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二十二年的归家之路
(二)
2025年7月13日清晨,樟木头镇依旧热闹喧嚣。这天,学校正式开启暑假模式,街头满是接送学生的家长和往来的车辆。小刘静静地站在街头,目光缓缓掠过那既熟悉又透着几分陌生的景致,背上简约的行囊,怀里紧紧揣着仅有的250元,毅然决然地汇入放假学生回家的人流,踏上了这条漫长且充满未知的归家之路。
他心中早有规划,打算凭借自己的双脚,沿着那位警察介绍的107和108国道,途经武汉,前往重庆,最终抵达绵阳。他要用自己的双脚,一步一步,去丈量这积攒了整整二十二载、沉甸甸的思念。
这一路,他要跨越广东、湖南、湖北、重庆、四川五个省市。对于只能依靠步行且仅有250元盘缠的他而言,前方的困难不言而喻。
七、八、九两个月,正值北半球一年中最为酷热难耐的时候。他徒步穿越的几个省市,日平均气温几乎都在25℃至42℃之间起伏。白日里,国道路面在持续高温的炙烤下,很多时候温度会飙升至40℃以上。而到了夜晚,除了偶尔驶过的车辆,便只剩无尽的黑暗。
因此,他每天都会选择在清晨和傍晚气温相对凉爽的时段出门赶路。即便如此,国道路面因长时间经受烈日炙烤,温度依旧居高不下。路面的高温如熔化的铁浆,裹着热浪啃噬他的双脚。一天下来,不仅鞋底磨损得十分严重,脚底还会被烫磨出一个个水泡,疼得难以忍受。到了夜晚休息时,他只能简单地将水泡挑破进行处理。次日,他忍着脚底的剧痛,再次踏上这段艰难的归程。
途中的住宿方式多种多样。当途经城市或村庄时,小区的地下室、公交车站台,抑或能够遮风避雨的房檐下,都是他不错的落脚选择。倘若国道穿越山区,又或者因为行程规划欠妥,错过了有人居住的区域,那他就只能在桥洞或路边突出的岩石下凑合一晚。
在野外过夜时,最令人心烦的当数那成群的蚊虫。它们总会透过衣服的破洞以及覆盖在身上杂草的缝隙,对他发起叮咬。被叮咬的肌肤泛起片片红斑,瘙痒如千万根银针在血肉里游走,又似蚁群啃噬着神经末梢。他蜷成一只受伤的虾,在蚊鸣中数着星星等待黎明。
起初几日,他兴致勃勃,脚步轻盈。然而,兜里仅有的250元钱,没过几天就花得精光。无奈之下,他只得放慢行程,一边赶路,一边想办法解决生计问题。
倘若运气眷顾,他总会将那些尚可食用且剩余的食物仔细打包,轻轻带走。要是在垃圾桶里翻到旧衣旧鞋,只要大小合适,他就会默默捡起来,放进自己的行囊。
每当经过小溪或河流,他总会在溪畔或河边畅快地洗个澡,随后将捡来的衣物逐一洗净,趁着阳光正好,晾晒干后小心收起。
一路上,但凡碰到塑料瓶等可换钱的物品,他总会顺手捡起,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等积攒到一定数量后,便拿到废品站去换些路费,买几瓶矿泉水和几块面包,以此维持后续的行程。
世上终究还是好人多。在他漫长的归家途中,有人给他买水、送食物、送衣物,还有好心的司机愿意顺路载他一程。重庆的一位大妈,还邀请他到餐馆饱餐了一顿,并且给了他50元钱。这些善良的人,成为支撑他回家的动力。
一路上,他无畏日晒雨淋、蚊虫叮咬,亦能坦然忍受饥饿与干渴。然而,最令他难以承受的,是如影随形的思念与孤独,还有那不时在脑海中泛起的阵阵剧痛。对家与亲人的思念、旅途中如影随形的孤独,以及记忆深处的刺痛,宛如一条条冰冷的蛇,紧紧缠缚着他的心。
行走在国道上,他常常通过数过往的车辆来麻痹自己,试图忘却内心的孤独与思念。那些呼啸着疾驰而过的卡车、轿车,甚至摩托车,都化作了他记忆荒漠中独一无二的坐标。
在漫长的黑夜里,他蜷缩在杂草丛中的旧衣服里,任由蚊虫肆意叮咬,用浑浊的双眼凝视着天空中闪烁的星星,一颗、两颗……一边数着,一边在心底努力拼凑二十二年前那模糊的故乡轮廓。
失忆二十二载,刚刚恢复的记忆不过是些零散碎片。他一边前行,一边将这些碎片逐一拼凑。他尝试从这零星拼凑起的记忆中找寻一丝温暖,然而那些画面,恰似被岁月侵蚀的陈旧照片,模糊又遥远。母亲的唠叨、父亲的沉默、姐姐的欢笑声,都如镜花水月般,遥不可及。
一路上,他观赏过罗浮山的荔枝林,那红彤彤的果实宛如夜空中跳动的火焰,星星点点地点缀在枝头;还见过南昆山连绵不断的翠竹,为如黛青山增添了一抹明艳的翠绿。
他目睹了被称作“洞庭粮仓”的澧阳平原,稻田里金色的稻浪如灵动的绸缎,在风中肆意翻滚起伏,收割机轰鸣着驶过田埂,惊飞的白鹭宛如洁白云朵,掠过湛蓝天空。
他瞧见长江两岸的橘林,青涩的果实恰似绿宝石般,沉甸甸地挂满枝头;黄鹤楼畔的梧桐,为江城编织了一件浓绿锦袍。
他听闻缙云山的松林里,蝉鸣声似激昂的乐章,在松林间此起彼伏,歌乐山连绵的竹林为山城带来阵阵沁人心脾的清凉。
他凝望涪江两岸的稻浪,金黄的稻穗宛如串串珠玉,沉甸甸地压弯了枝头;龙门山连绵的山林,为蜀道古郡晕染出一片清新翠绿。
就这样,从七月流火到十月微凉,刘华乾以双脚为尺,一步一步丈量着从广东樟木头镇到平武高村大兴村那两千公里的迢迢征程,鞋底磨穿无数双,脚底的血泡此起彼伏。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地方,终于如一幅画卷般徐徐展现在小刘的眼前。他伫立在村口,凝望着那熟悉的山山水水——青瓦上炊烟依旧,溪水边老柳垂丝,泪水却情不自禁地夺眶而出。
然而,当他沿着那条熟稔的小路,朝着思念多年的家走去时,眼前——本该是青砖灰瓦的院落,此刻只剩半截断墙歪斜;本该是葡萄满架的庭院,如今只剩焦黑的藤蔓蜷缩——这片废墟令他惊愕不已,绝望再度如潮水般将他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