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县独柏树里走出来的清华学子
陆先武
我从小就很羡慕我的小学同学廖忠恩，因为他不仅有一个优秀的大哥廖国栋（运动健将、企业家、书法家），一个优秀的大姐廖忠恕（高级工程师、企业家），还有一个优秀的姐夫王尔其。王尔其是老家彭县（1993年改为彭州市）解放后第一个考进清华大学的人，当时高中生少得可怜，大学生就更是凤毛麟角了。因此，王尔其考上清华就成了轰动全县教育界的大事，他也自然成为彭县的骄傲和学子们的榜样。所以半个世纪过去，我们虽然从未见过面，但王尔其的名字却始终没有忘记。
一直到2023年，我们都已先后退休，在廖忠恩的引荐下，我才第一次见到心目中的偶像王尔其。尽管他已是耄耋之年，但仍然精神矍铄，思维清楚。他谦虚低调，平易近人，交谈起来，非常投缘。谈到他的爱妻廖忠恕，他既感到幸福，但又难掩几分伤感和哀愁。廖忠恕是2021年因病去世的。为了表达哀思和纪念，他委托成都作家张炬辉为亡妻廖忠恕写了《人间·忠恕》的传记，出版后他送了一本给我。我怀着崇敬的心情拜读后写了一篇《陋巷走出来的女强人》，刊发在2024年《不惟读书》公众号。王尔其对我这篇拙文非常赞赏，并转发给了他的清华同窗好友、中国工程院院士、上海东方明珠塔的设计负责人江欢成。
江院士回复王尔其，“谢谢先武先生写了篇好文章！”王尔其把江院士的回复转给了我，院士的留言令我感动、振奋，又有点惭愧。王尔其看过我写的几篇文章，评价甚高，于是希望我能写一本他的传记，以便作个纪念留给后人。我有些受宠若惊，冷静下来，自我评估我的文章写得并不算好，只能说比较质朴，没有A1味，语言风格符合他的审美情趣而已。限于健康原因和写作水平，我自感力不从心，只好婉谢。因为有负王尔其的信任和期望，我心中一直惴惴不安。之后，王尔其专程来了两次彭州和我以及我的朋友相聚，名义上我是东道主，理应我来买单，但王尔其的助手在我们觥筹交错中就悄悄把账结了，同时又把我的预付款从前台要回来，并非常坚决地悉数退给我，弄得我怪不好意思。
王尔其专程来彭州和我们文友聚会
我知道王尔其事业有成，请客不是问题，但并不意味着谁有钱谁就该每次买单。这件事也反映了王尔其待人的厚道和真诚。王尔其年少时，家里也穷得叮当响，想请客都请不起。他现在有钱是几十年奋斗和改革开放的结果。
一、自强不息
王尔其出身在彭县致和乡独柏树一个耕读之家。他们家族的基业始于高祖，历曾祖、祖父，经三代人的勤俭置业，解放前夕家有薄田30余亩，土改时划为地主，从此变为穷人。祖父1951年郁郁寡欢离开人世。父亲高中毕业受进步思想的影响，曾打算去延安，因客观原因没有去成，便在彭县乡下教书。祖父死后，王尔其的父亲被押解回来顶替祖父的地主身份接受劳动改造，1960年死于大饥饿年代，享年39岁。
父亲一死，王尔其的家就更穷了，家里经常开不起锅，他读初中时使用的钢笔都是东借西借。由于家中实在困难，欠学校食堂伙食费的事常有发生，这让他不仅在同学面前很没有面子，而且还面临总务老师点名停伙的窘境。幸好惜才的班主任胡继勋出面担保，才免于食堂停伙，从而得以完成学业。
读书是先辈们认定的显身扬名、光宗耀祖的必经之路，这种观念对王尔其影响至深。王尔其天资聪明，从小就具有强烈的好奇心和探索精神。如果说儒家思想对于王尔其来说好比一粒种子的话，那么他所处的环境和遇到的贵人就是滋养他成长的土壤。
王尔其和清华同学江欢成院士等人在彭中校门合影
在他读书的路上，他遇到了清泉庵的老师太，小学校长徐承勋，中学班主任胡继勋，彭县中学校长周倬云…这些人都是王尔其的贵人，他们的谆谆教诲无不影响着王尔其的求学之路。他天资加勤奋，学习成绩一直都很优异，高中时就组织全年级的数学、物理竞赛，引起同学们的学习兴趣，掀起你追我赶的学习热潮，对于提升彭中的升学率和知名度起到了积极的作用，所以，王尔其也深受老师们的喜爱。其中，最赏识王尔其的当属慧眼识珠的时任校长周倬云。当王尔其被清华大学录取，却因家庭出身问题受阻时，正是这位德高望重、识才爱才的老校长拍案而起，急匆匆赶到教育行政部门据理力争，才让王尔其拿到录取通知书。政治和经济双重压力之下的王尔其的母亲，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她给王尔其的最大奖励就是煮了两个白水鸡蛋。
王尔其在母校彭中老校长周倬云塑像前留影
王尔其非常珍惜清华大学的学习生活。尽管极“左”思潮对教育界冲击猛烈，但并不妨碍王尔其对知识的渴求，五年半的大学生活，北京很多名胜古迹他都没有去过，除了课堂就是图书馆。由于扎实的数理基础，他在大学三年级时就能够在北京的一些业余大学讲授数学和力学。
王尔其和他的清华同窗
清华大学大师云集。王尔其印象最深的是曾经执行过极“左”路线但又有所反思和悄然纠偏的蒋南翔校长，对古建筑情有独钟的学术权威，差点打成右派、上课时第一句话总爱说“自己是犯过错误”的梁思成教授，以及对学生严格要求、爱护有加、对王尔其身心健康发展有深远影响的著名体育教育家马约翰教授…
往事如烟。特别令王尔其难忘的是他曾因论文数据一事应梁思成第二任妻子林洙（清华大学图书馆管理员）之邀去过梁思成家。梁思成家的客厅正中墙壁掛着他已故妻子林徽因的照片。见王尔其一进来，梁思成便立即放下手中的书，随和地与王尔其交谈起来。他谈到了他和林徽因抗战时在四川李庄的故事和广汉的古建筑调查。他谈了很多，分别时又语重心长地勉励王尔其学习真本事，将来为国家多作贡献。这次看似拉家常的谈话，对王尔其的学习和从业之路影响极大。
蒋南翔、梁思成、马约翰
二、厚德载物
王尔其清华毕业后分配到西南建筑设计院，他的处女作是成都132厂职工医院的设计。随着业务水平的迅速提高，他的设计作品一个紧接一个一一重庆大学、重庆医学院、四川省政府、国家科技情报局等等，这些单位的大楼设计无不凝结着王尔其的智慧和辛劳。如果说很多人对这些建筑还不太熟悉的话，那么峨眉山金顶的普贤菩萨金身塑像应该是闻名遐迩，因为几乎所有的登顶游客都会在此打卡留影。这尊雄壮巍峨、技术精湛的塑像正是王尔其夫妇所属公司的施工杰作。
王尔其的公司承建的峨眉山金顶普贤菩萨金身塑像
扎实的理论基础和创新理念一旦融入到建筑设计实践，就会变成先进的生产力。王尔其成功了，他获得了业界“圈梁王”和“王优化”的雅号。由于工作认真，技术过硬，王尔其被任命为西南建筑设计院的技术处处长。
王尔其的名字已经成为他家乡的一张名片，乡亲们甚至认为他无所不能。家乡的公社书记找上门来，希望能弄点计划内钢材以赚取差价，王尔其一介书生，对旁门左道不齿且不懂，但又不敢得罪当地掌权人，因为他的兄弟姊妹还在他们的领导下过日子呢。所以钢材一事弄得他十分为难。在绞尽脑汁以后，终以自己的技术换取一吨钢材指标才了结此事。不久，公社书记又来了，希望王尔其能为家乡的社办企业出力，事成后给王尔其重谢。对于这个请求王尔其答应了，但把不图重谢作为前提，他只图能为乡梓尽绵薄之力。对王尔其来说，这件事远没有弄钢材指标那么麻烦，他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提出了因地制宜发展建材行业的几项建议。公社采纳后获得成功，公社有了积累，社员挣到了钱。
在极“左”年代，王尔其的家庭受到冷眼，遭受不公正的待遇，但王尔其以德报怨，赢得了乡亲们的掌声。改革开放后，长期因所谓家庭问题而无法入党的王尔其在组织的关怀下终于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这让他青春焕发，长长舒了一口气。
王尔其是个非常感恩重情的人。他重师生之情，重同学之情，重朋友之情，重家庭之情，重家乡之情。家庭的熏陶和社会底层的经历，使他有一颗慈悲的大爱之心。
2008年“5·12”汶川大地震，王尔其夫妇第一时间赶到灾区，不顾个人安危参加抗震救灾，他利用自己的专长对危房进行检测并十分负责地出具检测报告。根据彭州市抗震救灾办公室和教育部门的援建需要，王尔其夫妇旗下的美厦设计公司和泰锐钢结构厂连轴转，夜以继日设计、生产并安装了彭州市十几所中小学的教学板房，为灾区尽快复课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地震是对房屋质量优劣的最好检验。令王尔其感到自豪的是，美厦设计公司于2007年为汶川农业银行设计的12层大楼，是汶川2008年大地震中唯一不倒的建筑，一枝独秀，成为技术加良心的典范，这一典范给王尔其夫妇的美厦设计公司带来美誉。
王尔其夫妇
三、比翼双飞
宋真宗《劝学诗》：“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后一句是说苦读成名，自然抱得美人归。因此可以说，对美人的向往也是读书人苦读的一大推动力。“食色，性也”。王尔其作为一个读书人，也有自己的五情六欲，有自己的青春记忆。
王尔其遇到过两个影响他一生的女人，这两个女人完全可以和美人划等号。因为这两个女人不仅有颜值，而且腹有诗书。一个是贺光琳，她的爷爷贺维翰做过翰林，当过彭中校长，是个老学究。贺光琳的身上有她爷爷的读书基因，是个优雅的小才女。另一个是出身书香门第、品学兼优，后来成为他妻子的高中同学廖忠恕。
王尔其知道贺光琳的芳名是在12岁那年，他按父亲要求背诵课外名篇《前赤壁赋》，结果背诵了几次都没有完全背下来，父亲有些生气地说道：“我的学生贺光琳，才11岁，读两遍就可以很流利地背下来。”母亲在一旁为王尔其解围，“儿呀，过几年你去把贺家的丫头娶回来。”这句半鼓励半认真的戏言，把王尔其说得滿脸通红，荷尔蒙的分泌促使他很想见到贺光琳。巧的是初三时因为学校调整他们分到了一个班。贺光琳不愧是大家闺秀，不仅很有气质，而且成绩出众，深受老师的喜爱和同学们的崇拜。王尔其也是崇拜者之一，他很想找机会和她接触但又有些胆怯，他有些自卑，认为两家的背景悬殊太大。仅有的一次面对面交流使他热血奔涌，终身难忘。他意识到，要想得到贺光琳这样的才女只有发奋读书。他虽然后来没有如母所言把贺光琳娶回家，但贺光琳的出现无疑对王尔其起到了潜在的激励作用。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如果把贺光琳比作东隅的话，那么廖忠恕就是桑榆了。王尔其和廖忠恕也是因为学校调整，从两个不同的学校走到了一起，成为不同班的高中同学。因为王尔其10岁时跟随母亲走亲戚和廖忠恕见过一面，给他留下清新可人的印象，再加上两家成分和经济状况的门当户对，王尔其觉得和廖忠恕相交似乎更现实一些。尽管面对廖忠恕时他还是有几分腼腆，但相较于白月光似的贺光琳，王尔其就没有那么拘谨了。
在王尔其的眼中，廖忠恕端庄大方，成绩优异，很有组织能力，是女神一般的存在。如果说王尔其以借《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书之名接触廖忠恕是爱情的试探的话，那么，廖忠恕把自己的获奖钢笔赠送给王尔其就是爱情的火花了。
他们的爱情在互相勉励中成长，在鸿雁传书中倾诉着进步和理想。有情人终成眷，1963年，他们幸福地走到了一起，廖忠恕也随之调到王尔其所在单位西南建筑设计院。从此，夫妻俩开启了患难与共、比翼双飞的新篇章。
清华大学不愧为培养天之骄子的最高殿堂，王尔其的同学毕业后都事业有成，不是仕途高官就是技术精英，大家都互相学习，互相支持。王尔其在西南建筑设计院也干得风生水起，除了担任技术处处长以外，还兼任西南建筑设计院职工大学的副校长，负责整个教学，为四川建筑行业和抗震救灾培养了大批人才。如果加上后来美厦公司培养出来的人才，仅高级工程师就有上百名之多，可谓精英弟子遍巴蜀。
九十年代末，王尔其退休，时年60岁，经济上并不富裕。在全国下海创业的大背景下，王尔其为了改善家庭经济，同时也是为了学以致用，体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和社会价值，王尔其夫妇决定凭自己的知识去创业。他们老当益壮，筚路蓝缕，先后创办了泰锐冷轧钢筋厂、泰锐钢结构厂和美厦设计公司。在经营管理中，王尔其夫妇与时俱进，把工程经济、现代经济管理知识引入企业管理。由于重质量讲信誉，他们的企业深得用户的信赖和好评，2025年美厦设计公司跻身中国EPC（一种工程总承包模式）100强，作为民营企业，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脱颖而出获此殊荣是非常不易的。
王尔其是家乡彭州“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的楷模和成功人士。现在他已将夫妻俩打造的企业交给从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儿子王昆仑来打理，他退居二线担任顾问。他的精神慰藉是回忆，回忆自己家乡的独柏树，回忆自己的一生。抚今追昔，怀旧里面是滿满的乡愁。
王尔其在办公室
陆先武：网名，四季如春。关注社会，求真务实，广交朋友，与人为善。用感情触摸世界，用理性抒写人生，所写文章散见于《凉山日报》《四川日报》《中国政协报》等多种报刊。退休后与公众号结缘，以阅读和笔耕为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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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12-14 2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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