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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文会友] 故乡神潭溪那人系列之——船老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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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味推荐官 2023年优秀网友

发表于 2025-12-23 09:3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故乡神潭溪那人系列之——船老板(下)

(接上篇)在河面较宽的渠江放筏子,看似水流平缓但因为机动船多,掀起的波浪形成的漩涡就成了筏子的主要威胁。特别是遇到吨位较大上水船,如果不注意避让,螺旋桨在水下搅动的巨大暗流不仅会将小船瞬间吞没也能将靠得较近的筏子掀起甚至将纤绳生生地扯断。所以,在渠江这样的大河行船放筏子,船驾子不仅眼睛要尖手脚也要麻利,木船筏子要尽量远离主航道靠近河岸漂流,否则就难说了。如果不小心靠近上水汽划子——也就是小火轮,运气好,可能船翻筏子散架人没事,要是运气不好就可能身体受伤甚至送命。
看着我们听得专心,田老汉儿脸上忽然有些沉重:“你们晓得啵,书莲子她爹是咋死的,就是放筏子去重庆,在三汇那个榻榻遇到大漩涡把筏子打散架给滃死的。书莲子是你几爷子的同学对吧,你看人家一个姑娘家,跟到婆婆过日子,人家多懂事哦。三四岁就没了爹妈,命多苦哇,哪像你们这些个娃儿,妈老汉儿喊你们来河里砍水白腊,个个都懒逼懒屌的,只晓得看养河队勾河。
“你以为勾河好耍啊,这大冬天的!双脚踩到水里头是啥子味道晓得啵?冷?浸骨头!为啥还要拿起钉耙勾河,为了挣钱。婆娘玩儿奓起嘴巴要饭吃啊,勾一天河挣挣一块二角钱,再冷也就不怕了。生冻疮?你们看到哪个船老板、哪个勾河的人脚上长过冻疮的。长冻疮都是那些有棉鞋穿的人,也怪哈,越是怕冷的人就越会长冻疮。对了,刚才不是说到书莲子爹,我就给你几爷子说放筏子到重庆的事,你们才晓得为啥子人家都说当船老板是在血盆盆里抓饭吃。为啥子,是拿命在换钱啦,晓得啵!
“那是1962年下半年吧。我们当船老板的都愿意放筏子下重庆。为啥子,因为放筏子最挣钱,哪怕放筏子是最难最苦的。在巴河里扎个三四十方木料的筏子,放一趟到重庆差不多十四五天,回来打空手坐班车要四五天,来回也就二十天左右,差不多两百块工钱就挣到手了。多?外人只晓得放筏子挣钱多,哪个晓得放筏子的恼火哟!筏子不像船,莫得遮风避雨的榻榻,晚上靠岸睡瞌睡只好在筏子上零时搭个篷子。天不亮就起来在岸坡上找个榻榻支起铁罐煮饭,一次煮一天的。早上吃一顿新鲜饭,中午晚上就泡咸菜下冷饭,最多晚上找个榻榻把筏子靠岸在岸坡上烧点开水把冷饭泡热了吃。如果遇到路上下大雨河里涨了水,白天放筏子晚上靠到岸边还要轮流‘守水’。啥子叫守水?就是一个人睡瞌睡,一个人鼓起眼睛把筏子看到起免得被洪水冲起跑了。遇到这样的天气,就莫说睡瞌睡煮饭吃了,几天几夜不合眼,两三天也整不到一顿新鲜饭吃。
“下两木船社技术好的船老板就那么几个,我田光虎算一个,我们神潭溪街上还有杨学孔,书莲子老汉儿陈永洪,当时就这几个人。放筏子下重庆,每个筏子上一定要一个技术好的驾长掌舵,在筏子前头扳艄是可以不是驾长,也一定是劳力好眼睛尖脑壳转得快的船驾子,要不哪个敢去挣那个钱。好像是1962年的8、9月份,木船社有六七十方木材往重庆发,扎了两个筏子,我一个陈永洪一个,还有两个扳艄的。
“趁到天气好,我们天不亮就从巴中出发,第二天中午就到了平昌。第四天下起了雨,进入渠江就发现河里涨了水。应该是上游还在下雨,洪水还在慢慢往上涨。渠江河道宽,为了保证筏子安全我们尽量靠近河岸放下水。洪水淹没了部分岸坡使河面变得更宽,被洪水淹没河岸有的地方是乱石窖,因为看不见如果筏子靠得太近很容易搁浅或磨断纤绳。要是那样的话筏子就有可能散架。遇到这种情况,我们就要观察水流的缓急、波浪的形状来估计水下是否有石头、石头的深浅和大小,提前就要扳艄转弯好避开危险航道。
“陈永洪是木船社在洪水天能准确判断水下是否有石头的少数几个人之一,所以每次放筏子撑船去重庆,都是他走前面给我们探路。洪水让江水的流速加快,不少滩段的流水因此变得很急,在被淹没的大石头阻挡下形成乱流和漩涡。阵风加上乱流,筏子或船很容易左右打偏偏,整不好就有可能打横。船老板最怕的就是船、筏子在河里打横,一打横河水就会冲撞整个船身或筏子的侧面,那个力道有多大啊,垮山见过没?就像垮山那么大。三个两下就能让船或筏子倾覆或散架。遇到这样的情况,能逃命就算不错了,稍有闪失小命就搭进去了,书莲子她爸就是那么死了的,你些娃儿晓得吧,这就是为啥子说船老板是在血盆盆里抓饭吃。
“第五天晌午时分筏子就快到三汇了,过了三汇就是渠县,以下的河道更宽,水流更平缓筏子放起来也就更容易了。不到一个时辰,筏子进入了水口坝那段双河道。因为河中有个很大的沙洲,平水时只有一个河道可以通行,洪水时两个河道左侧通小船右侧走大船。因为多次在洪水期间走右侧河道,按惯例陈永洪还是将筏子拐进了右侧河道。两三华里的河道就是一个半圆形的大湾,河水上涨淹没的大片沙洲让河道看起来很宽,但大片区域却是被洪水淹没的浅水区,如果进入筏子很容易磨底,轻则搁浅重则纤绳磨断筏子也散架。站在筏子后边把艄的陈永洪,边放筏子边大声提醒前面的人把筏子往哪里拐。
“筏子顺着江水来到大湾的中间位置,受到前方岸坡阻挡,江水在那里形成了一个直径约七八十米的回水沱,回水形成的江流在洪水的挤压下不断加速,激发出滚滚波涛的同时大大小小的漩涡也随着江流激荡回旋。为了不让筏子陷入回水,又避免靠近沙洲而搁浅,经验老道的陈永洪和同伴密切配合,一前一后的筏艄在两人的联动中,筏子按照预计的河道擦着回水湾外沿随着翻滚的江水快速向前。
“就在筏子快要离开回水沱的时候,就听到一声汽笛从下游传来,很快就看见一艘很大的汽划子从大湾底下逆流而上。走在前面的陈永洪不得不将筏子往回水沱靠过去以避开驳船,为了不至于掀起大浪,逐渐靠近的驳船也开始减速。不多时,筏子和驳船开始交汇,之后汽划子加大马力快速向上游驶去。就在汽划子离开筏子好几十米的距离时,怪异的事情突然发生了,筏子前方突然出现了几丈宽的大漩涡。见事不妙,陈永洪和徒弟两人不约而同地快速搬动筏艄想要避开漩涡,却被漩涡带出的几个大浪给掀了回去。眼看筏子就要打横,陈永洪死命稳住后艄的同时,双眼紧盯着同样在努力稳住前艄的徒弟,哪知道快速移动的漩涡却在江流的引动下将筏子吸了进去。处于漩涡中的筏子很快就被打横,大声冲徒弟吼叫要他赶紧跳江自救的同时,陈永洪还在做最后的努力想要保住筏子。
“失去控制的筏子随着漩涡打转,就在陈永洪跳入江中奋力往远离筏子一侧的江岸游动的时候,纤绳断裂导致筏子部分散架,一根被激流冲散的原木斜着一头撞上了陈永洪的后背,瞬间让他呛了一口浑浊的洪水。逐渐散架的木筏上,根根原木不停地冲撞着陈永洪,很快就让他失去了知觉。几个小时后,当我和徒弟还有陈永洪的徒弟在下游十几里路的地方找到陈永洪时,他已经没有了呼吸。我们把他拉到岸上,头脸被木头撞击都认不出来了,造孽啊,全身上下莫得一处完好的皮肤。
“陈永洪死了,书莲子妈晓得了就怄气,一年多点时间就怄死了。妈死了,一岁多的小女子也就喂不活了,没过多久也死了。两年不到啊,就死了三个人,剩下婆婆和孙女子两个过日子。你们说惨不惨啦,这当船驾子的!都说船驾子挣大钱,大钱是那么好挣的,那是在血盆盆里抓饭吃啊!”
田老汉儿讲的有关陈永洪的故事,不知是因为人小不懂事还是未能亲眼所见而没有感性认知。别的发小怎么想我不知道,反正我心里并没有多少触动,直到后来亲眼看见在长滩打烂船,我才真的为船老板感到不容易。
1972年初夏,下两木船社的七八条船来神潭溪给粮管所运干包谷到下两。四顿的木船,一个上午就全部装满。为了多挣钱,船老板都愿意多装,要不怎么说“心狠不过船驾子”呢。船老板虽然属于木船社,但他们的收入只来自运费并没有底薪,也就是运一趟货结算一次工钱,运得多工钱就多。我经常看见因为船只超载,船老板用档席加高船舷以避免行船时河水涌入船舱。那次也不例外,几乎每条船都超载,都用档席将船舷加高。因为经常如此,人们也就见惯不惊,按照船老板的话说,只要过了长滩,你就等着数钱了。
那天河里涨了一米高的洪水,只比禁航水位低了半米。用船老板的话说,这样的水位最适合放下水船,水位不高不低,波浪不大不小,顺水行船不快不慢,正合适。几条船上掌舵的个个都是老船驾子,无论多么险峻的河滩,放眼一看不仅能分清航道的准确位置更能通过波浪的大小和形状判断几十米之外的航道水下是否有石头和暗坑。正是因为经验丰富,船老板才敢在洪水期间多装货物,这也就是所谓的“艺高人胆大”吧。
廖远浩是木船社公认的技术最好的船老板之一,那天他又断后。看着其它船一只一只通过了长滩,廖远浩才和扳艄的搭档将船划向滩头。船只被流动的河水载着慢慢滑入长滩,搭档和廖远浩一个扳艄一个掌舵,一前一后相互配合将船牢牢地控制在滩道中间。涌动的波浪拍打着船头、船身发出连续不断的“嘣嘣”声,偶尔一个大浪扑来,高高卷起的浪花眼看就要洒向粮包,却被加高的档席拦住只有水花擦着船舷散开。
有过无数次顺利闯过长滩的经历,站在船尾掌舵的廖远浩手把舵杆修正船头搭档的每一个或左或右的扳艄。每一次临近弯道,廖远浩总能准确预判搭档的操作而准确无误地操控舵把,让船只平稳顺溜地拐过急弯避开乱流。两人天衣无缝的配合让人觉得他们不是在急流险滩中搏击风浪,而更像是在享受船只顺滩漂流带来的快乐。
木船很快就来到了长滩尾部,那里,河道右侧是一段被河水常年累月冲刷形成的如刀削般的绝壁,左侧是几块巨石交错堆叠而成的乱世窖,夹在其中的狭窄河道因为河床突然变窄而形成湍流,激发出隆隆涛声在两山形成的峡谷间震荡。航道虽然凶险,但廖远浩和搭档却成竹在胸,在离那段航道还有至少三个船身的地方就开始各自手把船艄把舵把,提前做好应对一切可能出现的情况。
船头一进入巨石河道口,搭档就开始奋力猛扳艄把想要将船头尽量靠向左岸,廖远浩也掐着分秒来了一个右满舵,船尾立刻随着船头一起迅速靠向了滩道左侧。避开了右边的石壁滩岸,廖远浩和搭档又迅速将船向右侧河岸靠过去,以避开左侧河道的一个巨石。因为靠得很近,廖远浩几乎在搭档压低艄把的前几秒就来了一个左满舵,他知道船尾必须有个提前量才能保证木船在避开巨石的同时也不至于拐弯太急而出现险情。
看着搭档将船艄划入水中,廖远浩知道接下来就是扳动艄把带动船头往右偏转,可谁知他却听见了“咔嚓”一声脆响,心中一惊就看见搭档一个趔趄后重重地摔倒在右侧船舷,手中握着的是一根折断的艄把。没等廖远浩反应过来,没入水中的船艄就径直戳到前方的石壁上,随即超重木船在急促的滩流冲击下,产生的全部力量瞬间施加到船艄上。艄桩赓即被折断,没有了船艄的船只被滩流冲击着在河道中左右冲撞。
本想丢下舵把跑到船头救人,却见搭档慢慢从船板上站立起了。来不及松一口气的廖远浩立刻试着稳住木船,可失去船艄的木船就等于失去了方向,无论廖远浩如何扳舵,木船还是很快打横卡在狭窄的河道中。滩流在船身上形成强大的冲击力,不过几分钟就冲断了船身,九十袋干包谷也陆续全部落入河中。好在廖远浩和搭档趁着船只打横的当口及时跳船,顺着流水游了好长一段才爬到岸边。眼睁睁看着正在沉入水中的包谷麻袋,两个人坐在岸边,一副欲哭无泪的心酸。
听见长滩打烂了船,好多街坊拿起鱼叉、栏爪往出事地段跑去,他们想要帮船老板打捞粮包以减少损失。人多力量大,加之长滩下游的河道水流平缓且河床较浅,经过几个小时的打捞,九十袋包谷打捞起来了八十九包。有人算了一笔账,一百斤一包的包谷,粮管所收购价是一斤六分钱,一包就是六元,九十包共计五百四十元。打捞起来的包谷晒干后只能当做猪饲料以每斤三分钱的价格卖给下两食品站或喂猪人家,廖远浩和搭档每人至少要赔偿一百三十五元。看着一脸沮丧的两个船老板,好心人都劝:“人没事就好,只要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因为亲眼所见,也知道廖远浩要赔那么多钱,我总算明白了“在血盆盆里抓饭吃”的含义。
1974年,下两区粮站开始用汽车从高桥到下两运输粮食,那以后,神潭溪粮站的粮食不再通过木船运输。
1975年下半年,平昌开始修建丰滩电站,因为没有设计船闸而无法行船,从巴中到达县、重庆到的木材、棉花和煤炭水路运输被截断。
1976年,下两水电站开始修建,沙河到巴中的磷矿运输水路也被迫切断。
1980年,名存实亡的下两木船社归并到县交通部门。说是归并其实就是关门。自此,存在了半个世纪的船老板这项职业,也就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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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12-23 09:5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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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23 11:43 来自麻辣社区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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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24 20:08 来自麻辣社区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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