的清晨，薄雾是天然的柔光镜，把枯荷拍成宣纸上的留白。有次在郊外守候，看晨光如何给稻茬镀金，突然悟到秋天原是位高明的剪辑师——它删繁就简，让大地显露出骨骼般的线条。你按下快门的瞬间，整个季节都在取景框里显影：半枚柿子在枝头摇晃，像被秋风咬过的月亮。



四

深秋的黄昏最宜煮茶。看叶片在壶中舒展，仿佛听见它们在讲述森林往事。你说这像极了人生，初时青涩，继而浓酽，终归淡泊。窗外，晚风正把最后几片悬铃木叶吹成螺旋桨，而屋内，茶烟勾勒出记忆的等高线。我们都不说话，任白瓷杯底沉淀着整个秋天的光。



五

霜降那日，我拍下环卫工扫落叶的特写。竹帚划出的弧线，多像给秋天写收尾的句点。他身后，梧桐大道已成金色甬道，而前方，积雪正在远山调试温度。我突然明白，所谓归宿不过是季节的转场——当最后一片银杏叶飘进镜头时，取景框里早已装满了春天寄来的明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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