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乌对俄战争潜力的评估

日鸿

俄方在军工动员方面展现出强大能力。根据英国皇家国防安全联合军种研究所（RUSI）副研究员奥列克桑德·V·丹尼柳克（其曾在2014年任乌克兰国防部长首席顾问、并担任过对外情报局特别顾问、乌克兰武装部队总司令助理、乌克兰－北约协调员）在其所著报告《赢得工业战争：俄罗斯、欧洲和乌克兰比较（2022—2024年）》中披露，战争开始三个月后（2022年5月18日），俄罗斯对约4000家军工及相关上下游企业实施国家管理，出台配套法律，将超过450万名雇员或承包商纳入国防生产体系。短期内的这一波工业动员带来显著成果：
1. 2024年坦克年产量突破1500辆，按照俄方官方数据估计达1500–2100辆，足以完全填补前线损耗，一线俄军的T-72B3等先进数量在经过三年战争后不降反增，就是其成果最好的体现，这其中最显著的成果就是T-90M数量相比于战前有显著上升。
2.在战争中，由于滑翔制导炸弹等远程攻击弹药与各型无人机的大规模投产以及反无人机技术升级，使得俄罗斯空天军以及陆军对地攻击效率在战争后显著提升。这其中最显著的例子就是以“柳叶刀”和带精确制导组件的FAB系列航空炸弹的普及，使得俄军在浅近纵深使用精确制导武器的比例在战争中不断提高。
3.而且考虑到俄罗斯现役军队数量从战前的100万人左右扩展到150万人，总兵力从190万人扩展到240万人，如此幅度的扩军并没有出现武器短缺的现象，可以说俄罗斯国防军事工业的动员，为俄罗斯扩军建立基础。
值得注意的是，俄罗斯绝大多数军工企业均为国有、归属军工综合体Rostec管理。根据其规定，军工企业对俄罗斯军队出售武器的利润率为2.28%。制造业人士都明白，正常条件下制造业利润率应在5%以上。俄罗斯能在战时让自己的军工企业以2.28%的利润率进行生产简直就是圣人在从事军工业。
这里我们可以比较一下西方与俄罗斯的差距，欧盟战前一发155毫米炮弹的价格通常为1500–2000欧元，如今已涨至约8000欧元以上，利润率不知道翻多少倍。由此可见自由市场体制下欧美军火暴利以及其生产能力之低下，这体现军工企业收归国有，听从指令经济的优势。
整体而言，虽然作者处于反俄罗斯一方，但该报告对俄罗斯在战争期间的军工动员能力充满溢美之词，高度评价俄罗斯军工的战时动员能力。作者在文中也表现出对于欧美军工企业的无奈与愤慨，抨击欧盟以自由市场竞争为由纵容式管理军工生产，导致严重后果。
根据报告中数据以及之前关于俄罗斯伤亡的分析，可以得出以下结论：俄军经过三年战争，其人员损失尤其是主力骨干损失数量可控，另一方面俄罗斯凭借高效的工业动员和生产扩张，其整体作战能力较战争初期已实现明显提升。
简单来说，俄罗斯有能力最终达成其吃下4个州乃至8个州的目标。原因很简单，在2022年2月的攻势中，俄罗斯曾一度拿下四州大部分地区，当时俄罗斯在乌克兰战区前线兵力约为20万至40万，如今俄罗斯在整个特别军事行动区的总兵力已增至60万至100万。从兵力角度看，控制八个州并非难事。
当前制约俄军进一步扩张的主要原因，在于俄罗斯需要确保有足够的二线部队来填补防线并控制后方。此外，随着战争拖延，俄乌双方军力正在此消彼长，乌军抵抗能力不断减弱。鉴于俄军兵力持续增加和乌克兰兵力下降，俄罗斯控制八个州的想法我认为绝非虚言。
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对乌克兰政府来说局面相当危急。现在看到，虽然欧洲方面表示他们将持续向乌克兰提供军事援助，但特朗普政府明显向俄罗斯倾斜，并且开始从东欧撤出军事部署。从您的角度看，欧洲有能力继续支持乌克兰作战吗？为什么？他们大概能支持多久从整体来看，欧盟根本不具备长期支撑乌克兰人与俄罗斯人陷入持久僵局的能力，乃至帮助乌克兰人战胜俄罗斯的能力。欧盟只有短期对乌克兰进行支援的能力，因为欧盟缺乏长期支援乌克兰必要的产能和资源。
简而言之，当前欧洲对乌克兰的支援能力受到基础化工行业和基础制造业产能严重不足的制约。表面上看，欧洲人常常高调宣称能够生产多少炮弹、多少导弹、提供多少装甲车辆，但实际上有两点需要明确：
第一，欧洲国家已经开始交付自己的现役装备：英国几乎将所有AS-90型155毫米履带式自行榴弹炮全部送往乌克兰，再送下去就真的“送无可送”了。
第二，欧盟对乌克兰援助效果极其存疑。从纸面统计来看，2024年全年欧洲对乌克兰提供的坦克不过90辆左右，还不到俄罗斯同期自产坦克数量的十五分之一，远远无法满足乌克兰的需求。由此可见，仅靠欧洲自身，根本无法支撑乌克兰的战略和战争消耗，欧盟无法维持现有援助力度，更遑论进一步扩大支援。
若欧盟要进一步扩产，又必须回到自身化工产能不足的问题。任何国家制造炮弹和导弹都需要推进剂、火药以及高能炸药，其中高能炸药的生产则依赖于化工行业持续不断地生产含氮化合物。但由于欧洲的去工业化，其自身的重化工企业在过去几十年中衰落得比军工行业更快更惨，欧盟短期内根本不可能重建起足以支撑军火扩产。
此外，发射药生产还需要大量优质棉花，最好是短绒棉，而欧洲不可能大规模种植棉花。正如德国国防部长在2023或2024年所述，德国至少97%以上弹药所需的棉花来自新疆进口，本地棉花供应几无可能。
即便在极端情况下，欧洲联军直接跨入乌克兰国土，与俄军展开大规模正面交战，其军事实力也难以撼动战场局势。2024年欧盟（含英国）的总军费支出为3260亿欧元，现役陆军人数约105万人；其常备部队战斗力折算相当于120个乌克兰战斗旅，即45万至50万作战兵力。
其极限干涉能力，例如各国将一半部队留守本土、另一半投入乌克兰，理论上可派出的部队，可以大约相当于53.5个乌军旅的战斗力，但考虑到希腊、意大利和西班牙等国意愿不足，实际动员兵力作战能力难以超过40个乌军旅。
换言之，乌克兰能获得的欧盟最大限度直接支援，也就相当于40个乌军旅、约15万至20万乌军的兵力，其中多数国家仅能派出一两个旅，甚至只有几个营。一旦俄军歼灭一两个欧洲旅或几个营，就足以让某欧盟小国的精锐部队全军覆没。
但是我们可以注意到，仅仅在巴赫穆特战役期间，乌克兰方面就前后有超过38个战斗旅先后出战，约10万作战兵力；即便宽松估计，欧盟干涉军也只能发挥相当于1.5个巴赫穆特战役的战斗力，对俄乌战场的影响极为有限。
至于这种支援能持续多久，则难以精确量化。若按现有消耗速率与外部支援枯竭的时间来估算，乌克兰方还能以现在消耗速度维持大约一年半左右。当然这种估算的前提是俄军保持现在的作战强度。
特朗普同时要求北约国家提升军费至GDP的5%，这一目标短时间有可能实现吗？如果实现对俄乌有什么影响吗？法国、德国账面上的扩军对于俄罗斯能构成威慑吗？简单来说，提升军费到GDP的5%短时间内不现实。目前欧盟国家中军费最接近占GDP5%的标准的是波兰，2024年其军费约占GDP的4.2%，并计划在2025年将国防开支提升至4.7%。而从波兰的经济状况来看，这样的军费规模已经给国家财政造成沉重负担。
要让整个欧盟的军费达到这一比例，各国将需要付出极高的代价。对于绝大多数欧盟成员国来说，这意味着必须将军费总额提高至原来的2.5倍以上。考虑到现在绝大多数欧盟国家的军费开支都不足GDP的2%，在短期内要实现如此大幅度的扩张几乎不可能。
平心而论，欧盟各国已经制定名义扩军计划，但部队编制的实际扩张幅度相当有限。以法国为例，尽管其2024年度军费开支高达618亿欧元，但法国目前仅保持六个战斗旅，总兵力不过四到五万人。
德国方面则更为明显：其2024年度军费已经接近900亿欧元，且在2022年已通过了一次价值1000亿欧元的特别国防基金，用于军备扩张和部队重组。然而，经过两三年的努力，德国现有的战斗部队规模依然只有两个装甲师和一个快速反应师，包括三个装甲旅、两个装甲掷弹兵旅、一个法德联合旅、一个空降旅、一个山地旅和一个空中机动作战旅，总计约3万名士兵。如果要介入乌克兰冲突，其可投入一线的战斗部队也仅相当于约三个营。
对于所谓的法德“纸面扩军”，俄乌战争已给予他们三年充分准备时间，但是各国并没有根本性改变，这一事实已经说明它的局限性。即便再延长时间，法德合计的陆军战斗部队仍难以对乌克兰或俄罗斯构成实质性的军事威慑；就算倾巢出动，对俄军的威胁也极为有限特朗普在俄乌和平问题上立场摇摆，近日更是恼羞成怒，批评起普京。如果俄罗斯宣布新一轮夏季攻势开始，美国还会从中斡旋吗？美国会如何阻止俄罗斯继续进攻，如何结束俄乌冲突？
美国绝对会展开斡旋，哪怕过程中可能稍显傲娇，对泽连斯基进行冷嘲热讽。尽管如此，这样的努力能否奏效是另一回事。我个人估计八成徒劳。回顾特朗普与普京的会谈，普京几乎是耍着特朗普玩。
如果要阻止俄罗斯继续推进，最直接的是派遣地面部队参战，理论上最有效，但这却是美国最不可能打出的牌。即使仅由空军介入，也同样违背特朗普从俄乌战局中脱身思路，因此也可暂时排除。
除去直接军事干涉，美国还剩下的选项就是制裁与解除制裁并用的“萝卜加大棒”策略，以及鼓动欧盟与乌克兰共同对俄形成新一轮威慑。然而，无论是当前的乌克兰还是欧盟，都难以扭转战场力量对比，无法对俄罗斯构成实质性威胁。即便通过美国方面通过特工组织对俄罗斯内部实施破坏，也无法阻止前线俄军的优势和推进态势，无法将战争天平向乌克兰。
相较之下，俄方手中依然握有多张“底牌”。
首先，他们具备进一步升级冲突的能力。相比于欧洲和美国既不愿升级，实际动员能力又有限的现实。俄罗斯尚未全面动员，其工业与军队潜力仍大有可为。
其次，由于前线形势对俄罗斯有利，所以战争拖延对俄罗斯有利。和平谈判无果，可以让俄罗斯在前线持续推进。事实上一旦某段阵地被俄罗斯占领，下次谈判再怎么敲定也没有可能让俄罗斯将土地让给乌克兰。
再者，俄军能够加大对乌克兰基础设施的打击力度和范围，进一步提高西方在经济和社会运行层面的负担，让欧洲和美国为乌克兰的政府运行、民生重建支付更高成本。
总体来看，美国几乎无从施展强有力的对策。三月的美俄会谈已证明，无论口头承诺还是制裁新举，都难以阻止俄乌战争推进。冲突主动权显然掌握在双方交战方手中，而和平的天平更倾向于胜势一方。
以军事角度来看，最残酷的战争结束方式可能是俄罗斯彻底消耗乌克兰的人力储备。俄乌战争对乌克兰方面有极强的筛选效应，在开战初期，乌克兰有逃亡能力和意愿的人员早已离境，留下的人要么愿意誓死抵抗俄罗斯，要么无力逃离或麻木顺其自然。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俄罗斯人继续推进，其战后治理将相对轻松。战争将有意愿誓死抵抗的人全部消耗在前线，最后剩下的民众要么亲俄罗斯、要么就已经不愿意反抗。这样一来，大量的不稳定因素将在战争期间消消灭殆尽，未来出现类似伊拉克或阿富汗那样的持久叛乱风险的可能性更低。
另一种更常见的结局，则是在乌克兰后方的征兵和后勤补给出现严重瓶颈时，战线因无法维系而突然崩溃，形成类似1945年德军由于无法全面支撑防线，突然瓦解的局面，这可能会导致在越过一个临界点后，俄罗斯突然获得决定性胜利或快速达成既定战略目标。
至于俄方是希望仅仅控制第聂伯河以东，还是要一统全境，目前恐怕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现在的局面比较微妙，如果俄罗斯在北线突破顺利，俄军便会把当前夏季攻势的重心压往北部；若南线更易前进，则会顺势而为将重心南移。毕竟现代战争中，侦察与火力支援能灵活调动，战略中心的转移远比前现代战争容易。具体决策和战役决心将取决于乌克兰方面的反应。
总体而言，俄乌战争是一场高度博弈化的过程。俄罗斯的现阶段的真实目标可能是拿下乌克兰八个州，至于吞并全境，则更像是一种远期愿景。

坐井观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