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斜斜地穿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坐在书桌前,望着这些跳跃的光点,忽然想起去年此时,父亲也是这样坐在这个位置,手里捧着一本旧书,眉头微蹙,偶尔摘下老花镜揉揉眼睛。如今那本书还摆在原处,只是再无人翻阅。
窗外的梧桐叶已经开始泛黄,边缘蜷曲起来,像被岁月灼烧过的信笺。一阵风过,几片叶子便挣脱枝头,在空中划出几道弧线,最后轻轻落在潮湿的泥土上。这让我想起小时候,父亲总爱带我去公园捡落叶,说是要教我分辨各种树木。他的手掌宽大温暖,能轻易将枫叶折成小船,或是把银杏叶变成小扇子。那些金黄的叶片在他指间跳跃,仿佛被赋予了新的生命。
厨房里飘来炖肉的香气,母亲正在准备晚餐。她坚持要在秋分这天吃羊肉,说是可以驱寒。我走过去,看见她佝偻着背在灶台前忙碌,白发间夹杂着几根显眼的白线。她抬头对我笑时,眼角的皱纹像秋叶的脉络一样清晰。"尝尝咸淡",她递来一个瓷勺,勺柄上还留着父亲生前刻的"福"字。我接过勺子,突然发现自己的手竟与父亲如此相像——骨节突出,指甲修剪得圆钝,连小指微微弯曲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傍晚时分,我独自来到江边。水面泛着细碎的银光,对岸的灯火已经次第亮起。几只水鸟掠过水面,翅膀拍打出细小的涟漪。我蹲下身,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水中摇晃,与父亲的影子渐渐重叠。他生前最爱在这里垂钓,说江水能洗净烦恼。现在他的钓竿还立在墙角,鱼线已经有些泛黄,但缠绕的方式依然是他特有的手法——先绕三圈,再打一个蝴蝶结。
回家时路过街角的咖啡馆,玻璃窗上贴着手写的"秋日特饮"海报。几个年轻人坐在露台谈笑,他们的笑声让我想起二十年前的自己。那时父亲刚退休,我们常来这里喝咖啡,他会给我讲他年轻时的故事,讲到有趣处就哈哈大笑,震得眼镜滑到鼻尖。如今那些笑声仿佛还留在空气中,只是再无人能将它们重新唤醒。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翻看旧相册。照片里的父亲站在满山红叶中,西装革履却笑得像个孩子。他的领带歪斜着,手里举着一片枫叶遮住半边脸。我突然明白,秋天从来不是终点,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开始。就像那些落叶,它们不是枯萎,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延续生命——有的化作春泥,有的成为书签,还有的永远定格在记忆的琥珀里。
晨光微熹时,我推开窗户,一片枫叶恰巧落在掌心。叶脉清晰如掌纹,边缘还带着晨露。我将它夹在父亲常读的那本书里,合上书页时,仿佛听见一声遥远的叹息。秋风再次拂过,书页轻轻翻动,停在那页折了角的诗句上:"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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