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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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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9-15 09:3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文/方仲贤(四川雅安)




     经过这条街,看到残墙和破败了的房子,还有已拆得仅剩一圈墙基,成了垃圾场,塑料袋,泡沫,烂衣堆成一座小山,心里产生一种莫名的感慨,岁月无情,想当年自己曾经在这条民主中街上玩耍,清洁兴旺的街转瞬间街已成了废墟,仅剩下一条城门洞死巷。老街的街名和一条曾经行走过无数客商行人的路被政府为打造新县城,四处引资,可开发商为了盈利,见前景不佳,考察后却又不来投资,修建,唉......
     坐在街边一块石头上思绪把自己带往七十年代的那时候。
     这条街叫民主中街,在童年时曾听老人常提及。童年的记忆里这条街有一条路直下到城东门,这条街遗留有历史的印痕。从城关公社同心村里小巷爵信党老屋背出来,便是这条街当时人民武装部,文化馆,二完小,城关镇,城关公社办公也在此,从城门洞街口窄巷进去有个多功能大礼堂,县上开大会作报告放电影演剧都在此。我家就住在城门洞小院里。
     今天我抢在政府打造建设新县城之前,我怀着沉重的心情走进老屋,想与它见最后一面。推开那扇斑驳的大门,“吱呀”一声,仿佛推开了一段尘封的岁月。小院天井的桂花树尚未被挖掘机推倒,开得同那些年一样,一走到树下,一股淡淡的悠远又持久的花香扑面而来,它染香了清晨的空气,氤氲满院,沁人心脾,忍不住深呼吸一口,又想到夏寒,一下沉醉在这初秋的温柔里。
     门上还留着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县政府为我家门上张贴的残缺不全的对联"毛主席挥手我前进"。下联:"上山下乡干革命"。那时下乡到太阳湾插队农村时刻下的一些痕迹,记录着那段空虚寂寞又天真快乐的时光。五十年了,这些痕迹依然清晰,历历在目,只是当年下乡的我而今已皱纹满面。
     老屋堂屋正前方的神案:"天地君亲师牌还紧钉在木壁上,字上涂的金粉已掉了些,上面布满了灰尘,却仍能看出那刚劲有力的气势,天地二字:写得很宽,象征天宽地阔,天为主宰一切,人不能高于天,地由土组成,人的一切生存所需都取之于土这五个字不仅体现了中国汉字的深刻象征意义,还反映了儒家伦理思想中的"仁""孝"观念,以及对君王威严的敬畏,对亲人的怀念,对教师的尊重以及对天地自然的感激。
     记得那时候,国家订粮,发粮票肉票计划供应,虽吃不饱,但每到吃饭时分,母亲总会在神案前的八仙桌上摆满热气腾腾的饭菜,虽不多。几片肉,半碗饭,还有那碗永远摆放在父亲面前的香喷喷大米饭,都随着这张八仙桌的倾斜,在记忆中摇晃,在内心中哭泣。
     刚进大门的小天井缝隙间,那株300多岁的药侧柏树枝干回旋盘绕,弯弯曲曲仍苍劲有力,倔强的野草围着它树根。雨水顺着瓦檐滴落,在天井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这声音让我想起那些雨天,母亲坐在门前为我补衣,我蹲在大门坎上看乌云流动。雨水顺着瓦当流下来,在地上汇成一条条小沟,我便折些纸船,让它们顺着水流漂向未来梦想的远方,儿时的我就知道""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后来下乡牢记主席号召,老老实实与贪下中农战天斗地,每月出工28天,大年三十,我还在田里为生产队守玉米,可每次招工入学,我总却被刮掉,我认真分析原来出去的,一是当官子女,二是送礼的人。心坍塌了一半,完了,我既无靠山又没钱,只好在这太阳湾"滚一身泥巴,干一辈子革命了"。大年初一大伙知青回家与家人团聚吃年夜饭,可我母亲为生活去雅安帮人当保姆。记得那一年,大年初一,大雪纷飞,饿得发慌的我回到家里,看到里面焦黑的灶炉。灶台上还放着那个缺了口的黄色土巴碗,碗里积了厚厚的灰。记得每到年关,这里总是热气腾腾。母亲围着蓝布围裙,在灶前忙进忙出。蒸笼里冒着白汽,腊肉的香味飘满整个屋子。我趴在灶台边,眼巴巴地等着那香喷喷的米饭出锅,想到这儿,掉出了眼泪。
     我曾经住过两年的那间房的木门已经朽坏,很难进去了。但我知道,在那间屋子里,还堆着我当年看过的书籍和我写的稿子,父亲当邮递员的邮包,母亲做饭的围裙,还有我那时候玩过的铁环、弹弓,木枪,小木船。那些物件都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个沉睡的梦。
     后来一次大招工,我才像被洪水冲起进了县城茶厂当了第一线最苦最累的工人,高兴地穿上崭新劳动布工作服站在老屋前,望着从瓦缝中漏下的雨水像一首抒情诗书写着我的少年,青年,我含着泪,背靠大门,望着灰朦朦的天空,心中的许多无奈,希望,失望,憧景,彷徨,爱情一下涌上心头,把我的初心,我的梦想,我的亲情的记忆,还有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时光,岁月的沧桑……
     在茶厂我每天干完重活,翻堆一万多斤粗茶。夜里人们早已沉入梦乡,可我却还与月光陪伴,书写人生,从一九八三年起在全国各地报刊发表了小说,诗歌,散文,戏剧,还获过省上与国家级三个大奖。我堂堂正正做人,老老实实干活,可每到加工资评先进,甚至分房,我却被拒之门外,唉……
     后来想远走,想得很好,可现实往往很骨感。之后面对现实安了家,有了儿子又想起林则徐的话"子若强于我,要钱有何用”和曾国藩教子之道。省吃俭用供养儿子上了四川师范大学成家又有了孙子。而今退休,回想那天再推土机推垮老屋那一刻。心"蹦通"一跳,差点窒息。在推倒那一刻时,我又跑过去轻轻掩上那扇“吱呀”作响的大门。老屋在暮色中看着我静默,像一个佝偻的老人,瓦瓦一片片猛的打在他身上,他四肢被撕烂一下埋入灰黑的土里。我仰天长叹!我知道,它的灵魂还会继续守候在这里,守候着这片土地,守候着那些我与他永远鲜活的记忆。
     我站在老屋前,此时午后的阳光注视着自己,身后的影子带着心事,影子斜着停在风中。
     那是 1971年10月30日,我手捧红宝书,背上行李,在一阵锣鼓声和欢呼声中直奔向培养和造就无产阶级革命接班人的革命大溶炉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复顺公社太阳大队笫七生产队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那个僻远的太阳湾,那里树木葱绿,遍山野花,蜿蜒的山路曲曲折折,参差不齐的土房子忽高忽低,还有几口古老的石磨房,似乎比我古老了太多,却依然固执地立在那里,无悲无喜地承受着风雨,然而于我的心里这个地方却盛满了我的青春,我的爱情,我的……
     每年春节放假的时候最先想到的便是去那儿,正因知道只要一放假,我们当年一块儿在太阳湾插队的知青都会不约而同地往夏寒那里,那么多的知哥知妹在一齐,热闹自是不必说了,就算一片树叶,一粒石子也能奏出当年快乐的音符,而那个时候的夏寒姑娘十分美丽,诱人的大眼,长长的辫子,红扑扑脸上,总是笑意盈盈地为我们这几个爱好文学的知青做着或这或那可口的饭菜,那个时候我们凑在一齐,我生怕把夏寒累倒,总是争着帮她劈柴,挑水,但是她却一向是那么的有耐性却不让我做,那么一向爱着我们,记得每每家里给她带來有好吃总要放起来,直等我去了才拿出来,而更多的时候是等到发了霉,至今,这情这景每每想起便会泪眼朦胧。
     她每每下地回来总会背着一捆青草,她生怕饿着生产队里的那些耕牛,那个时候总感觉她有使不完的劲,但安闲下来的时候,她总是笑着用那美丽的目光端祥着我们,问这,问那,我记得那时我最喜爱她的那个蒲扇,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尽管我到此刻也不知道它是用什么做的,尽管是边上破了又被她用布缝好了,但我还是喜爱它,每次去了,一到夏天我都要找她来玩,也喜爱她割草回来的时候为我摘的野核桃。夏寒父亲是老地下党员,为迎接刘邓大军南下,解救重庆渣滓洞战友作了不少工作。可在文革中被打成了"叛徒",夏寒母亲也受株连从部队文工团开除回了农村,不久患病而死,临死前夏寒约我去省医院看了她母亲,她母亲把我手抓来同夏寒一起说:"只要你俩能互相体贴......说到这儿,她把泪水咽了下肚。
     夏寒插队的生产队里有一个很深很深的沟,站在崖顶往下望,会让人有望而生畏的感觉,但顺着崎岖的小路走下去,你便会看到别有洞天,好多好多的梨树,杏树,苹果树,木瓜树,还有绿油油的菜田,一涧一涧的细流,那个时候我是最喜吃那里的的杏儿了,它总与别处的不一样,个头足有鸡蛋那么大,而且更甜,只是我怎样敢摘得下?就算摘得下,被大队看守民兵抓住反而会给夏寒母亲增添罪,夏寒知道我喜爱吃,就时不时用衣服包回来给我,就算给上两个也是想到我这个未来的小女婿。
     是啊,夏寒一向是在母亲的教育中成长着,于是在这日渐成熟的岁月里似乎要比别人更坚强一些,没有经过太多的风雨磨砺,也总是渴望有宽大的羽翼为我撑起一片祥和的天空,抬眼,望天,云卷云舒间,年华过往,苍老了容颜,也将这人生的卷宗丰厚起来,看着而今有些白发的夏寒,不免心中酸涩,也不免又忆起以前岁月……
     那是1971年10月,我响应毛主席号召到离城30公里的太阳湾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在公社宣传队成立时认识了夏寒。她虽家里有政治问题不让她参加,经过我与公社张书记好几次争辩,我说:"党的政策是看成份,不唯成份,重在表现,夏寒思想好,听党的话,劳动表现全公社第一"。张书记辩不过我终于让夏寒进了公社宣传队,白天我同夏寒一块上山种地。下地锄草,由于夏寒长得非常漂亮,常引得不少外村青年常來太阳湾周旋。有一次我见一个高大英俊的成都知青同她一块儿上山砍柴,一路说说笑笑,我不知怎的心理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隐痛。那晚我一夜合不上眼,爬起来在磨房草堆里连喝了一瓶酒。
     第二天,我眼睁睁看着夏寒把那小子一直送到村口,她俩久久站在那儿好亲热啊。完了,一切都完了,夏寒一定爱上那小子了!顿时我双腿发软,眼泪刷地滚了出来……
     不久由于我创作剧本出色,表演到位,公社张书记要我担任宣传队队长,排练《红心向党扎农村》话剧,张书记放权由我挑选演员,我第一个首选夏寒,我走到她身前叫着她,她拿起一夲精装毛主席语录脸颊涨得红红的,显得更加俏丽。她侧着身,她的脸颊非常丰满,长着一些少女所特有的茸毛,鼻子端正,耳朵上穿了小孔,她回头一笑,她的微圆的脸,她的一双睫毛长长的墨黑的大眼睛,妩媚动人。她这么美,难怪那么多小伙冲她而来。我看着她心儿跳个不停。
     但是,我极力克制自己,把许许多多话儿埋藏心底。
     收工了,我同各大队男女青年一同在公社又新排练舞剧《白毛女》。王书记把我叫去办公室要我好生照顾好秀花,并拍着我肩说:“公社要准备选拔年轻干部。”当我与夏寒排到《山洞里遇喜儿》那场时,我看着满头白发的夏寒眼泪禁不住滚了出來。这时我见坐在对面的秀花盯着我嘴里不知嘀咕啥?完后我开玩笑逗夏寒说:“其实王大春这角色应你找那个小伙同你演才合适。”我说到这儿,夏寒瞪我一眼,说了声莫名其妙扬长而去。
     五四青年节那晚,公社人山人海,就连县革委会主任也来观看了。音乐一起,在“北风哪个吹”的乐曲中,夏寒穿着芭蕾舞鞋出场了,台上掌声连连响起。我扮王大春,捧着一包面粉双手送到她手心时,台下又响起阵阵掌声。演完后我约她去河边,她冷冷一笑拒绝了。那一夜,正因我的情绪不好,竟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去喝几杯烈性的酒,试着想要麻醉自己的神经,找寻一种久违了的感觉。尽管意识依然清醒,尽管一再掩饰,然而细心的她笫二天还是发现了,竟然哭着质问我:“方浩,你喝了多少酒?”我说没有喝啊!她便凑到我跟前非要闻我口中的酒味,没有办法只得说喝了一点点,但是她一个劲地哭着扑打我,那样的悲哀那样的难过。我才明白,我错了,她眼里的母亲怎样喝酒?在她的记忆里也…...
     有过这样的场景,她的母亲一向是在被批斗后回家喝酒,她的母亲如水一般清澈纯静,在她的眼里她的母亲就应是那种最美最美的,恍若不染这人间的尘埃。
     十岁的夏寒,却心中有了这么多的牵念,倒是让她自形惭愧了,也正因上次她的一场大病她便暗暗入了心,以为她的年纪不会去在意这些,然而那日母亲去药店买了好多的药回来,她看到了,却一副悲哀的模样跑过来,眼看着就要哭了,她说:“妈妈,你得了什么病了?母亲说没有啊,她说那你为什么买那么多的药,她说全是些日常用的,没什么呀。然而她还是满脸的不放心,拿起说明书一一看起来,她的喜怒那么牵动着她,只要稍有不高兴她就问:“妈妈你怎样了?不舒服了?”于此,她的心生生被揪了起来,母亲双眼望着她说:“女儿,你真的长大了。”
     她的心开始疼了,为她的亲人,为她所爱的人,或许人生就是这样吧,她疼着她爱的人,她爱的人也疼着她,生生世世就这样轮回着,她从自己童年的记忆里走出,原来她已长大,而看着长大的女儿她母亲又在女儿的童年里撒下许多故事的种子,光阴荏苒,就这样演绎着,延续着……
     那天夏寒约我上山拾柴,她给我讲起了那常来她这儿看她的表哥李向东。也向她表哥提到了我。她对我说表哥叫她不要恋爱,这样会影响前途。若是遇上真心相爱的也要认真考虑……"这时我才想起那次看到同夏寒一起上山劈柴的那个小子。
     我双手按着她肩问:“考虑什么?”
     她双手使劲推开我大声说:“不能谈恋爱!”说到这儿,夏寒她直往山上跑。
     我扔掉手中砍柴的镰刀在后面追着,追着……
     县上文艺调演,夏寒被被新调来的王书记大笔一挥刮掉了。我找到王书记评理,他说夏寒父亲是历史反革命、叛徒。所以样板戏必须工农兵上演。王书记又拍着我肩说要我带王秀花演,我说:"王秀花没文艺天细包,人长得丑。"坚决不同意。第二天我被罢免公社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队长职务送进了“一批双清”学习班接受批判。在那儿认识了夏寒的母亲陈丽娟阿姨。
     在学习班与陈阿姨一起接受批判,她教了我许多怎样做人的道理。她说当年在重庆一起参加地下工作的上级怎样追求她,她心中始终深爱着夏叔叔,后來有了夏寒……
     那天,我同夏寒去医院看陈阿姨。她笑着说:“我这个老反革命帽子,戴了几十年,使寒寒也受株连,上大学不推荐,当工人被刮下。幸好小平上台,不然……”说到这儿,陈阿姨落泪了。
     她从帎头下取出与夏叔叔的结婚照片,又说:“老夏呀……”陈阿姨嘻开唇,微露的白牙,甜甜的笑,“谁想三十多年,不,应是四十多年过去了,在布满灰尘的记忆深层里,你老夏微笑仍那么动人,恰像一颗被埋在荒丘里的珍珠,虽经岁月的沉积,风刀霜剑的追剿,仍然耀眼夺目。老夏啊!你已经昭雪享受省部级待遇。可……”
     她叹了一口气又接着说:“可如今,你应在这世界上多活几天,为国家,为人民......说到这儿,陈阿姨又双手捧起那张照片……
     说到这儿,夏寒母亲陈阿姨又看着我和夏寒......
     不久,夏寒父母落实政策,平反后,夏寒调到市委宣传部新闻科。我招进荥经茶厂当了工人。我给夏寒写了好几封信,却无音讯。后来我仔细想这时代在变,这人心......                                            
     后来,我安了家,有了孩子。过去的一切逐渐忘却,我在厂里白天干完重活,夜里继续爬格,写稿,我的稿总是被退回。编辑回复文字流畅,格调不高,希认真学习......"
     过了些年的一个周末,我去雅安《青衣江>>编辑部交稿,突然在电影院门口,眼睛一亮:那不是夏寒吗?粉红色的幸子服,“苹果牌”牛仔裤。可是她身边的那个家伙跟她挽得很紧!
     “夏寒,夏寒。”我心里呼唤着她。可她变了,变成了令人讨厌的棕黄色“刨花头”。
     泪丧到了极点。那晚的电影未完,我就溜了回家,一气之下,写了一首歪诗:
     夏寒的辫子
     当初我认识夏寒的时候
     她还是个很小的姑娘
     长长的辫子飘在肩上
     象那梦幻的翅膀
     很久很久都没有见到她了
     人家都说夏寒变了
     长长的辫儿变成了卷发
     今天我见到了夏寒
     她抛给我一个鲜红的微笑
     我差一点哭出声来
     夏寒的辫子到哪儿去了
     晚上我横竖睡不着,打开窗子,月光射了进屋,夜是清凉、寂静、明亮的。正窗子前面,有一条街,一边是黑暗的,一边是银色的明亮的。在黑暗的梧桐树那边是一个有露水闪光的屋顶,右边是一株茂盛的大树。大树对面就是市委宣传部的宿舍楼房。
     我靠在窗前。一夜没睡,抽了一包烟......
     清纯高雅扎着两只羊角辫的女子,怎么变成金黄卷发的中年妇女了。
     天刚亮,我拿着两个馒头在街上啃着, 正在我目不暇接的当儿,“叭叭”一声,我本能地回过头去,一辆乳白色的越野车横在眼前挡住了我的去路。随着一串银玲般的笑声,一位美貌女人从车窗里伸出头来:“方浩,十多年不见了,您知道我是谁吗?”见我答不上来,又是一串银玲般的爽笑,“我是夏寒呀,十年前跟随你一起插队的那个留着长辫的小姑娘呀!”
     这简直使我大吃一惊!过去这位身材修长刚参加工作时她曾赠送我一本<<太阳湾情思>>的散文集,我认真细读,吃了一惊,发现她是一个很有潜力的女作家后来被市上领导相中提为办公室秘书,不久又提为宣传部副部长,从此在报刊杂志再也看不到寒的文章了,我长叹一声自语道:"一个作家倒下了,一个当官的起来了,从那以后她在文坛便销声匿迹了……
     十多年以后的今天,在这条拆迁街上,变成了一个市里部门领导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这简直是一个迷,一个神话。她见到我显然是很高兴,有一种喜悦从她惺忪的眼神里流露出来,可这眼神里不在是那些年有一种诗一般的韵致,为官后仕途的那种官气熏染了她的气质,使她透射出一种虚假而又真实,傲慢又谦恭,总之感到一种使我不能接受的东西向我袭来。
     “方浩,我还没吃早饭呢,今天咱们去荥经饭店一起吃。”
     “可是我没时间,我要去宝峰乡,我回答她。”
     “那我叫小杨开车送你上山。”
     我上了她的小车,她接着问:“今天去采访什么人。”
     我说:“一个很平凡的农民工。他每天都默默地为乡里伤残病人服务着,帮他们做饭冼衣干农活……”
     她说:“方浩,您到底还固守着文学的本真一件蓝衫沉入生活,所以你很清贫。”
     她又吃吃大笑,方浩,呀方浩,同你一起搞文学的不是经商发了,就是为官上升了,可……"她看我穿一身旧劳动布工作服说。
     我一言不问,听她往下讲。
     "方浩您是知道的,如我仍走文学这条路,顶多一般职员,能买上新房吗?能座上这豪华奔驰小车吗,现我已是县团级,每月几仟元,另外……所以我从事文学并不是我的真正理想,我想挣多了钱以后退休静下心来才搞创作。”
     “方浩呀,为啥你写了这几十年,现成了下岗工人,听说你还在吃低保,唉,我看了你发表在报刊的文章,尽是些揭露批判社会的阴暗面,你怎么不歌颂领导干部问寒问暖关心基层群众。的作品,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报纸、杂志上寻找你的文章让我大为失望。”
     车一开到新添乡,我叫停车,我宁可双脚步行,也不愿坐她的小车了。
     夏寒叫小杨刹住车,掉头直奔县城,对司机小杨说:“他呀,就是太迂腐了,在农村时就这性格,真是性格决定命运。”我爬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终于到了宝峰乡杏家村,采访对象是一位憨厚的中年汉子,不善言谈。开始的时候,我问一句他答一句,当我打开本子准备记录时,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我索性合上本子跟他拉家常,闲谈中他忍不住回忆起坎坷的人生经历,便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他说他是一个孤儿,父母早亡,是村在供养他长大,现政策好了社员外出打工挣钱不再像那些年被订为走资本主义道路还挨批斗,可现在青年人大多去外省打工挣钱去了,留下家里却是老弱病残和儿童,所以我闲着没事帮帮他们也是应该的,再说我也是这里乡亲把我拉扯大的。”
     我把他的话录了下来,带回家里。
     回到家,我打开电脑开始写了起来,老婆走了过来骂我说:“你的心还是属于文学,可家里锅都掉起甩了,你还不去找钱,我不要你供养,我在乡下种田,可孩子要念书,这钱哪里去找,天上不落,地下不长?”她边说边端给我一碗稀饭接着说:“领低保每月70元,只能吃稀饭。”
     家里老婆天天吵闹,实在无法四处求当官的赏口饭吃,不到两个月新来的县委书记胡昌升向有关部门把我提拔为清道夫,每月工资达2万7千分人民币。打扫金宇广场及周边环境卫生。
     我于是想,是什么力量,把一个曾经一起追求真理的文学青年变成了一个市上领导?又是什么力量把我这个《重庆文化报》特约记者,在全国报刊发表一百多万字的市作协会员变为下岗工人后又上升成城市清道夫?然而我知道,雅安这座城市正改变着的,不仅仅是一个夏寒和我,还有……
     儿子知道家里困难,发奋读书,后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四川师范大学不久他在《成都日报》副刊发表了一诗:
     致清道夫父亲
     你眼里容不得垃圾,
     你总是能发现更多的垃圾
     别人是站在天上看人间。
     你却是站在人间看天上,
     你为了使世界干净,
     便众人皆醉你独醒,
     自个儿清扫垃圾,
     到后来你却被垃圾和制造垃圾的人包围了,
     海上有涛声
     从闪烁的篷间吹来
     这个世界上的垃圾
     你能打扫得干净吗?
     我久久站在老屋园子,看着夏寒同我栽的桂花树,长叹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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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赏析与点评:

     岁月褶皱里的深情与叩问 ——《桂花恋》赏析与点评
     《桂花恋》以 “我” 重访即将拆迁的民主中街老屋为起点,串联起半个世纪的个人命运与时代变迁,既是一曲浸满怀旧愁绪的岁月挽歌,也是一部叩问理想、人性与时代选择的私人史。文本以细腻的笔触、真挚的情感,将个人记忆与集体叙事交织,在日常细节的描摹中藏着厚重的生命思考,极具感染力与思想深度。
     一、意象:串联岁月的 “情感符号”
     文中多个核心意象如同珍珠,串联起 “我” 的生命轨迹与情感脉络,让抽象的时光与情感变得可触可感。
     桂花树:作为标题的核心意象,桂花树是贯穿全文的 “情感锚点”。老屋天井里的桂花树 “开得同那些年一样”,花香既是对童年、青年时光的嗅觉唤醒,也承载着 “我” 与夏寒的青春情愫 —— 初见时的心动、插队时的陪伴、重逢后的怅然,都在桂花香的氤氲中沉淀。当老屋被推倒,桂花树成为 “我” 与过往连接的最后纽带,它的 “悠远又持久”,恰如那些无法被岁月磨灭的记忆,在拆迁的废墟中守住了情感的温度。
     老屋与残墙:老屋是物理空间,更是 “我” 的精神原乡。斑驳的大门、残缺的对联(“毛主席挥手我前进,上山下乡干革命”)、积灰的 “天地君亲师” 神案、300 岁的药侧柏,每一处细节都是时代的印记:对联记录着知青下乡的集体记忆,神案承载着传统伦理的余温,侧柏则象征着在岁月风雨中倔强留存的生命韧性。而当老屋沦为 “垃圾场”,残墙断壁与 “清洁兴旺” 的过往形成强烈对比,不仅是对物质空间消逝的惋惜,更暗含对传统生活方式、精神家园失落的怅惘。
     “夏寒的辫子”:辫子是夏寒青春的象征,也是 “我” 理想中纯粹情感的载体 ——“长长的辫子飘在肩上,像那梦幻的翅膀”,代表着知青岁月里不掺杂质的美好与赤诚。而当重逢时,辫子变成 “令人讨厌的棕黄色‘刨花头’”,外在形象的转变不仅是时光流逝的痕迹,更隐喻着夏寒精神世界的改变:从热爱文学的纯粹青年,到被仕途 “官气” 浸染的世俗者。“辫子的消失” 成为 “我” 情感断裂的节点,也引出对 “时代如何改变人” 的深层叩问。
     二、叙事:个人记忆中的时代切片
     文本以第一人称 “我” 的视角展开,将个人命运嵌入 “上山下乡”“改革开放”“城市拆迁” 等时代浪潮中,让私人记忆成为时代的 “微观切片”,兼具真实性与代入感。
     细节里的时代质感:作者擅长用 “小细节” 写 “大时代”,让抽象的历史变得具体可感。如 “国家订粮,发粮票肉票计划供应” 的物资短缺年代,母亲在八仙桌上摆的 “几片肉,半碗饭”,以及 “父亲面前永远的香喷喷大米饭”,既写出了家庭的温情,也折射出计划经济时期的生活底色;知青下乡时 “每月出工 28 天,大年三十守玉米” 的辛劳,招工入学时 “当官子女优先、送礼者得偿” 的不公,还原了特殊年代里个体在制度缝隙中的挣扎;而 “幸子服”“苹果牌牛仔裤”“豪华奔驰小车” 等元素,则标记出改革开放后物质生活的变化,以及不同人在时代转型中的选择差异。
     命运对比中的反思:“我” 与夏寒的命运轨迹构成鲜明对比,成为文本最具张力的部分。两人同为知青,都曾热爱文学:“我” 坚守文学本真,即便沦为 “清道夫”,仍 “与月光陪伴,书写人生”,却因 “揭露社会阴暗面” 屡屡受挫;夏寒曾是 “劳动表现全公社第一” 的纯粹青年,却在父母平反后转向仕途,“从作家变成官员”,用 “歌颂领导” 换取物质优渥与社会地位。这种对比并非简单的 “对错评判”,而是叩问:当时代浪潮袭来,人该如何守住理想?物质追求与精神坚守能否平衡?文本没有给出答案,却让这种反思直击人心。
     情感的 “留白” 与共鸣:文中多处情感表达 “点到即止”,却余味悠长。如母亲去世后,“我” 看到 “焦黑的灶炉”“缺了口的黄色土巴碗”,记忆中 “母亲围着蓝布围裙,蒸笼冒白汽” 的画面与现实的荒芜交织,没有刻意煽情,却让亲情的失落与岁月的残酷扑面而来;夏寒母亲临终前 “把我手抓来同夏寒一起说:‘只要你俩能互相体贴……’”,未说完的话藏着对两人的期许,也为后续的情感断裂埋下伏笔,这种 “留白” 让读者在脑补中产生更深的情感共鸣。
     三、主题:在岁月变迁中叩问 “本真”
     《桂花恋》的核心,是对 “本真” 的追寻与坚守 —— 无论是情感的本真、理想的本真,还是人性的本真。
     对 “初心” 的回望:“我” 的一生都在回望初心。知青时 “响应号召战天斗地”,是对 “建设祖国” 初心的践行;即便后来下岗、吃低保,仍坚持 “堂堂正正做人,老老实实干活”,用文学记录真实生活,拒绝 “歌颂虚假”。儿子的诗《致清道夫父亲》道出了 “我” 的精神内核:“你为了使世界干净,便众人皆醉你独醒”,“清扫垃圾” 不仅是职业,更是 “我” 对精神世界 “洁净” 的坚守 —— 即便 “被垃圾和制造垃圾的人包围”,仍不愿妥协。
     对 “时代与人” 的叩问:文本没有停留在个人怀旧,而是借 “我” 与夏寒的命运,叩问时代对人的塑造与异化。夏寒的转变并非 “个人的错”:从 “因家庭成分被拒于宣传队外”,到 “靠仕途摆脱困境”,她的选择是时代转型中部分人的缩影;“我” 的坚守也并非 “固执”,而是对 “文学初心” 的敬畏。这种叩问让文本超越了 “个人回忆录”,成为对一代人命运的集体反思 —— 当时代规则改变,人该如何在 “生存” 与 “坚守” 中找到平衡?
     对 “记忆与传承” 的珍视:文中多次强调 “记忆的鲜活”:老屋的物件(父亲的邮包、母亲的围裙、“我” 的铁环)“像一个个沉睡的梦”,太阳湾的 “梨树、杏树、石磨房” 盛满青春,这些记忆不是 “过去的包袱”,而是支撑 “我” 面对现实的精神力量。更难得的是,这种对 “本真” 的坚守通过儿子的诗得以传承 —— 儿子理解父亲的 “迂腐”,更认同父亲的 “清醒”,让 “坚守” 有了延续的可能,也让文本的主题多了一层温暖的希望。
     四、不足与思考
     文本在情感与叙事上极具感染力,但也存在些许可商榷之处:一是部分情节转折稍显仓促,如夏寒对 “我” 的情感态度从 “默契” 到 “拒绝”,缺乏更细腻的心理铺垫;二是个别时代批判略显直白,如 “开发商为盈利不来投资”“加工资评先进被拒”,若能通过更含蓄的细节呈现,或许能让主题表达更显厚重。
     但总体而言,《桂花恋》是一部充满诚意的作品。它没有宏大的叙事,却在个人记忆的褶皱里藏着时代的重量;没有激烈的呐喊,却在细腻的描摹中传递出对 “本真” 的执着。当 “我” 站在老屋前,看着与夏寒共栽的桂花树长叹时,读者看到的不仅是一个人的岁月回望,更是一代人在时代浪潮中对情感、理想与人性的坚守 —— 这份坚守,恰如桂花香,悠远、持久,在岁月中永不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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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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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or=rgba(0, 0, 0, 0.9)]方仲贤,四川作家,雅安市作协会员。曾任《重庆文化报》特约记者,荥经作家协会秘书长。作品散见于《重庆文化报》《东方潮》《四川工人日报》《四川林业报》《四川农村报》《雅安日报》《上海文学》《北京文学》《辽宁文学》《长江文学》等报刊网站。1997年荣获重庆市文联举办庆香港回归征文银奖,2016年先后荣获雅安市政府举办的征文《蒙山忆雨》《美哉瓦屋山》等奖项;作品被武汉、重庆多处收藏。2008年由北京作家出版社出版个人专集《太阳谷》《鸽子花恋歌》《岁月留香》,现有两部长篇小说、两部电视剧《鸽子花恋歌》及《茶马古道》等待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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