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晒坝
我出生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的农村,一些大集体时代的遗留物在我脑子里还有着模糊的印象。
据父母讲述,我们家是地地道道的农民,解放后和另外两家人一起,住进了队里分配给我们的X家老祠堂。我的印象很模糊,只是依稀记得家里隔成了几间小屋,进有的里屋还要上一步石头梯子,屋子很黑,灶屋里支着一张石桌子。出门是很窄的阶阳,下一步梯子是土院坝,走过院坝边上架在水沟上的石板桥,就是集体的大晒坝。
大晒坝用青石铺成,又用细条石又分隔成了一块一块的,有点像书上画的井田。这些石头的分隔,大家都喊的晒坝边边,经年日久的踩磨,大晒坝非常的平整,绵雨后长了青苔也很打滑。
从我有明确记忆开始土地已经包产到户,大晒坝仍在。农忙季节,特别是打谷子的时候,一挑一挑超过两百斤的水谷子,直接被男人们从田里担来倒在晒坝上。女人们开始推开晾晒谷子的时候,男人们就坐在晒坝边边上,开始端起特大号的掉了瓷的搪瓷缸子,喝早已凉起的花茶开水,一口气喝下半杯后,再抽一支烟,几口烟子吐完,然后毛巾垫在黝黑的肩上,拱起箩篼扁挑,提上抬拄,又往田里走去。
要说自己对于大晒坝的感情,莫过于夏日夜晚的乘凉。一般是吃过晚饭,妈还在收拾锅碗喂猪的时候,婆就拿上几个小凳子去晒坝占位置了,等爸妈忙完出来,他们那些大人坐在凳子上或是晒坝边边上,像我们这样的小孩子就睡在簸箕里,不睡觉的大一点的孩子在人群中穿梭打闹,人很多,就像开社员大会一样热闹。
大人们围着小孩子坐,用蒲扇和篾扇轻轻给我们扇风,给我们扇蚊子,给我们送上清凉。大人也没刻意给我们唱儿歌或讲故事,就在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玩笑中,孩子们渐渐睡去。那一扇一扇的清风,扇走了那个时代,扇走了大人们的青春年华,扇走了和睦单纯的邻里关系,也扇走了带给人们无限欢乐的大晒坝。
我上小学的时候,还没实行单家独户的播小秧,还是大家上交谷种集体烧秧苗,然后小秧分发到每家。大晒坝的一角被挖开了,挖了很大一个洞,就是为了搭建烧秧苗的温室房,也叫高温窖。大晒坝被挖开当时大人孩子都没感觉,反倒一件事让我非常兴奋,那就是烧小秧的时候去求烧火的大人帮我烧个耙红苕。
再后来,也许我上初中了吧,队里把大晒坝批给了我堂幺爸做屋基地,盖起了两层楼,不过房子只占了大晒坝的一半,另一半就成了他家的院坝。据说为这个事情,很多邻居心里不满意,不晓得是针对队里的干部,还是针对幺爸。
自那以后,大晒坝消失了,我再也没看见过邻里集中晒粮的大场面。
很多人有钱了,或是住不下分家了,都搬离了大晒坝周围,到远处新修了房子。每家人也都有自家的一块小院坝,夏日夜晚,一家人坐在坝子里乘凉的习惯还是保留了,只是再也没有那么多人,再也没有那么热闹,好多大人还在乘凉的夜晚,给孩子们讲当年集体时候的大晒坝往事。
去年,我回家去给公上坟。公的坟就在老祠堂背后的小山坡上,也就在原来的大晒坝旁边。公六十多岁查出食道癌晚期,临走前,当了多年生产队长,坚强了一辈子穷苦了一辈子的公,望着他的独生儿子——我的爸爸,再也忍不住,留下了两行老泪。公的遗愿就是要离家近点,他死后也想守着这个家,于是爸爸把公葬在了房子背后的山坡上,坟头向着老祠堂,也是向着大晒坝。上完坟我们的车子在幺爸院坝里掉不过头,才发觉这半块晒坝已经比原来小了好多,车轮走过留下两道深深的印子——大晒坝那些平整的青石板,一块也没有了。(2010-1-29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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