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散文)/徐业君

徐业君

一片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上时，整个季节便簌簌地抖落出金黄的声响。这声响惊醒了沉睡的露珠，惊动了南迁的雁阵，惊碎了池塘里最后一抹夏荷的倒影。我站在季节的转角处，看夏天像一本合上的旧书，而秋风正用枯叶做的书签，轻轻夹进秋的扉页。



秋日的阳光是温润的蜜糖，缓缓流淌在瓦楞间。晒谷场上的稻堆戴着草帽，在暖阳里散发出甜糯的香气。农人的皱纹里嵌着金黄的谷粒，他们弯腰时，整个大地都跟着谦卑地鞠躬。屋檐下挂着的红辣椒串，是秋天写给冬天的朱砂批注。我忽然懂得，所谓丰收不过是大地在清点它积攒了整个夏天的阳光。



山野是最慷慨的调色盘。枫叶偷喝了晨露酿的酒，醉得满脸绯红；银杏将积蓄的金箔尽数抖落，铺成通往深秋的甬道；野菊在霜降前点燃最后的焰火，把山径烧得蓬松。这些色彩并非凋零的征兆，而是生命在谢幕前最华丽的咏叹。就像此刻掠过林梢的风，带着松脂与野果的芬芳，把每片叶子都吹成会唱歌的铃铛。



秋夜是打翻的砚台，墨色在天幕上洇开时，银河便成了未干的笔迹。蟋蟀在墙根调试琴弦，月光给瓦片镀上釉色。我捧着半盏凉透的茶，看窗棂将月光剪成镂空的剪纸。这样的夜晚适合怀旧，适合让往事像旧棉被里的棉絮般蓬松柔软。去年此时夹在书里的银杏叶，早已风干成薄脆的时光标本，脉络里仍流淌着那个黄昏的夕照。



最动人的是秋雨。它不像夏雨那般声势浩大，而是像一位老友，轻轻叩响你的窗棂。雨丝斜织成透明的帘幕，将世界笼罩在朦胧的诗意里。雨滴落在枯叶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仿佛大地在低语。我常常在这样的雨天，坐在窗前，听雨声与心跳渐渐同步，看雨痕在玻璃上蜿蜒成河流，载着落叶与往事缓缓流向远方。



在这个季节里，连离别都显得格外温柔。候鸟在晨雾中列队，羽翼划出的弧线像天空的省略号。它们带走的不只是身影，还有某个屋檐下未说完的故事。但别过头的瞬间，你会发现每片落叶都是大地的邮票，寄往春天的信笺里，写着所有关于重生的密码。



秋是懂得留白的艺术大师。它让枝桠瘦成遒劲的笔画，让云朵淡成宣纸上的水痕。这种留白不是空虚，而是留给冬雪书写的序章，留给春风批注的伏笔。就像此刻我站在秋的中央，看时光在指缝间沙漏般流逝，突然明白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所有告别都是未完待续。



愿这个秋天，你能在银杏铺就的金毯上，捡到一片写满阳光的书签；愿你能在某个起风的清晨，听见整座山林都在朗诵叶落归根的诗篇；愿你在柿子树下抬头时，看见那些红灯笼里，晃动着整个夏天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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