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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竹长篇小说《四川》四部曲的叙事哲学与时代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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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12-24 13: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袁竹长篇小说《四川》四部曲的叙事哲学与时代启示





作者:李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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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文明叙事的立体建构:从地域基因到人类共通
(一)四重维度的文明解码
作为2026年新年献礼隆重推出的袁竹的长篇小说《四川》四部曲(《川菜》《川酒》《川剧》《蜀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叙事策略,深入到文明的内核,完成了一场对中华文明的深度解码。这四部作品,分别从生存、仪式、表达、记忆四个维度,为我们勾勒出一幅宏大而细腻的文明传承画卷。
在《川菜》中,袁竹将味觉作为打开历史与文化大门的钥匙。川菜,这一以 “味” 闻名的菜系,不仅仅是满足口腹之欲的物质存在,更是物质与精神高度融合的味觉化呈现。书中对各种菜品的细致描绘,从食材的选择、烹饪的技巧到味道的呈现,每一个环节都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内涵。例如,陈守源的 “开水白菜”,看似简单的一道菜,却蕴含着 “治大国若烹小鲜” 的哲学智慧,其 “淡” 味背后,是乱世中知识分子对精神境界的执着追求;陈永昌的 “椒盐锅盔”,以其质朴的味道,展现了抗战时期民间百姓坚韧不拔的生命力。而陈默最终领悟的 “味在书外”,更是深刻地揭示了历史经验的丰富性与复杂性,它无法被简单的文字记录所涵盖,只有通过亲身的品尝与体验,才能真正领略其中的韵味。这种对味觉的细腻捕捉与深刻解读,使得《川菜》不仅仅是一部关于美食的小说,更是一部通过味觉来感知历史、文化与人性的文学佳作。
《川酒》则将我们带入了一个充满时间韵味的世界,酒的酿造过程成为了时间与自然的微生物叙事。酒,作为一种特殊的饮品,它的诞生离不开时间的沉淀和自然的馈赠。书中对窖泥微生物的独特设定,使这些微小的生命成为了超人类尺度的历史见证者。它们在窖池中默默代谢,记录着岁月的变迁、气候的变化以及粮食的丰歉。李秉泉的 “六必” 准则,“粮必精、水必甘、时必足、器必洁、工必细、管必严”,这不仅仅是一套酿酒的技术规范,更是一种对自然、对劳动、对品质的敬畏与尊重,体现了农业文明的深厚伦理内涵。而 “百年之酿” 与跨代契约的情节设定,更是赋予了酒一种跨越时空的情感纽带,它连接着过去、现在与未来,让人们在品尝美酒的同时,也感受到了家族的传承与历史的厚重。
《川剧》以声腔为媒介,展开了一场情感与历史的声音考古。川剧的五大声腔体系,昆、高、胡、弹、灯,每一种声腔都承载着特定的历史记忆和情感密码。昆腔的优雅细腻,传承着明清士大夫的高雅情趣;高腔的激昂奔放,保留着巴蜀山野的原始生命力;胡琴腔的悠扬婉转,吸收了汉调的元素;弹戏的刚劲有力,与秦腔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灯调的欢快活泼,则充满了民间节庆的欢乐氛围。当演员在舞台上转换声腔时,就像是在不同的历史时空与情感世界中穿梭,带领观众领略着不同时期的文化风貌。而 “变脸” 这一川剧绝活,更是成为了历史叙事的精妙隐喻,它象征着历史的多重面相、身份的流动与伪装、情感的快速转换以及真相的遮蔽与揭示,让人们在惊叹于艺术魅力的同时,也对历史与人生有了更深层次的思考。
《蜀绣》则聚焦于针线之间,将刺绣这一传统技艺提升为记忆与创伤的触觉修复。蜀绣,作为一种细腻而精致的手工艺术,每一针每一线都蕴含着绣者的情感与记忆。书中的隐线绣,如沈锦心在《山河寂》中绣入的摩斯密码与拉丁文,隐喻着历史中被压抑的无意识,那些不为人知的真相与情感,隐藏在绣品的背后,等待着被发现与解读。双面异色绣则象征着历史的多重解释学,同一历史事件,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立场去看,会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面貌。针法的运用,如平针、套针、乱针、滚针等,更是被赋予了历史编纂学的意义,它们如同不同的叙述策略,讲述着不同的历史故事。而金缮哲学的引入,使得蜀绣成为了一种对历史创伤的创造性修复方式,它告诉我们,伤痕并不可怕,重要的是如何面对与修复,让伤痕成为新的美学与意义的起点。
(二)盆地空间的象征意义
四川盆地,这片位于中国西南部的独特地域,以其独特的地理环境和丰富的历史文化,成为了袁竹《四川》四部曲中文明叙事的重要载体。它的封闭性与开放性,既为文明的传承提供了相对稳定的环境,又使其能够不断吸收外来文化的精华,实现自我更新与发展。
盆地的地形,四周环山,中间地势平坦,形成了一种天然的封闭性。这种封闭性使得盆地内的文化能够在相对独立的环境中传承与发展,保留了许多古老的传统和习俗。然而,盆地并非完全与世隔绝,长江与岷江等河流贯穿其中,成为了连接外界的重要通道,使得盆地在历史的长河中能够与其他地区进行交流与融合。这种封闭性与开放性的结合,隐喻着历史的层积与文明的传承。盆地内的文化在封闭中沉淀,在开放中交流,不断积累与演变,形成了独特的文化景观。
长江与岷江的交汇,是盆地空间中的一个重要象征。长江,作为中国的母亲河之一,源远流长,它代表着中华文明的悠久历史和深厚底蕴;岷江,则是四川盆地内的重要河流,它孕育了盆地内的丰富物产和独特文化。两条河流的交汇,象征着传统与现代的碰撞与融合。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四川盆地既保留了传统的文化基因,又积极吸收现代文明的成果,实现了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这种碰撞与融合,在四部曲中得到了生动的体现。例如,在《川菜》中,陈默在继承传统川菜技艺的基础上,结合现代的烹饪理念和食材,创造出了新派川菜,既保留了川菜的独特风味,又满足了现代人的口味需求;在《蜀绣》中,沈清晓将现代的设计理念和科技手段融入蜀绣中,推出了 “虚实共生” 的创新作品,使蜀绣这一传统技艺焕发出新的活力。
“湖广填四川” 这一历史事件,为盆地居民赋予了独特的移民基因。在清朝时期,由于战乱、灾荒等原因,大量的湖广地区居民迁徙到四川盆地,他们带来了不同的文化、习俗和技艺,与当地的文化相互融合,形成了多元共生的文化格局。这种移民基因,为代际叙事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和强大的动力。在四部曲中,我们可以看到不同家族在历史的变迁中,面临着各种选择和挑战,他们的命运在时代的洪流中交织在一起,展现出了人性的复杂和文化的多元。例如,在《川酒》中,李家在传承酿酒技艺的过程中,不仅要面对家族内部的矛盾和纷争,还要应对时代的变革和市场的竞争,他们在坚守传统的同时,也在不断地探索创新,以适应时代的发展。
袁竹在四部曲中对盆地空间的叙事,不仅仅是对地理环境的描绘,更是对文明在特定空间内自我更新的深刻隐喻。通过对盆地空间的象征意义的挖掘,我们可以更加深入地理解四部曲中文明叙事的内涵和价值,感受到四川盆地这片土地所蕴含的深厚文化底蕴和强大生命力。
b3a378e8f0ed4d21a465e5f4ed3d9f26.jpeg 袁竹的《四川》四部曲之《川菜》
二、肉身化叙事的诗学革命
(一)感官史的文学复归
袁竹的《四川》四部曲在文学创作中实现了一场感官史的深刻复归,以独特的叙事手法将味觉、嗅觉、听觉和触觉融入历史与文化的表达中,为读者呈现出一个丰富多彩、立体可感的文学世界。
在《川菜》里,味觉成为了开启历史与文化大门的独特钥匙。川菜以其 “一菜一格,百菜百味” 的独特魅力,在小说中不仅是满足口腹之欲的物质存在,更是地域文化与历史记忆的味觉化呈现。陈守源精心烹制的 “开水白菜”,看似简约质朴,仅以清澈的汤汁与鲜嫩的白菜为主料,然而其背后却蕴含着深厚的文化内涵与哲学思考。这道菜的 “淡” 味,恰似中国传统文化中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的境界,隐喻着知识分子在乱世中坚守内心的纯净与精神的操守,不为外界的喧嚣与纷扰所动。而陈永昌的 “椒盐锅盔”,则以其质朴的口感和制作工艺,成为了抗战时期民间力量的象征。在那个战火纷飞、物资匮乏的年代,椒盐锅盔不仅是百姓们充饥的食物,更是他们坚韧不拔、顽强抗争精神的体现,定格了战时民间百姓不屈的生命力。改革开放后,“新派川菜” 的兴起成为了传统与现代融合的生动例证。随着社会的发展和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川菜在保留传统风味的基础上,积极创新,融入了新的食材、烹饪理念和技法,以适应市场化浪潮的需求。这种味觉上的创新与变革,实则是传统在时代变迁中的适应性调整,反映了人们生活方式和审美观念的变化,也体现了川菜文化的开放性和包容性。
《川酒》将我们带入了一个充满时间韵味和微生物记忆的世界。窖泥中的微生物群落,这些微小而神秘的生命,在漫长的岁月里默默代谢,成为了超人类尺度的历史见证者。它们不受人类历史书写的束缚,却以自身的存在记录着气候的变化、粮食的丰歉以及时代的动荡。李秉泉所遵循的 “六必” 准则,“粮必精、水必甘、时必足、器必洁、工必细、管必严”,不仅仅是一套酿酒的技术规范,更是农业文明中对自然、劳动和品质的敬畏与尊重的体现。每一个环节都蕴含着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智慧,以及对传统技艺的执着坚守。李一诺提出的 “心正酒正” 理念,更是将道德修养与感官判断紧密相连。在酿酒的过程中,酿酒师的心境、品德和态度会直接影响到酒的品质和口感。这种观念打破了传统上将技艺与道德分离的认知,使酿酒成为了一种具身化的哲学实践,让人们在品尝美酒的同时,也能品味到其中蕴含的人生哲理和道德准则。
《川剧》以声腔为媒介,展开了一场听觉社会学的探索。川剧的五大声腔体系,昆、高、胡、弹、灯,各具特色,每一种声腔都承载着特定的历史记忆、情感密码和社会文化内涵。高腔的激昂 “吼” 声,仿佛是盆地居民内心压抑情感的火山喷发,将他们在生活中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尽情释放。这种直接而强烈的情感表达,展现了巴蜀人民豪爽、热情的性格特点,也反映了他们在面对生活困境时的坚韧与抗争。昆腔的 “婉” 转悠扬,则宛如江南水乡的潺潺溪流,保存了明清士大夫的高雅情趣和细腻情感。其精致的唱腔和表演形式,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对艺术美的追求和对精神境界的提升。在抗战时期,川剧艺人积极投身于 “戏剧救亡” 运动,将声腔转化为有力的政治动员武器。他们通过精彩的演出,激发了民众的爱国热情,鼓舞了抗日将士的士气,为抗战胜利做出了独特的贡献。演员在舞台上的 “扮” 与 “演”,不仅仅是简单的角色塑造,更是现代身份困境的映射。他们在不同的角色中转换,体验着不同的人生,正如现代中国人在传统与现代、本土与西方文化的碰撞中,不断探索和寻找着自我身份的认同。而变脸技艺,作为川剧的标志性绝技,更是成为了历史多重面相的生动隐喻。它象征着历史的变幻莫测、身份的流动与伪装,以及个体在时代裂变中的自我重构和适应。
《蜀绣》聚焦于针线之间的触觉体验,将刺绣这一传统技艺提升为记忆与创伤的触觉修复。当针尖穿透丝绸,那种细腻而微妙的阻力感,仿佛是身体与历史的直接对话,是身体对抗遗忘的物质实践。每一针每一线都蕴含着绣者的情感、记忆和对生活的感悟,它们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幅生动的历史画卷。双面绣的独特工艺,使得绣品的正面与背面呈现出不同的图案和色彩,这一特点暗合了历史叙事的公开与隐秘维度。在历史的长河中,官方历史往往只是呈现了事件的表面现象和主流观点,而民间记忆则隐藏在背后,包含着更多的细节、情感和真实的声音。沈锦心在绣品中绣入的发丝密码,更是对文字中心主义的有力挑战。这些密码以一种独特的方式记录了历史的真相和个人的情感,证明了触觉记忆在修复历史创伤方面的重要功能。蜀绣中的 “隐线” 与 “显纹”,相互交织,构成了官方历史与民间记忆的辩证关系。它们共同诉说着历史的故事,让人们更加全面、深入地理解历史的复杂性和多样性。
(二)技艺作为存在的诗学
在袁竹的《四川》四部曲中,技艺不仅仅是一种技能或手艺,更是一种存在的诗学,蕴含着深刻的哲学思考和文化内涵。每一种技艺都成为了人物与世界对话的方式,展现了个体在历史进程中的选择、坚守与传承。
在《川菜》中,“火候” 这一概念超越了单纯的烹饪技术范畴,成为了对历史时机的存在主义领悟。陈守源所说的 “治大国若烹小鲜”,巧妙地将烹饪的智慧与治国理政的理念相类比,深刻地揭示了其中共通的关于 “度” 的把握和对时机的精准判断。烹饪中的火候,需要厨师根据食材的特点、烹饪的目的以及现场的情况,灵活地调整火力的大小和时间的长短,以达到最佳的烹饪效果。同样,在治国理政中,领导者也需要审时度势,把握时机,做出恰当的决策,以实现国家的繁荣稳定。而在小说中,漫长的吊汤过程,如制作 “开水白菜” 时对汤的精心熬制,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这是对 “慢时间” 的坚守。在当今这个追求效率和速度的现代性语境中,这种对 “慢” 的执着显得尤为珍贵。它提醒着人们,生活中并非所有的事情都能够一蹴而就,有些美好的事物需要时间的沉淀和耐心的积累。这种对 “慢时间” 的坚守,成为了对抗现代社会中浮躁和功利心态的精神象征,让人们重新审视生活的本质和意义。
《川酒》中的酿酒技艺,蕴含着深刻的转化哲学。粮食在发酵和蒸馏的过程中,经历了从固态到液态再到气态的奇妙变化,最终转化为香醇的美酒。这一过程不仅仅是物质形态的转变,更是死亡与重生的循环隐喻。粮食在发酵中 “死亡”,却在酒的诞生中获得了新的生命,象征着生命的轮回和不息。李秉泉的 “六必” 准则,从 “粮必精、水必甘、时必足、器必洁、工必细、管必严” 六个方面,构建了一套完整的天人关系的宇宙观。它强调了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以及在酿酒过程中对每一个环节的敬畏和尊重。而 “百年之酿” 的跨代封存,则构建起了一个超越个体生命的时间共同体。酿造者怀着对后代的美好期许,将精心酿制的酒封存起来,等待着百年后的开启。这种行为不仅是对家族传承的坚定守护,更是对未来的一种承诺和信任。它让人们感受到,自己不仅仅是独立的个体,更是历史长河中的一环,与祖先和后代紧密相连。酒,作为连接过去、现在与未来的物质性契约,承载着家族的记忆、情感和价值观,在岁月的流转中散发着醇厚的芬芳。
在《川剧》里,川剧演员在舞台上的扮相与表演,深刻地折射出现代中国人在文化认同方面的困境。他们通过扮演不同的角色,体验着不同的人生和文化背景,这种舞台身份与现实身份的张力,反映了现代中国人在全球化浪潮和多元文化冲击下,对自身文化身份的迷茫和探索。“变脸” 这一独特的技艺,不仅仅是一种令人惊叹的表演技巧,更是历史真相层层剥离的象征。在瞬息万变的时代中,人们往往难以看清事物的本质和历史的真相。而 “变脸” 就像是一面镜子,揭示了历史的复杂性和多面性,提醒着人们要保持清醒的头脑,不断探索和追求真理。坤角的兴起与性别越界,在微观层面上演了传统戏曲的现代转型。在传统的戏曲舞台上,女性角色往往受到诸多限制,而坤角的出现打破了这种性别壁垒,为女性提供了展示自我的舞台。她们在舞台上的精彩表演,不仅展现了女性的才华和魅力,也推动了传统戏曲在性别观念上的变革和进步。
《蜀绣》中的刺绣技艺,体现了一种独特的创伤美学。蜀绣的 “金缮哲学”,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对待历史的伤痕,拒绝掩盖和逃避,而是通过金线的修补,使创伤成为新图案的一部分。这种理念深刻地表达了对历史的尊重和对生命的敬畏。沈清晓的 “灰烬重生” 计划,将地震废墟中的材料融入刺绣创作中,赋予了这些废墟以新的生命和意义。这一计划不仅仅是一种艺术创作,更是一种对创伤记忆的创造性转化。它证明了即使在面对巨大的灾难和创伤时,人们依然可以通过艺术的力量,将痛苦转化为美好的事物,实现心灵的治愈和精神的升华。刺绣,在这个过程中成为了个体与集体创伤的双重修复术,让人们在针线的穿梭中,重新找回生活的勇气和希望,实现对自我和历史的重新认知与整合。
(三)代际结构的历史动力学
袁竹在《四川》四部曲中巧妙地运用代际结构,构建起了一种独特的历史动力学,通过不同代际人物的命运轨迹和价值观念的碰撞,生动地展现了历史的发展与变迁,以及文明在传承与创新中的曲折历程。
在晚清民初时期,第一代匠人如陈守源、李秉泉、沈锦心等,他们身负完整的传统技艺体系,是传统文明的最后完整承载者。他们从小接受严格的技艺训练,对传统技艺的精髓有着深刻的理解和把握。在面对现代性的冲击时,他们表现出了敏锐的危机意识。他们深知传统技艺所面临的挑战,但依然坚守着自己的信念,努力将技艺哲学化,试图通过提升技艺的精神内涵来加固传统。例如,陈守源将烹饪技艺与道家哲学相结合,提出了 “治大国若烹小鲜” 的理念,将烹饪提升到了一种哲学的高度;李秉泉则将酿酒的 “六必” 准则视为一种天人关系的表达,赋予了酿酒技艺深厚的文化底蕴;沈锦心在蜀绣中融入了自己对人生和历史的感悟,使蜀绣作品不仅仅是一种工艺品,更是一种文化的传承和表达。他们的这些努力,虽然在一定程度上难以抵挡现代性的浪潮,但却为传统技艺的传承和发展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
抗战建国时期,第二代人物如陈永泰与陈永昌、李承业与李承烈等,他们的兄弟 / 姐妹分裂成为了这一时期的典型特征。这种分裂不仅仅是家族内部的矛盾和冲突,更象征着传统在民族危机面前的内部分化。在国家面临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每个人都面临着艰难的选择。陈永昌选择投身于 “战时川菜” 的创新与实践,将烹饪技艺与救国实践相结合,通过为抗战将士提供美食,鼓舞他们的士气,为抗战胜利贡献自己的力量;而陈永泰则更倾向于坚守传统的烹饪技艺和理念,对陈永昌的创新行为持保留态度。这种分歧和分裂,深刻地反映了文明在现代性压力下的自我裂变,也展现了个体在历史洪流中的不同选择和命运。
建国后至改革开放时期,第三代人物如陈建国、李远达、沈知远等,他们在政治运动频繁的年代里,陷入了技艺失语的困境。尽管他们身怀绝技,但由于社会环境的限制,这些技艺无法得到充分的发挥和传承。他们的沉默和无奈,构成了历史的 “空白地带”,成为了传统断裂的肉身化表达。陈建国在特殊时期无法继续从事自己热爱的烹饪事业,只能将技艺深埋心中;李远达则在时代的浪潮中迷失了方向,放弃了对酿酒技艺的坚守,导致家族技艺的传承出现了危机;沈知远也在政治运动中遭受了挫折,无法专注于蜀绣技艺的传承和发展。他们与下一代之间的隔阂,不仅仅是年龄和观念的差异,更是历史断裂的体现,使得传统技艺的传承面临着巨大的挑战。
改革开放至 21 世纪,第四代人物如陈默、李一诺、沈清晓等,通过反叛与回归的螺旋式发展,实现了传统的创造性转化。他们在成长过程中,受到了全球化和市场化浪潮的影响,最初往往对传统持反叛态度,追求新的思想和生活方式。然而,在经历了一系列的人生经历和思考后,他们逐渐认识到传统的价值和意义,开始重新审视和回归传统。陈默将现代的分子料理技术与传统川菜的烹饪方法相结合,创造出了独具特色的 “新派川菜”,既保留了川菜的传统风味,又满足了现代人的口味需求;李一诺运用基因测序等现代科技手段,深入研究酒曲微生物,为传统酿酒技艺注入了新的活力;沈清晓则将 AI 技术引入蜀绣设计中,推出了 “虚实共生” 的创新作品,使蜀绣这一传统技艺焕发出新的生机。他们的努力证明了传统的现代性转化并非是对传统的背叛,而是在新的时代背景下对传统的激活和创新,为传统技艺的传承和发展开辟了新的道路。
对于未来的展望,第五代人物如沈曦、沈光等,作为数字原住民,他们与技艺的互动方式预示着文明传承的媒介革命。他们生活在数字化时代,对新技术和新媒介有着天然的亲和力。在袁竹的笔下,他们可能会通过虚拟刺绣、声腔 AI 合成等方式,参与到传统技艺的传承和创新中。这种新的互动方式,既为传统技艺的传承带来了新的机遇,也带来了新的挑战。袁竹的前瞻性在于,他既肯定了技术赋能的可能性,看到了新技术为传统技艺的传播和发展提供的广阔空间;又警惕过度数字化对肉身经验的消解,担心在追求技术创新的过程中,失去传统技艺所蕴含的那份真实和温暖。因此,他在作品中保持着一种开放的未来视野,鼓励人们在利用新技术的同时,也要坚守传统技艺的核心价值和精神内涵,实现传统与现代的有机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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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竹的《四川》四部曲之《川酒》
三、互文性的文明交响
(一)意象的跨文本增殖
袁竹的《四川》四部曲中,意象如同灵动的音符,在不同作品间跳跃、交织,形成了丰富而深邃的象征网络,实现了跨文本的增殖与升华。
水与火,这对古老而又充满力量的元素,在四部曲中以独特的姿态呈现,成为文明传承与变革的生动隐喻。在《川菜》里,水是吊汤的灵魂,它的纯净与包容,赋予了汤品醇厚的滋味和丰富的层次感;火则是烹饪的关键,掌控着火候,便能将食材的美味充分激发出来,实现食物的华丽转身。“开水白菜” 这道菜,便是水火既济的完美诠释,清澈的开水与鲜嫩的白菜,在小火慢炖中相互交融,达到了至味无味的至高境界,暗合了传统与现代、平淡与深邃的共生智慧。在《川酒》中,水是酒的血液,“水必甘” 的准则体现了对水源品质的极致追求,优质的水为酒的酿造奠定了基础;火则是蒸馏的驱动力,在高温的作用下,粮食中的精华得以升华,转化为香醇的美酒。水火相遇产生的蒸汽,不仅完成了液态到气态再到液态的物理变化,更象征着文明在传承过程中的升华与重生。而在《蜀绣》中,水是丝线染色、清洗的重要媒介,它的润泽使丝线更加鲜艳、柔软,为刺绣作品增添了灵动的色彩;火则以灾难的形式出现,成为毁灭与净化的双重力量。绣庄的火灾虽带来了巨大的破坏,但也促使绣者们在废墟中重新思考、创新,实现了技艺的重生与突破。水与火的辩证关系,贯穿于四部曲之中,隐喻着文明在连续与断裂中的动态平衡,它们相互依存、相互转化,共同推动着文明的发展与传承。
断裂与缝合,是四部曲中另一个重要的意象主题。《醒园录》作为《川菜》中传统厨艺的象征,被撕成两半的情节象征着家族与传统的分裂,这是历史的创伤,也是文明传承过程中的断裂。然而,最终两半合璧,象征着精神的缝合与传承的延续。这种断裂与缝合的过程,不仅是家族命运的起伏,更是文明在历史洪流中自我修复的体现。在《蜀绣》中,蜀绣密信的隐藏与破译,以及 “断线再续” 系列作品的创作,将断裂与缝合的意象进一步深化。沈锦心在绣品中绣入的摩斯密码与拉丁文,成为了历史的隐秘记忆,这些信息被隐藏在绣品的背后,如同历史的伤痕被掩盖。而后来对密信的破译,以及在地震后创作的 “断线再续” 系列,通过针线的缝合,将断裂的历史重新连接起来,将灾难记忆转化为艺术创新的动力。在《川剧》中,声腔的失传与复现也体现了这一意象主题。某些古老的声腔在时代的变迁中逐渐失传,这是文化传承的断裂;而后来通过老艺人的回忆和年轻一代的努力学习,这些声腔得以复现,实现了文化的修复与传承。这种断裂与缝合的叙事母题,超越了个体命运的范畴,指向了文明在历史暴力中的自我缝合机制,展现了文明的坚韧与顽强。
微生物与基因,这两个微观层面的意象,在四部曲中构建起了独特的文明传承谱系。在《川酒》中,窖泥微生物是超越人类的传承载体,它们在窖池中默默代谢,历经数百年的岁月,记录着气候的变化、粮食的丰歉以及时代的动荡。这些微生物不受人类历史书写的影响,却以自身的存在见证了文明的延续与变迁。它们的存在证明了文明的连续性不仅仅依赖于人类的记忆和传承,还根植于物质性的代际传递。在《川菜》中,发酵食品如豆瓣酱、泡菜等,依赖微生物的作用而产生独特的风味。陈爱华的泪滴入豆瓣酱缸,这一诗意的瞬间,将情感融入了物质转化的过程,使微生物不仅是食物发酵的参与者,更是情感与记忆的承载者。在《蜀绣》中,“手艺基因” 这一概念的提出,暗示了沈家人特殊的感知能力和技艺天赋可能与基因有关。这种将手艺与基因联系起来的想象,为文明传承赋予了生物学的维度,使技艺的传承不再仅仅是后天的学习,更与先天的遗传因素相关。而在《川剧》中,“声腔基因” 的概念则可能表现为某些唱法具有生物学基础,演员的嗓音条件和发声方式可能受到遗传因素的影响,从而使声腔的传承具有了一定的生物性特征。这些微生物与基因的意象,共同构建了微观层面的文明传承谱系,挑战了以事件为中心的历史书写,为我们理解文明的传承提供了新的视角。
(二)主题的复调变奏
袁竹的《四川》四部曲犹如一场宏大的复调音乐,各个主题在不同作品中相互交织、变奏,共同奏响了文明传承与发展的乐章。
传统与现代的非二元对话是四部曲的核心主题之一。在《川菜》中,“正宗之争” 成为了传统与现代碰撞的焦点。陈永泰坚守传统的菜谱、技法和规矩,视其为正宗川菜的象征;而陈永昌则认为,川菜应与时俱进,在面对新食材、新需求时进行创新,以适应时代的发展。这种分歧并非简单的对立,而是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对话与交流。陈默最终的领悟,即真正的传承是理解并延续创造这些菜谱的精神,为这场争论提供了辩证统一的答案。这表明传统与现代并非相互排斥,而是可以相互融合、相互促进的。在《川酒》中,“科学酿酒” 与传统工艺的结合,体现了传统在现代科技的推动下实现自我更新的过程。李一诺运用基因测序等现代科技手段,深入研究酒曲微生物,为传统酿酒技艺注入了新的活力。这一过程不仅没有颠覆传统的酿酒伦理,反而使传统技艺在现代社会中焕发出新的生机。在《蜀绣》中,“AI 刺绣” 与手工刺绣的对比,展现了传统与现代在技艺领域的碰撞与融合。AI 刺绣虽然具有高效、精准的特点,但手工刺绣所蕴含的情感、温度和独特的技艺魅力,是 AI 无法替代的。沈清晓将 AI 技术引入蜀绣设计中,推出了 “虚实共生” 的创新作品,实现了传统与现代的有机结合。这些作品既保留了蜀绣的传统特色,又融入了现代的设计理念和科技元素,为蜀绣的发展开辟了新的道路。袁竹通过这些作品,表达了他对传统与现代关系的深刻理解:现代性应从传统内部生长,传统需在现代挑战中完成自我更新,二者相互依存、相互促进,共同推动着文明的进步。
个人与历史的互文书写是四部曲的另一个重要主题。在四部曲中,个体命运与历史进程紧密相连,相互影响。在《川菜》中,陈默的身份焦虑源于他对传统川菜技艺的迷茫和对自身定位的困惑。他在成长过程中,受到现代思想和生活方式的影响,对传统技艺产生了怀疑和反叛。然而,在经历了一系列的人生经历和对传统技艺的深入探索后,他逐渐认识到自己的根在于传统,通过寻根之旅,他不仅解决了自己的身份焦虑,还实现了对传统技艺的传承与创新。他的个人命运与川菜技艺的传承和发展紧密相连,成为了历史进程中的一个微观见证。在《川酒》中,李一诺的跨国酿酒实验,不仅是他个人对酿酒技艺的追求和创新,更是在全球化背景下,传统川酒技艺走向世界的一次尝试。他在实验过程中,面临着文化差异、技术难题等诸多挑战,但他始终坚持自己的信念,最终取得了成功。他的个人选择和努力,反映了历史进程中的全球化趋势,也为传统技艺的发展带来了新的机遇和挑战。在《川剧》中,戏班在大轰炸中的义演,将个人选择转化为历史现场的微观见证。演员们在战争的阴影下,不顾个人安危,用精彩的演出鼓舞了民众的士气,为抗战胜利做出了贡献。他们的行为不仅体现了个人的爱国情怀和责任感,也成为了历史的一部分,反映了那个特殊时期人们的精神风貌和历史背景。这些故事表明,个体在历史进程中并非被动的参与者,而是具有主观能动性的创造者。他们的选择和行动,不仅影响着自己的命运,也在一定程度上塑造了历史的进程。
技艺伦理与商业逻辑的张力贯穿于四部曲之中。在每部作品中,都存在着技艺伦理守护者与商业异化者的冲突。在《川菜》中,陈守源、李秉泉等老一辈匠人,坚守着技艺的伦理底线,视技艺为生命的一部分,追求技艺的完美和传承。而李远达、沈志华等人为了追求商业利益,不惜违背技艺伦理,做出了勾兑假酒、贩卖绣谱等行为。这种冲突反映了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技艺所面临的商业化挑战。袁竹通过这些情节,探讨了如何在商业浪潮中坚守技艺伦理,实现技艺价值与市场价值的共生。他提出的 “伦理商业” 理念,为解决这一问题提供了思路。通过家族信托、活态传承基地、体验经济等模式,将技艺与商业有机结合,既保证了技艺的传承和发展,又实现了商业价值的最大化。例如,在《川菜》中新 “五味轩” 的菜单设计,左边传统复原菜、右边现代创意菜,这种设计不仅满足了不同消费者的需求,也象征着开放的文化姿态,体现了传统与现代、技艺与商业的有机融合。这种 “伦理商业” 模式,为传统技艺在现代社会中的生存和发展提供了有益的借鉴,也为解决技艺伦理与商业逻辑的冲突提供了可行的方案。
(三)结构的镜像与呼应
袁竹的《四川》四部曲在结构上呈现出精妙的镜像与呼应,通过代际框架的变奏统一、关键场景的仪式化重复以及地理空间的象征复用,构建起了一个紧密相连的叙事整体,使读者能够更加深入地理解作品所传达的文明内涵。
代际框架的变奏统一是四部曲结构上的一大特色。四部曲均采用四代(或五代)家族叙事,这种代际结构为故事的展开提供了一个稳定的框架,使读者能够清晰地看到家族与技艺在历史长河中的传承与变迁。然而,每部作品在代际叙事上又各有侧重,形成了独特的变奏。在《川菜》中,兄弟分裂成为推动情节发展的重要线索。陈永泰与陈永昌兄弟俩,一个坚守传统,一个追求创新,他们在技艺理念和人生选择上的分歧,导致了家族的分裂。这种分裂不仅是个人命运的转折,更是传统在现代性冲击下内部分化的象征。而在《川酒》中,父子冲突成为了故事的焦点。李秉泉与李承业、李承烈父子之间,在酿酒技艺的传承和发展上存在着观念上的差异。父亲坚持传统的酿酒工艺和理念,儿子们则受到时代的影响,试图进行创新和变革。这种父子之间的冲突,反映了家族内部在面对时代变迁时的矛盾与挣扎。在《蜀绣》中,跨血缘传承成为了一大亮点。沈家人不仅将蜀绣技艺传承给家族后代,还收养了孤儿阿香、尔玛等,将技艺传授给他们。这种跨血缘传承打破了传统家族传承的局限,体现了蜀绣技艺的开放性和包容性,也使蜀绣文化在更广泛的范围内得到传承和发展。在《川剧》中,师徒谱系的传承则凸显了川剧艺术的独特魅力。川剧演员通过师徒之间的口传心授,将川剧的技艺和文化代代相传。师徒之间的关系不仅是技艺的传承,更是情感的纽带和文化的延续。这种代际框架的变奏统一,使同一历史时期在不同技艺语境中获得多元诠释,丰富了文明叙事的层次,让读者从不同角度感受到文明传承的复杂性和多样性。
关键场景的仪式化重复是四部曲结构上的另一个重要特点。开业庆典、灾难时刻、和解时刻等关键场景,在四部曲中反复出现,构成了结构上的 “叙事锚点”。这些场景不仅推动了情节的发展,更成为了文明韧性的象征。在《川菜》中,“五味轩” 三次开业,每次开业都伴随着家族的兴衰和技艺的传承与创新。第一次开业,标志着 “五味轩” 的创立,也象征着传统川菜技艺的传承;第二次开业,在改革开放后,“五味轩” 迎来了新的发展机遇,也面临着市场的挑战;第三次开业,陈默的新 “五味轩” 融合了传统与现代的元素,展现了川菜技艺的创新与发展。这三次开业,见证了 “五味轩” 的历史变迁,也反映了川菜技艺在不同历史时期的发展状况。灾难时刻如战火、地震、政治运动等,在四部曲中也多次出现。这些灾难给家族和技艺带来了巨大的冲击,但同时也激发了人们的韧性和创造力。在《蜀绣》中,绣庄在地震中遭受重创,但沈家人并没有被灾难打倒,他们在废墟上重建绣庄,将地震后的灰烬融入刺绣创作中,推出了 “灰烬重生” 系列作品。这些作品不仅是对灾难的回应,更是对生命的赞美和对文明韧性的体现。和解时刻则是家族和技艺重新凝聚的时刻。在四部曲中,家族分裂后的重聚,通常围绕一桌宴席、一坛酒、一幅绣品、一场戏展开。这些和解场景,不仅展现了家族之间的亲情和团结,也象征着技艺的传承与延续。通过这些关键场景的仪式化重复,读者能够感受到文明在历史进程中的起伏与坚韧,以及人们对传统技艺的坚守和传承。
地理空间的象征复用是四部曲结构上的又一精妙之处。成都少城、泸州老窖池、川剧戏台、蜀绣工坊等地理空间,在四部曲中反复出现并被赋予多重意义。成都少城作为盆地文化的缩影,承载着丰富的历史文化内涵。它既是《川菜》中厨艺对决的舞台,展现了川菜技艺的精湛和传承;也是《川剧》中戏班沉浮的见证,反映了川剧艺术的兴衰和发展。泸州老窖池则是《川酒》中酿酒技艺的核心场所,它的存在象征着川酒文化的源远流长。老窖池中的微生物群落,是川酒酿造的关键,它们见证了岁月的变迁,也承载着川酒的历史记忆。川剧戏台是《川剧》中艺术表演的核心空间,它不仅是演员展示才华的舞台,更是川剧文化传播的重要场所。在戏台上,演员们通过精彩的表演,将川剧的魅力展现给观众,传承着川剧的文化基因。蜀绣工坊则是《蜀绣》中蜀绣技艺的创作空间,绣娘们在这里用针线编织着美丽的图案,传承着蜀绣的技艺和文化。这些地理空间的象征复用,使四部曲在空间上形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它们相互关联、相互呼应,共同构成了一个丰富多彩的文明叙事空间。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能够通过这些地理空间感受到不同技艺之间的联系,以及文明在特定地域中的传承与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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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竹的《四川》四部曲之《川剧》
四、文明叙事的范式突破与世界意义
(一)中国故事的微观史诗化
袁竹的《四川》四部曲在当代文学的版图中,以一种独特而深刻的方式讲述中国故事,实现了从微观视角构建史诗性叙事的突破,为中国文学走向世界提供了新的路径和范式。
在全球化的时代背景下,袁竹通过深掘四川盆地的技艺细节,将地方性知识与世界主义视野相融合。他笔下的川菜,以其独特的 “百菜百味”,展现了四川饮食文化的丰富多样性。从家常的回锅肉、麻婆豆腐,到精致的开水白菜、宫保鸡丁,每一道菜都蕴含着四川人民的生活智慧和情感记忆。蜀绣的 “双面异色” 技艺更是令人称奇,绣品的正反两面呈现出不同的图案和色彩,却又和谐统一,体现了蜀绣艺人的精湛技艺和独特创造力。这些技艺细节不仅是四川文化的瑰宝,更是人类文明的宝贵财富。袁竹通过普适性主题的串联,如传承、创伤、创新等,使这些地方性的技艺超越了地域的局限,引发了全球读者的共鸣。在《川酒》中,杜邦先生对川酒的痴迷与探索,以及他与中国酿酒师之间的交流与合作,构建了文明对话的叙事框架。杜邦先生作为一个外国人,他对川酒的热爱和对中国文化的尊重,让读者看到了四川文化在世界舞台上的魅力和影响力。同样,在《蜀绣》中,山口千鹤子与中国绣娘之间的故事,也展现了不同文化之间的交流与融合。这些外国角色的设置,不仅丰富了作品的情节和人物形象,更证明了地方经验可以成为理解人类共同命运的钥匙。袁竹的作品告诉我们,尽管不同国家和地区的文化存在差异,但在人类共同的情感和价值追求面前,这些差异可以被超越,从而实现文化的交流与共享。
袁竹在四部曲中进行了一场认知革命,拒绝了传统历史书写中观念史和事件史的抽象模式,转而以感官经验、技艺实践和身体记忆为切入点,重构历史叙事。他让读者通过味觉、嗅觉、听觉和触觉等感官体验,亲身感受历史的温度和质感。在《川菜》中,读者可以通过对各种菜品的描写,品尝到历史的百味沉浮;在《川酒》中,通过对窖泥微生物和酿酒过程的描绘,闻到历史的醇厚香气;在《川剧》中,通过对声腔和表演的叙述,听到历史的激昂与婉转;在《蜀绣》中,通过对刺绣针法和绣品的刻画,触摸到历史的细腻纹理。这种肉身化的历史叙事,打破了学院派历史叙事的文本中心主义,使历史不再是枯燥的文字记载,而是成为了可触摸、可品尝、可聆听的生动体验。它为文学介入历史提供了新的路径,让读者在阅读文学作品的过程中,能够更加深入地理解历史的复杂性和多样性,感受到历史与现实的紧密联系。袁竹的这种叙事方式,不仅丰富了文学的表现形式,也为读者提供了一种全新的历史认知方式,使文学在历史的传承和发展中发挥了更加重要的作用。
(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文学赋能
袁竹的《四川》四部曲以文学的形式为非物质文化遗产赋能,深入挖掘了非遗传承的内在动力和当代价值,为非遗的保护、传承与创新提供了独特的文学视角和生动的叙事范例。
四部曲深刻揭示了非遗传承的核心动力在于内在的 “技艺天职”。陈守源将烹饪视为生命意义的全部,他对川菜技艺的执着追求,不仅仅是为了谋生,更是为了实现自我价值和传承文化的使命。他在烹饪过程中,注重每一个细节,追求每一道菜的完美,这种对技艺的敬畏和热爱,使他成为了川菜技艺的传承者和守护者。沈锦心则将刺绣视为记忆的载体,她用针线编织着家族的故事和历史的记忆。她的刺绣作品不仅是艺术品,更是情感和记忆的寄托。在她的眼中,刺绣是一种与祖先对话的方式,是传承家族文化的重要手段。这种个体与技艺的共生关系,赋予了非遗超越 “遗产” 的活态价值。它们不再是陈列在博物馆里的静态展品,而是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不断传承和发展的文化实践。通过四部曲,读者可以看到,传统技艺在当代社会中仍然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它们是现代人精神建构的重要资源,能够为人们提供身份认同、情感寄托和文化自信。
袁竹通过四代人对技艺的不同态度,巧妙地解构了 “保护 vs 创新” 的二元对立观念。在四部曲中,第一代人坚守传统,他们对技艺的传承充满敬畏之心,努力将传统技艺完整地传递给下一代;第二代人在面对时代的变革时,开始尝试创新,他们在传统技艺的基础上,融入新的元素和理念,以适应社会的发展;第三代人在特殊的历史时期,技艺受到压抑,但他们依然坚守着内心的信念,等待着传承的机会;第四代人则在全球化和数字化的背景下,积极探索传统技艺的创新发展之路,他们将现代科技与传统技艺相结合,创造出了新的表现形式和作品。《蜀绣》中沈清晓的 “虚实共生” 系列,就是这种创新与传承的典范。她将传统的蜀绣针法与现代的数字设计相结合,利用计算机软件设计出精美的图案,再用蜀绣的针法将其绣制出来。这种创新的方式,既保留了蜀绣的传统特色,又融入了现代的审美观念和科技元素,使蜀绣焕发出新的活力。袁竹通过这些故事,证明了真正的传承是在理解精神内核基础上的形式创新。非遗的保护和传承不是一成不变地守护传统,而是要在保持其核心价值的前提下,不断适应时代的发展和变化,与现代社会相融合,从而实现自身的创新和发展。他的作品为非遗的当代转化提供了文学范例,启发人们在非遗保护和传承工作中,要尊重传统、勇于创新,让非遗在当代社会中绽放出更加绚烂的光彩。
(三)历史创伤的美学修复
袁竹的《四川》四部曲以独特的文学叙事,深入探讨了历史创伤的主题,通过个体创伤与历史创伤的交织、记忆政治的微观抵抗,展现了对历史创伤的美学修复,为当代文学的创伤叙事提供了新的思路和范例。
在四部曲中,袁竹巧妙地将个人悲剧与集体创伤紧密交织,使创伤叙事超越了简单的情感宣泄,成为文明自我更新的契机。沈知远的爱情破灭,不仅仅是个人的情感挫折,更是在中日历史纠葛的大背景下发生的。他与日本女孩千鹤子之间的爱情,受到了历史和现实的重重阻碍,最终以悲剧收场。这种个人爱情的悲剧,反映了中日两国之间复杂的历史关系和文化差异,使读者深刻感受到历史对个人命运的影响。陈建国的技艺荒废,也是在特殊的历史时期发生的。在那个政治运动频繁的年代,他无法继续从事自己热爱的烹饪事业,技艺被压抑,理想被破灭。他的遭遇是那个时代无数人的缩影,反映了集体创伤对个体的伤害。而《蜀绣》中用地震废墟灰烬制作颜料的情节,以及《川菜》中战乱时期的 “战时菜谱”,则体现了人们在面对创伤时的坚韧和创造力。他们将灾难的记忆转化为艺术创作的灵感,用艺术的方式来修复历史的创伤,实现了从创伤到重生的转化。这些故事表明,历史创伤虽然给人们带来了痛苦和损失,但也激发了人们的勇气和智慧,促使人们在困境中寻找希望,实现文明的自我更新和发展。
袁竹通过私密记忆载体,如菜谱、酒曲、绣品密信等,构建起了 “微观记忆政治学”,对抗宏大叙事的遗忘机制。沈锦心的隐线绣,将摩斯密码和拉丁文绣入绣品中,这些隐秘的信息记录了家族的历史和情感,成为了历史的见证。然而,这些记忆却被官方历史所忽视,只有通过特定的角度和光线才能被发现。陈守源的口传菜谱,也是一种易被官方历史忽视的肉身记忆。他将自己对烹饪的理解和经验,通过口口相传的方式传授给后代,这些菜谱不仅是烹饪的指南,更是家族文化的传承。这些私密记忆载体,承载着个体和家族的情感、记忆和价值观,它们在官方历史的缝隙中顽强地生存着,成为了文明连续性的真实载体。袁竹通过对这些私密记忆的挖掘和呈现,体现了对历史单一化书写的文学抵抗。他让读者看到,历史不仅仅是由官方记录和宏大叙事构成的,还有无数个体的记忆和故事。这些个体记忆虽然微小,但却真实地反映了历史的多样性和复杂性。通过关注这些微观记忆,我们能够更加全面、深入地理解历史,避免历史被简单化和片面化。
(四)时间哲学的现代重构
袁竹的《四川》四部曲蕴含着深刻的时间哲学思考,通过对慢时间美学的救赎和代际时间连续体的建构,实现了对现代时间观念的重构,为当代社会提供了一种反思现代性、回归生命本真的时间视角。
在这个追求效率和速度的现代社会中,袁竹通过对吊汤、酿酒、刺绣等技艺实践的细腻描绘,展现了慢时间的美学价值。吊汤需要厨师耐心地熬制数小时甚至数天,才能将食材的精华完全融入汤中,使其味道醇厚鲜美。这个过程需要厨师全身心地投入,专注于每一个细节,感受时间的缓缓流淌。酿酒同样是一个需要时间沉淀的过程,从粮食的发酵到酒的陈酿,每一个环节都需要耐心等待。在这个过程中,酿酒师与时间合作,让微生物在窖池中默默地工作,将粮食转化为香醇的美酒。刺绣则更是需要绣娘的专注和耐心,一针一线地将图案绣在丝绸上。每一针都蕴含着绣娘的情感和心血,每一线都连接着过去和未来。这些 “反效率” 的技艺实践,成为了对抗异化的精神飞地。它们提醒着人们,生活中并非所有的事情都能够一蹴而就,有些美好的事物需要时间的沉淀和耐心的积累。在快节奏的现代生活中,人们往往被各种事务和信息所淹没,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和对生活的热爱。而这些慢时间的技艺实践,让人们重新找回了内心的宁静和对生活的敬畏之情,成为了人们在现代社会中寻求精神寄托的重要方式。
袁竹通过四代人的家族叙事,打破了现代原子化个体的时间孤岛,重建了 “祖先 - 我 - 后代” 的时间连续体。在《川酒》中,百年封坛的情节令人印象深刻。酿造者将精心酿制的酒封存起来,等待着百年后的开启。他们知道自己无法亲眼看到酒被打开的那一刻,但他们依然怀着对后代的美好期许,将酒封存起来。这种行为不仅仅是对家族传承的坚守,更是对未来的一种承诺和信任。它让人们感受到,自己不仅仅是独立的个体,更是历史长河中的一环,与祖先和后代紧密相连。在《蜀绣》中,跨代合作绣品的情节也体现了代际时间的延续。沈家人通过跨代合作,共同完成了一幅绣品。在这个过程中,年轻一代向老一辈学习刺绣技艺,传承家族文化;老一辈则从年轻一代身上看到了希望和未来。这种跨代合作不仅促进了技艺的传承和发展,更加强了家族成员之间的情感联系,使代际时间得以延续。通过这些故事,袁竹激活了传统 “慎终追远” 的时间伦理,让人们重新认识到代际传承的重要性。在现代社会中,人们往往过于关注个人的利益和成就,忽视了家族和历史的传承。而袁竹的作品提醒着人们,要尊重历史、珍惜现在、展望未来,将个人的命运与家族和历史的发展紧密结合起来,实现生命的延续和价值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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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竹的《四川》四部曲之《蜀绣》
五、余论:作为文明启示录的文学实践
袁竹的《四川》四部曲,绝非仅仅是文学领域的一次创作尝试,而是一场关于文明存续、发展与传承的深度探索,是一部以文学形式呈现的文明启示录。在这个技术理性过度膨胀、文化认同面临撕裂的时代,袁竹通过这四部作品,深刻地揭示了文明的深层奥秘,为我们提供了重新审视文明的视角和方法。
在当代社会,技术的飞速发展使得人们的生活方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然而,这种变化也带来了一系列的问题,如文化认同的迷失、精神世界的空虚等。袁竹的《四川》四部曲,以其独特的叙事策略和深刻的思想内涵,为我们提供了一种疗愈现代性困境的可能。他通过对川菜、川酒、川剧、蜀绣这四种传统技艺的细致描绘,展现了文明在日常生活中的具体实践,让我们看到了文明的韧性和生命力。在这个过程中,袁竹证明了文明的延续并非依赖于宏大叙事的自我证明,而是存在于无数个体在日常实践中的持续创造。每一次烹饪、每一次酿酒、每一次表演、每一次刺绣,都是文明传承的具体行动,这些看似平凡的实践,蕴含着文明的精髓,是文明得以延续的根基。
传统在现代世界中的价值,一直是人们关注的焦点。袁竹在《四川》四部曲中,通过对传统技艺的深入挖掘,揭示了传统技艺中蕴含的 “天人合一”“知行合一”“道器不二” 等智慧,这些智慧对于解决现代社会中的诸多问题,如生态危机、精神危机等,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传统技艺不仅仅是一种技能,更是一种文化的传承和表达,它们承载着历史的记忆和民族的精神,是现代社会不可或缺的精神资源。袁竹通过他的作品,让我们重新认识到传统的价值,激发了我们对传统的尊重和热爱,为传统在现代社会中的传承和发展提供了新的思路。
地方经验与世界意义的关系,也是袁竹在作品中探讨的重要问题。四川盆地作为一个独特的地域,拥有丰富的地方文化和历史经验。袁竹通过对四川盆地的地方性知识的深度书写,将地方经验与人类的普遍境遇联系起来,使地方经验具有了世界意义。他让我们看到,四川盆地的移民历史、抗战后方经历、改革开放的盆地效应等,虽然是特殊的地方经验,但其中蕴含的关于创伤、韧性、融合、创新的智慧,却是人类共通的精神财富。这种对地方经验的世界化表达,不仅丰富了世界文化的多样性,也为不同文化之间的交流与对话提供了可能。
当陈默在新 “五味轩” 中精心调配每一道菜肴,将传统川菜的精髓与现代烹饪理念相结合,创造出令人惊叹的美食时,他不仅是在传承和创新川菜技艺,更是在践行文明的传承与发展。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对食材的选择和处理,都蕴含着对传统的尊重和对未来的期许。李一诺在国际酒展上,自信地向世界展示川酒的独特魅力,阐释 “心正酒正” 的理念,他的话语和行动,不仅是对川酒文化的传播,更是对文明价值观的宣扬。沈清晓用发丝绣记录时代创伤,她的每一针每一线,都承载着历史的记忆和个人的情感,她通过刺绣这一传统技艺,将个体的创伤与历史的创伤联系起来,实现了对创伤的修复和对文明的传承。这些具体而微的文学场景,看似平凡,却蕴含着深刻的文明内涵,它们是文明在当代的肉身显形,让我们真切地感受到文明的力量。
袁竹的贡献不仅仅在于他创作了四部优秀的文学作品,更在于他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新的思考方式和文学表达形式。他让我们看到,文明的故事,就发生在我们身边的每一个角落,发生在每一个愿意投身于具体技艺的身体里。他对 “具体性” 的文学忠诚,使他的作品充满了生命力和感染力,也为我们提供了破解现代性困境的关键密码。在这个意义上,袁竹不仅是四川文化的书写者,更是人类文明的织锦人。他用文学的针线,将地方性技艺绣入人类文明的宏大图景中,每一个线头都闪烁着具体的、有体温的、充满感官细节的人性光芒。他的作品,是对文明最崇高的致敬,在具体中展现了普遍的价值,于肉身中彰显了永恒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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