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游湔江堰
何壮远
二〇二五年九月十日,彭州市湔江堰成功入选世界灌溉工程遗产名录的消息,如春风般吹进了每个彭州人的心里,也轻轻叩开了我的心扉。作为一名新彭州人,内心对湔江堰的向往愈发浓烈。十月十八日,正值秋高气爽的好时节,我约上文友老刘和老陆,怀揣着满心的期待,踏上了前往湔江堰的旅程。
我们的第一站是文翁祠。这座祠堂坐落于丹景山镇湔江堰畔,是四川境内唯一一座为纪念西汉蜀郡太守文翁而建的祠堂,始建于清光绪十四年。祠堂依山势而筑,青砖木梁、古瓦青石,处处透着古朴庄重的气息,占地四亩的院落里,设有文翁纪念馆、湔江堰展陈馆、石室文风馆等多个展馆。
刚到文翁祠门口,老刘就兴奋地搓着双手,眼睛发亮,然后又一拍大腿,大声嚷道:“哎呀,总算到了,这地方我盼了好久了!”老陆则背着手,微微仰头,仔细打量着祠堂的外观,慢悠悠地说:“这建筑风格,一看就很有历史底蕴,咱们进去好好感受感受。”我笑着点点头,跟在他们身后顺着台阶而上,向祠堂走去。
在景区解说员的引领下,我们走进了文翁纪念馆。馆内通过图文、实物等多种形式,生动展现了文翁任蜀郡太守时的生平事迹与历史贡献。我驻足在一幅描绘文翁治水场景的画卷前,眼睛紧紧盯着画面,不自觉地喃喃道:“你们看,这画里的文翁,在湔江边指挥着百姓,眼神多么坚定果敢啊!”老刘凑过来,眯着眼睛仔细端详了一番,突然一拍大腿,说道:“还真是,这气势,一看就是干大事的人!”老陆也在一旁频频点头,感慨道:“能想出‘疏浚九河、湔水九分’的法子,还穿湔江口灌溉农田,让彭州及周边成了天府膏腴之地,这文翁实在是太了不起了!”
粗略地了解文翁一些生平事迹后,我们怀着对湔江堰水利工程的好奇,来到了湔江堰展陈馆。这里聚焦于湔江堰这一伟大的水利工程。该工程始建于西汉景帝末年,自建成便极大地促进了地方经济发展。解说员是一位漂亮的姑娘,她轻言细语地向我们解释道,湔江作为沱江三大源头之一,其上游皂角岩曾经发生过严重垮塌,堵塞了河床,形成堰塞湖,导致上游洪水泛滥,下游却干旱无水,严重影响了当地的农业生产和百姓生活。正是这样的困境,促使文翁下定决心治理湔江水系。听着她的解说,我们都不禁为古人面对自然挑战时展现出的智慧与勇气而感叹。
展陈馆内,我们还了解到湔江堰在唐宋时期形成了一堰两河体系,明清时期更发展为东西两河近百堰灌溉系统,最大灌溉面积达二十多万亩,如今仍灌溉着多地农田,是重要的供水水源地。馆内借助全息投影沙盘等先进技术,动态还原了湔江水利工程机理,让我们清晰地看到了其历史变迁、工程智慧与当代价值。老刘高度近视,把脸贴到了沙盘上,不时发出惊叹:“两千多年前就有这样的智慧,真是了不起!这工程布局,太精妙了!”老陆也伸长脖子,仔细端详着,说道:“从这沙盘就能看出,当时的人们为了这水利工程,付出了多少心血啊!”
走进石室文风馆,文翁的金黄色雕像一下子吸引了我的目光。这尊古铜色立像尽显庄重儒雅,文翁头戴汉代官吏冠冕,面容沉静,长髯垂胸,目光深邃而温和。他身着宽袖长袍,衣纹线条流畅,腰间束带,袍角纹饰古朴。他双手于胸前紧抱简牍,象征他创办“文翁石室”、推行教育的功绩;左侧腰间佩剑,暗合其作为蜀郡太守的身份与治理担当。雕像背景为泛黄的古籍文字墙,烘托出浓厚的文化氛围。我静静地站在雕像前,心中对文翁的敬仰之情油然而生,轻声说道:“文翁先生,您真的太伟大了,为蜀地的文化教育发展做出了这么大的贡献。”老刘站在一旁,双手抱拳,微微弯腰,像是在向雕像行礼,说道:“文翁大人,您的教化之风,一直流传至今,我是石室中学退休教师,我们后辈都受您的恩泽啊!”老陆则静静地站着,眼神中充满了崇敬,许久才说道:“这尊雕像,仿佛让我们看到了当年文翁创办文翁石室时的风采。”
从石室文风馆出来,我们顺阶而下游览了思贤亭,亭里有副鎏金对联:“东流不尽汉时水,西望长陪泰守祠”。我总觉得下联的“泰守祠”应为“蜀守祠”更恰当。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老刘和老陆,老刘摸着下巴,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说道:“你这话还真有道理,‘蜀守’更能体现文翁的身份和他在蜀地的功绩。”老陆也点头赞同,说道:“对,这副联以景喻史,寄寓深远。上联‘东流不尽汉时水’,借湔江千年不息的奔流,象征文翁治水功绩如江水长流,其兴修水利、灌溉农田的惠民之举,历经岁月而不朽;下联‘西望长陪蜀守祠’,以祠堂为依托,表文翁教化蜀地的精神永存,他创办‘文翁石室’、开启文风的文脉传承,与蜀地山水同辉,寄托后人对先贤‘富民教民’功绩的永恒敬仰。全联融自然意象与人文精神,凝练展现文翁功绩的历史深度与文化影响。”听完老陆的话,我对一向低调的他渊博的学识佩服不已。
参观完文翁祠,已经上午十点半了。我们沿着石板路,步行前往湔江堰机械闸门处。秋风裹着江水的湿润扑面而来,凉飕飕的,让人神清气爽。岸边的石板路被岁月打磨得光滑发亮,两旁的芦苇丛沙沙作响,偶有几只棕头鸦雀从苇杆间惊起,扑棱棱掠过水面,惊得涟漪一圈圈荡开。
我抬眼望去,湔江水面像一块温润的绿玉,稳稳地铺在天地间。阳光洒下来,水面碎着点点金斑,偶尔有鱼尾“啪”地甩出水面,溅起的水花在光里闪成细碎的星子。老刘是个活跃的人,他蹲在岸边,手指蘸着水写“文翁”二字,水痕刚成型就被风揉散了,他笑着摇头,眼睛里满是俏皮:“这水啊,比竹简还难留字。”我们都被他逗笑了,笑声在江风中四处飘散。
江风忽然转了个向,带着远处山林的清香扑来。我们顺着风的方向望去,龙门山脉在云雾里若隐若现,像幅没骨的画,青灰的山脊被云缠绕着,时深时浅。山顶的云最是活泼,一会儿聚成棉花堆,一会儿又扯成薄纱,懒洋洋地挂在山尖,像是山在和云玩捉迷藏。
“你们看那片云,像不像文翁的竹简?”性格沉稳的老陆忽然指着远处,眼睛里闪烁着发现新大陆的光芒。我们眯眼细瞧,西北角的云层叠着,真有几分竹简卷起来的模样,边缘还泛着淡淡的金边,像是被太阳光偷偷染了色。“说不定两千年前,文翁就是站在这儿,对着这样的云和山画治水图呢。”我轻声说。老刘和老陆听了,都停下脚步,望着山与云不说话,风里好像飘着历史的低语,那一刻,我们仿佛穿越了时空,与文翁进行了一场无声的对话。
江面忽然宽阔起来,水流也缓了。几片枯黄的树叶飘在水上,打着旋儿往下游去,像是在和江水说悄悄话。对岸的芦苇丛被风吹得弯腰,露出几间青瓦房,房顶的炊烟直直地往天上蹿,和云雾缠成一团。
“这山这水,倒像是活着的。”老陆忽然感叹,眼神中充满了对大自然的敬畏。我们纷纷点头。湔江的水永远稳稳地流,连风都带着股子悠长的劲儿,像是从两千年前一直吹到现在,见证着这片土地的变迁与发展。
几只白鹭从芦苇丛里飞起来,翅膀擦着水面掠过。我们站在岸边,看着白鹭渐渐变成小点,融进远处的云山里。秋风又起,带着湔江水的湿润,吹得人心里头软乎乎的,仿佛我们所有的烦恼都被这秋风带走了。
我们沿着江岸往闸门走,脚下的路渐渐从石板变成了碎石子,踩上去沙沙地响。我们越靠近,越能听见水流的动静,不是咆哮,是带着一种细细的“哗哗”声,像谁在远处轻轻掀动一张大布。
我们走过一条窄窄的小路,拐个弯,闸门的气势一下子就出来了。十几座灰白的水泥桥墩并排立在江面上,像一排沉默的巨人,桥墩之间架着巨大的金属闸门,有些闸门半开着,露出里头青黑色的钢架,看着就结实。桥墩上有些地方长了青苔,还有雨水冲刷出的深色水痕,透着股子岁月磨出来的老派劲儿,仿佛在诉说着它们经历的风风雨雨。
江水到了这儿,被闸门一挡,性子就收了。大部分水面看上去是平静的,绿汪汪的,映着天上的云。只有几处闸门开了小口,水从那里钻出来,顺着闸门的斜面往下淌,形成几缕不算宽的白练,砸在底下的水面上,溅起一小片细碎的浪花,看着倒有几分秀气。水边的浅滩上,堆着不少圆滚滚的鹅卵石,被水泡得油亮亮的,就像是一颗颗被岁月打磨过的宝石。
文友老刘指着闸门说:“你们看这桥墩的排布,是不是有点讲究?”我和老陆赶紧仔细查看,果然见桥墩之间的距离都差不多宽,水流从中间过,不挤也不堵。“文翁当年‘疏浚九河’,想来也是这么一点点算出来的吧?”老陆接过话说,我和老刘连连点头。我望着这横在江上的闸门,突然觉得,这冷冰冰的水泥石头里,好像藏着两千年前文翁的心思。他不是要跟水较劲,是要让水顺着人的心意走,流进田埂,流进百姓的日子里,让这片土地变得更加富饶。
我是外地来彭州安家的,对文翁的治水智慧充满了好奇,老刘是个博学多才的人,他对彭州的历史比较了解,我便问他:“你能详细说说文翁的平梁分水和湔水九分吗?”
老刘点燃一支烟,慢悠悠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口烟圈说道:“文翁采用平梁分水技术,依托西北高、东南低的地势,于彭门皂角岩下将湔江水分流为东西二河主干,再通过分水堰口将东西二河分别引入多条支渠。要知道,当年正是因为上游皂角岩垮塌,导致河道堵塞,造成上游洪涝下游干旱,文翁才会下这么大功夫治理水患。他顿了顿,又吸了一口烟,接着说道:“除了平梁分水,他还挖掘了三百余眼自流泉塘,形成了地表水与地下水双水源互济的灌溉体系。”
“湔水九分是哪九分呢?”我又好奇地问,身体微微前倾,生怕漏掉老刘说的每一个字。
老刘又吸了一口烟,眯眼说道:“湔水九分指的是湔江出关口进入平原后分为九支水系,它们分别是:鸭子河、小石河、马牧河、濛阳河、小濛阳河、白土河、新润河、新开河、清白江。”
我认真地听着,脑海中仿佛浮现出文翁带领百姓治水的场景——面对着因皂角岩垮塌而紊乱的水系,他们肩挑背扛,开山凿渠,那是一项多么艰巨而又伟大的工程啊!
一阵笑声传来,打断了我的思绪。闸门不远处的浅滩上,几个家长正带着孩子玩闹,笑声混着水声,在秋风里飘得很远。
“妈妈,你看我抓到鱼啦!”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蹲在水边,小手捧着一条半指长的小鱼。家长举着手机蹲在一旁,边拍边笑,眼睛里满是宠溺:“宝贝慢点,别让鱼溜走咯!”小女孩咯咯笑着,把鱼放进塑料小桶,又转身去捞水草,她的裙角被水打湿了也不在乎,那纯真的笑容如同阳光般灿烂。
距离小女孩不远处,三个男孩正用小铲子在泥地上挖“河道”。他们把泥巴堆成小坝,引着浅滩的水往“河道”里流。有个男孩嘴里还念叨着:“我们比文翁爷爷挖的河更厉害!”他们的家长站在旁边,看着孩子们脏兮兮的小手和沾满泥点的脸,眼里满是温柔的笑意。有个爸爸打趣:“你们这是要当小文翁呀?”男孩们头也不抬,只顾着挖泥。有个剪着小分头的男孩大声地喊道:“我要挖九条河,让水乖乖听话!”那坚定的语气,仿佛自己真的能成为像文翁一样的治水英雄。
浅滩的中央,几个孩子正追着头顶的泡泡跑。一个家长拿着泡泡棒,轻轻一挥,无数透明的泡泡便飘向空中,在阳光下闪着七彩的光。孩子们伸着手去抓,泡泡碰到指尖就碎了,惹得他们又笑又跳。有个小女孩追得太急,一屁股坐在泥地上,却也不哭,爬起来继续追,裤子上沾满了泥,像只小花猫,那可爱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来,看这里!”一位妈妈招呼孩子站在江边的大石头旁拍照。孩子摆出各种姿势,一会儿比个“耶”,一会儿叉着腰装“小大人”。妈妈举着手机,边拍边指挥:“头再歪一点,笑得自然些!”拍完照,孩子凑过去看,妈妈指着屏幕说:“看,这背景是湔江堰和龙门山,多漂亮!”孩子歪着头看了一会儿,突然说:“妈妈,文翁爷爷是不是也在这里看江水?”妈妈愣了愣,笑着摸摸他的头:“在,他一定在,并且他希望我们在这里玩得开心。”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文翁勇于开拓、教育为民和无私奉献的精神已经在这片土地上代代相传。
下午一点半,我们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往回走,谁也不说话,只是不时回头望去。湔江堰在秋日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文翁祠静静地伫立在江畔,飞檐翘角在树影间若隐若现。老刘忽然开口道:“这一趟,看得心里踏实。”老陆弯腰拍了拍裤脚上的尘土,直起身望着江水:“日子还长,我们下次再来。”
秋风又起,带着水汽和草木的清香,我们三人沿着江岸缓步而行,只觉得这一天的秋光山水,都装进了行囊里,足够往后细细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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