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界的“两张皮”:评奖戏与吃饭戏的割裂
原创江天说[url=]江天漫笔[/url]2025年10月20日 18:18山东
不知您是否经历过两种截然不同的观剧体验:
一边是灯火辉煌的大剧院,新编剧目正在上演。舞美恢弘,灯光绚烂,阵容强大,主题高远。台下专家领导正襟危坐,席间掌声礼貌而克制。这就是我们常说的“评奖戏”。
另一边是热闹朴素的基层剧场,台上正唱着《锁麟囊》《天仙配》《双玉蝉》。没有复杂的布景,只有熟悉的唱腔。台下观众如痴如醉,叫好声此起彼伏。这便是剧团赖以生存的“吃饭戏”。
这两类剧目,犹如行驶在两条轨道上的列车,构成了当今戏曲界一道奇景:割裂的“两张皮”。
新版黔剧《秦娘美》北京演出(图源网络)
一、 各走各的道
要理解这种割裂,先要看清“评奖戏”与“吃饭戏”各自的样貌。
“评奖戏”是政绩戏、工程戏。它的目标很明确,为奖而生。从立项之初,目光就紧盯着文华奖、“五个一工程”等重大奖项,所有创作都围绕着评奖标准展开。它的资源相当优越,甚至可以说不计成本。集中全院乃至全地区最优资源,重金聘请知名编导、舞美,动用顶尖演员。预算高昂,却几乎无需考虑市场回报。它的主题立意高远,往往紧扣时代主旋律、重大历史事件或地方文化名片,追求思想的深刻性。可惜的是,这些戏大多在完成首演、拿到奖项后,就因为巡演困难、商演无门而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吃饭戏”是营业戏、观众戏。它为观众而演,观众爱看、愿意买票是它存在的理由。演出成本可控,舞美简洁,行头传统,便于下乡巡演,具有很强的灵活性。更重要的是,这些戏在一次次的演出中打磨,在与观众的互动中生长,与观众建立了深厚的情感纽带。剧目的故事家喻户晓,唱段耳熟能详,是剧团维持日常运营、保证基层群众有戏可看的根本保障。
这两类戏从创作理念、演出方式到评价标准,都活在两个平行的世界里,彼此隔阂,很少往来。
黄梅戏《徽州女人》澳门演出(图源网络)
二、 无奈的生存智慧
“两张皮”现象的出现,不是艺术家们心甘情愿的选择,而是当前戏曲生态下无奈的生存智慧。
对院团领导和艺术家而言,职称评定、薪资等级、团体声誉,很大程度上与获得政府大奖的数量和级别直接挂钩。市场票房、观众口碑,在这套评价体系中占比甚微。这根强大的指挥棒,自然将创作力量引向了“评奖戏”。
在戏曲艺术相对弱势的今天,资源获取本就困难。一旦获得大奖,院团就能获得更多的财政拨款、项目扶持和媒体曝光,形成了良性循环。而默默无闻演“吃饭戏”的剧团,则可能因缺乏创新创作而被边缘化。这导致院团即便知道“评奖戏”不赚钱,也必须硬着头皮上。
在唯奖项论的压力下,创作不再是为了表达艺术理想或服务人民群众,反而变成了一场投机。揣摩评委喜好、紧跟政策风向,成为了比研究观众需求和艺术规律更重要的功课。
为了在评奖中脱颖而出,“评奖戏”往往倾向于堆砌技术、追求形式的宏大与新奇。大乐队、大制作、大场面成了标配,转台、景片挤占了表演空间,演员连跑圆场的地方都没有。戏曲最核心的“四功五法”、虚拟写意的美学精神,反而在眼花缭乱的过度包装中被削弱了。
新版评剧《花为媒》浙江演出(图源网络)
三、 让艺术回归统一
长此以往的“两张皮”,危害巨大。它浪费了宝贵的公共文化资源,挫伤了艺术家的创作真诚,更让戏曲离它的衣食父母——普通观众越来越远。我觉得,戏曲综合评价体系需要重新建立。主管部门要改革评价机制,把演出场次、上座率、票房收入、观众评价等市场指标,提升到与奖项同等甚至更高的地位。让那些既能拿奖、又能卖票的好作品获得最大激励。
一部成功的“评奖戏”不应该止于奖杯,应该拥有更长的艺术生命。获奖后,院团需要主动对其进行瘦身改造,降低演出成本,推向基层和市场进行巡演,接受观众的检验,努力将其打造成新的保留剧目。如黄梅戏《徽州女人》,自1999年首演后,不仅夺得大奖,还拥有火热的票房,至今仍在上演。
当然,“吃饭戏”也不能停留在老戏老演。应该鼓励艺术家在尊重传统精髓的前提下,对剧本进行精炼,对节奏进行微调,利用现代舞美灯光进行适度提升,让老戏焕发新光彩,满足当代观众的审美需求。如评剧《花为媒》,作为骨子老戏,近年来又结合电影版和舞台版各自的特点,根据群众欣赏习惯进行了重新编排,在巡回演出中获得好评。
越剧《我的大观园》四川演出(图源网络)
戏曲创作最理想的状态,是打破“评奖”与“吃饭”的对立,从创作源头就思考:我们排的戏,既要思想精深、艺术精湛,也要制作精良、观众爱看。这需要决策者、艺术家和市场三方达成共识,共同培育既能体现时代精神、又具备强大市场生命力的新的经典作品。
当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不知大家对此有什么看法?欢迎一起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