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太阳留下的痕迹》作者：刘筱蓉

筱筱的乐园

太阳留下的痕迹
作者：刘筱蓉

父亲生病了，他就像有某种预感，到处找地方准备自己的后事。我们姐弟仨含着眼泪告诉他：“爸，没事的，你只是胃部溃疡，慢慢吃药慢慢调养就会好的。”父亲并不理会我们，仍然不停地寻找他最终的归宿之地，他想回到他的老家——江北新区。可回老家一看，曾经的江北新区早已打造得如花园般，并无他的立足之地，他就放弃了回老家的想法。父亲喜欢逛寺庙，听婉转悠扬的袅袅梵音。刚巧寺庙在卖墓穴，于是，他在寺庙里给自己买了一席之地。

我对父亲的感觉是爱恨交加，其中恨的比例远远大于爱。在我的心里，父亲是吝啬的，自私的，凡事都想着他自己，穿的、吃的、用的只给自己买。每天到饭点时，父亲总会找到一两件事情，指使着我们去做，他则慢慢地喝酒、吃饭。好像，唯有如此，劳累半天的他才心里平衡似的。

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父亲吃完午饭准备睡午觉，他吩咐我把一只他刚刚杀死的老鸭子去毛、破肚清理干净。我刚刚端着饭碗的手停在半空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并没有将父亲的话放在心里，母亲和姐姐收割小麦去了，我带着弟弟到同学家玩到天黑。回家才发现家里多了好几个人，他们是帮助我家收割小麦的乡亲，晚上留在我家里吃饭。父亲铁青着脸在厨房忙活，一见我，他就破口大骂：“你跑哪儿去了，老子说的话你当耳边风，鸭子给狗拖走了你都不晓得，你就是欠打。”说完将一个铝制的小盆向我砸来，我躲闪不及，空盆和脑袋碰撞的声音惊动了所有人，我感到万分羞愧，夺门而出。我被母亲追回家，躺在床上，不吃不喝。那些对生活不满，对家庭不满，对自己不满的情绪如潮水般涌进我的脑海，所有负面的、消极的想法左右着我的思想。漆黑的夜里，看到孤星零落的窗外蝙蝠像幕布一样左冲右突，想到父亲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我的谩骂，那空盆与脑袋碰撞的回响，我泪流满面，觉得人生毫无意义。

我毅然决然地一声不吭睡了三天三夜。后来，经不住母亲和姐姐的劝导，我终于回到了现实生活中来，但对父亲的不满并未烟消云散，越加牢牢地铭刻于心。父亲觉察出我对他的态度，他想缓和我们之间的矛盾，我却并不领情。每次他小心翼翼地和我说话，都被我大声地怼了回去。

不久，父亲作为劳务输出到了国外，一待就是好几年。他回国后就办理了退休，和我们住在一起。那时，我已为人母，渐渐理解父母的不易，可少年时对父亲产生的成见根深蒂固，难以消除。那一年，我在浦口郊区开了一家快餐店，父亲便承担起了送外卖的任务。每天天不见亮，父亲就骑着他那辆破旧的自行车穿行在大街小巷送外卖。就像是对父亲的惩罚，我从不关心他的身体和安全。

那是一个特别炎热的夏季，午后的太阳火辣辣地照在地上，大街上行人极少，如果没有要紧事人们宁愿待在家里绝对不出门的。我接到一个小单，其实，我心里明白，父亲刚才送餐去了，这个小单是可接可不接的。我正想回绝这单，突然看见父亲骑着自行车回来了。我想，父亲要回去休息，顺道绕一圈就可以把这份迟来的午餐送过去。我并没有看见他那被太阳灼烧得红红的脸，我很快做好了快餐，父亲接过单子，骑着他那辆旧自行车飞快地走了。半小时后，一声刺耳的电话铃声惊醒了正在午休的我，父亲被车子撞了。我赶紧打车过去，火辣辣的太阳下，父亲靠在一棵大树下，身子面对快餐店的方向，眼睛木然地向着远方。汗水打湿了他的白色背心，自行车已经弯曲变形瘫在地上。一见我，父亲就说：“午餐都给人家送到了，我刚骑车回去，十字路口，有点晕，没有看见红绿灯，被一辆小车挂倒了，我没事，没事。”我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隔壁药店老板站出来大声训斥我：“你这个女娃子这么不懂事，你爸有高血压，还有糖尿病，你还喊他送午餐，真的是太不成体统了。”是的，我太不成体统了！老板的话犹如一记耳光抽打在我脸上，我满脸绯红，赶紧扶起父亲回到家里，替他换下身上的背心。

在父亲背心褪下的那一刹那，我惊呆了，父亲的背上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现出一个白色背心的印记，那是太阳留下的痕迹。那个印记让我忘记了童年乃至少年带来的伤痕，那个印记让我余生充满愧疚，充满追悔莫及的疼痛。我立马关掉快餐店，重新找到了一份工作，开始还算轻松的新生活。两年后，父亲因为胃部不适去医院，被查出胃癌晚期，我们陪着父亲去大大小小的医院进行治疗，最终无力回天。

2021年12月12日，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们将他安置在他为自己买的墓穴里。其实，所谓的墓穴，也不过就是寺庙里一个只能放下骨灰盒的灵位。送走父亲，母亲告诉我，三个孩子中，父亲最疼爱的是我，他一直以我的活泼乖巧、聪明伶俐为骄傲。不然，他为何独独选择和我在一起生活那么多年。就像层层记忆被唤醒，想起父亲在世的点点滴滴，我几度哽咽，泪如泉涌。那些我自以为最平凡最廉价的日子里，我忘记了晨曦、烈日、风雨、还有那辆破旧的自行车。我曾经还想用余生敷衍他。可是，谁也无法预料明天和意外哪个先到，我开始责备自己，我是一个多么任性的、不懂事的孩子啊！我想对父亲说声“对不起”，可是父亲再也不能给我机会——让我原谅我自己。





作者简介：刘筱蓉，女，70后，四川彭州人，四川省作协会员，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第一期鲁迅文学院省级作协会员线上培训班学员，彭州市作家协会秘书长。作品散见于《北京晚报》《人民公安报》《中国劳动保障报》《民族医药报》《南方都市报》《四川日报》《四川经济日报》《四川工人日报》《华西都市报》《中老年时报》《德阳日报》《文摘周报》《枣庄晚报》《扬州晚报》《老年康乐报》《晚霞报》《黔中早报》《新金堂报》以及澳门《故事》杂志；江苏省一级期刊《金山》杂志；《格调》杂志，《四川诗歌》《品鉴彭州》《古峡文学》《德阳文学》《四川散文》《四川群文》《羌族文学》《升钟湖》等杂志。截至目前，创作散文作品百十余篇，散文《叶婆婆的小书店》在中共北京市委宣传部主办的“遇见一家书店”征文活动中荣获二等奖；散文《我卑微，但我并不卑贱》获得市宣创部主办的读书征文特等奖；散文《异乡遇乡音》在2021年“第二届四川法治文学奖”荣获三等奖；散文《父亲》在第一届浣花文学奖有奖征文活动中荣获优秀奖；散文《情系桂花，寻访红色历史》在成都市文化馆《成都故事》“永远跟党走”主题征稿活动中荣获优秀奖；诗歌《法藏寺里的红色足印》在“百年辉煌.同心筑梦”颂歌献给党诗词大赛中荣获一等奖；诗歌《青春的誓言》改编成情景剧，在“强国复兴有我”2023年成都红色经典诵读活动决赛中获得成都市二等奖。散文《捡来的兰花草》在首届兰花主题廉洁文化作品大赛中获得优秀奖；诗歌《灯》在枣庄市台儿庄区《红色文学作品》征文活动中荣获三等奖，同时期在彭州市宣传部改编成“音诗画”播放；朗诵诗《拉警戒线的老兵》参加彭州市全民国防教育主题宣传活动暨军地文艺汇演；2025年成都市首届“爱我国防 荣耀有我”文化创意大赛获得铜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