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临邛，有一种声音——致丽琴

蜀桂6

         在临邛，有一种声音——致丽琴

             作者：芸云

        总有些夜晚，是要留给那个声音的。

邛崃文脉坊的老街睡了，新山书屋二楼的灯还亮着。靠窗的位置上，丽琴老师已经坐在那里了。一本《道德经》，边角磨得发白；一杯清茶，热气袅袅地旋着。她不看手机，也不催人，只是安静地等着。七点整，人们便来了——下班的职员，放学的教师，带着孙辈的老人。各自找位置坐下，翻书的窸窣声里，有种回家的安稳

“我们开始吧”她说。

于是，那两千多年前的句子，便从她唇齿间流出来。“道可道，非常道……”她的声音有一种特别的质地，像被岁月反复揉搓过的上好丝绸，既温润又清晰。每一个字都咬得端正，落在耳里，是干干净净的。在成都的诵读圈子里，提到邛崃的向丽琴，人们总会说：“她的普通话，是听得见的修为。” 可她从不在意这些，只是守着这周三的夜晚，一遍遍地将那些古老的智慧，用最朴素的方式，交付给愿意聆听的人。

认识她久了，这声音便不只在周三的夜里响起。某个疲乏的午后，办公室的日光灯嗡嗡作响，微信里忽然跳出她发来的一段语音。点开，是她读的“上善若水”。周遭依然是报表、键盘、没完没了的消息提示音，可那一泓清澈的诵读声流进来时，心里那片皱巴巴的荒原，忽然就被润泽了。她总在这些不经意的时刻，把声音做成礼物，分赠给在尘埃里打转的我们。那声音，是低到尘埃生活里，兀自亮起的一道光。

她说过一个词：“公开的孤独”。意思是，当你站在人前诵读，声音传递出去，最终要面对的，其实是自己内心的回响。你得认下这份孤独，不取悦，不表演，才能与文字赤诚相见。这话我记了很久。在成都，在各种诵读活动里，她早已凭这份“孤独”赢得一席之地。但她最在意的，始终是这盏周三的灯。她不仅说，更在做。数余年，纯然公益，风雨无阻。霜雪夜，她裹着寒气推门进来；暴雨天，她的伞滴滴答答淌着水。没有报酬，偶尔还要自掏腰包，她却做得如同呼吸般自然。

直到这个周三。她没来。消息传来，说是在来的路上，被车撞了。书屋二楼，那圈座位依旧被灯光照着。七点整，无人主持，大家却已自发地翻开书，找到了上周停止的地方。起初声音有些散，渐渐地，便汇到了一处，比往常更沉，也更齐。仿佛要用这汇聚起来的声音，去填补那个空缺的位置，去穿透城市夜晚的虚空，抵达某间医院的病房。诵读完毕，无人宣布结束，大家收拾好东西，默契地相望一眼，便朝着医院的方向去了。

病房里灯光柔和，她躺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见大家进来，她眼里掠过一丝歉然，想动，被轻轻按住。不知是谁开的头，朗读者便站在她的病床前，将今晚诵读的篇章，又轻轻地、完整地为她念了一遍。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脸，最后落在虚空中的某处，静静地听着。读罢，房间里一片寂静。她闭上眼，良久，才极轻地说了一句：“听见这个，比什么药都灵。” 那一刻，仿佛有温润的光，从她疲惫的眉宇间隐隐透了出来。

走出医院，夜凉如水。我又想起她说的“公开的孤独”。她以十余年的坚持，将自己活成了一种“孤独”的注解——那是一种精神的直立，不依傍，不喧哗。如同卓文君当年，那“愿得一心人”的决绝，何尝不是一种清澈而勇敢的孤独？千载以下，临邛这片土地，又将这份孤独，化为了每周三夜晚的灯火，化为了穿越都市噪音的清晰音频，化为了病床前无声的陪伴与有声的诵读。

这个世界还剩下什么？那要看你，还在坚持什么。

她坚持的，无非是一本书，一个夜晚，一种声音。而这坚持本身，已然成了可以仰望的高山，成了能够流淌的活水，成了我们在荒漠般的时代里，确认彼此还在呼吸的、微弱的，却永不熄灭的星光。

是我们吞咽了太多意义，而生命本身，只需要呼吸。

写给丽琴姐姐，也写给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