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成都,热浪翻腾。38度的炙烤、40度的蒸腾里,空调轰鸣昼夜不息,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燥网。
向西北驱车约一个多时辰,彭州龙门山镇便如温润的手掌轻轻托住你——喧嚣骤然退潮,层层叠叠的绿意将暑气滤成一缕清凉。“廿三度夏”,这令人心尖微颤的数字,是气候的刻度,更是“西部睡谷”的灵魂注脚。于我,它不止是向往,是日常。推窗,清凉便漫入屋内。
我住的银河谷,偎在龙门山镇的臂弯里,海拔千米上下。这片深嵌于龙门山旅游度假区腹地的土地,本就是通往大熊猫国家公园的门户,大自然向来慷慨:层峦如大地起伏的脊梁,林海似天风翻动的绿绸。“大熊猫国家公园”、“龙门山国家级风景名胜区”等生态勋章,与“全国乡村旅游重点镇”、“国家级全域森林康养试点镇”的桂冠交相辉映,宛如大自然写给生命的抒情诗。
入夜后,这里的温润比市区低上五六度,甚至七八度,像浸透山泉的绸缎般,总在每日清晨悄悄拂过窗帘。抬眼望去,86.7%的森林覆盖率织就一片绿穹:松杉挺拔而立,写尽风骨;楠樟清香漫溢,揉进穿堂风里;枝叶间蒸腾的芬多精,是天地偷偷递来的安神香。即便静坐家中,深呼吸时,一万五千个负氧离子争先恐后涌入肺腑,像无数双温柔的手,轻轻拂去昨夜残留的都市尘嚣。
地脉深处藏着更动人的秘密:铜矿与蛇纹石矿脉的肌理之间,温泉正汩汩流淌。常去泡汤的邻居说,当富含矿物质的暖流裹住身体,疲惫便在氤氲水汽里慢慢化开,仿佛能听见细胞舒展的轻吟——那是大地写给每位栖居者的疗愈信笺。
康养,就藏在我每日走过的寻常林荫下。
晨光刚漫过白水河东岸山尖,连盖坪北端的清凉寺便响起第一声钟。钟声如滴入静湖的水,荡开涟漪,惊醒了林间百鸟:有的抖落晨露啼唱,有的叶间啄食,有的掠过长空画弧线。一群白鹭于寺下白水河嬉戏,翅尖点水时,钟声、鸟鸣、水声便缠成串串清脆,随风溜进银河谷的窗缝。
我常在这时遇见楼下的张大爷,带着一班拳友在小区山边楠木树下打太极。衣袂拂过缀满晨露的草尖,动作间流淌山水的静气,倒比寺里的钟声更像晨醒的符号。
清凉寺距小区不过千米之遥,占地八十余亩的寺院坐北朝南。万佛塔与舍利塔如沉默的守望者,并肩立于高处。两塔之间的祖师殿金碧辉煌,无论在我家阳台还是楼下香樟林间眺望,都似绿海中浮动的星子。
最特别的,是寺中那五十六个牡丹园。庙宇周遭的空地上,五十六簇芳华春日里竞相绽放,每个花圃旁都立着一块刻有民族名称的“双语”木牌,恰似五十六个民族身着盛装,在佛前共舞。常有家长带孩子来赏玩,孩童绕着花丛雀跃奔跑,时而驻足细读牌上文字,时而笑着拍照留念。娃娃们总爱指着溪流水榭边的奇石,天真地问:“妈妈,这是不是菩萨藏的玩具呀?”
师父们说,这精巧的布局与一块块立牌里,都藏着对“和”的注解,让每位过客心头都多了一份心照不宣的暖意——绕着花圃走一圈,仿佛把五十六个民族看了个遍。
日影渐移,山顶太阳湾景区的栈道,在索道旁蜿蜒着探向林荫深处。父母牵着孩子的手穿行其间,笑声在林间轻盈跳跃。阳光费力地钻出叶隙,在孩子仰起的脸上碎成点点流金,好奇的眼眸里便盛满了晃动的夏天。娃娃们总爱雀跃着喊:“妈妈,这里的阳光在跳舞呢!”
暮色四合,清凉寺的鼓声穿过林梢,落在半盏山房的小院。我常踱步去那儿闲坐,披件薄衫围坐竹萝旁,看烘焙宝山红茶腾起袅袅轻烟,听老沈絮语:“这茶要揉匀,发酵透,才配得上山里的清气…”话音未落,深蓝天幕忽有流星划过,孩童惊呼的刹那,我眼底已盛满安宁——我们一家的呼吸,皆与这山水同频。
城里的朋友总夸孩子在书本上认出了星座,我却见邻家孙儿用沾着草木香的手指,指向真实的北斗七星欢笑。松涛阵阵,是他对宇宙的初声问候。我立于阳台静听,蓦然懂了“此心安处是吾家”的深意。
当成都的燥热还裹挟着喧嚣奔涌,银河谷的夜,已以廿三度的清凉铺展“推窗见青山,出门入林海”的画卷。楼下香樟林间,光影在叶隙捉迷藏,织就一地流动的沁凉,踏入其中,恍若坠入达古冰川的梦境。晨钟暮鼓在耳畔轻荡,心便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都市的喧嚣早被绿意滤成模糊的远音。
小区的设计者深谙自然之道:原生林木多被小心留存。七楼高处的香樟与楠木,为我家阳台撑起天然的遮阳伞。环形车道旁,小径总向幽处延伸——或许树干上伏着鸣蝉,或许树下有甲壳虫角力,孩子们常蹲在那儿看半晌,脆生生地嚷:“这是森林的拳击场哟!”
更妙的是,蚊虫仿佛被这清冽之气驯服了性子,整个夏天都难觅踪影。偶有小雨洒落,会捎来几片叶子停在窗台。拾起细看,叶脉里藏着森林未说完的密语,我将其夹进书本,权当自然写给我们的信笺。
于我这奔波在城市与家庭间的人而言,这里从不是驿站,而是真正的港湾。小区外的绿道像解开的丝带,几步之遥的山水绿廊,是我晨练的私藏秘境。清冽空气中,连汗水都带着畅快,每一步踏落大地,都是与自我、与生活重新校准的平衡点。
廿三度的夏天,从来不止是温度的馈赠。那是龙门山以松为笔、以泉为墨、以钟鼓为韵脚,写给每位栖居者的清凉长诗——我正住在这诗行里,日日品读,字字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