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巧茹工作室建立后的第一部川戏《马前泼水》,4月16——18日在成都锦江剧场公演。 从题材来说,马前泼水这个题材其实并不太具备现代文化意义上的共鸣点,就如同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一样,将女子的幸福与否寄托于夫家的飞黄腾达与扬眉吐气,这样的界定本身就有着先天的局限性。将出嫁视为投资,将目光瞄准于物质的丰盛,即便是以悲剧化的失败告终,终还是失于精神层面的洁净,同时,这个题材中所蕴含的道德说教成分,即对渴望财富的女性实施精神上的鞭挞和摧毁,更是大大的简化和线条化了崔氏的悲剧结局。 从这个层面上来说,崔氏的行为,到底是应该被彻底的鄙视还是施与同情,都未免流于又一轮的口舌之争,难以平衡。因此,选择了这样的题材,势必要以新编的名义赋予它更为人性化的含义,得以实现现代观念上的认同感,以巧妙、新奇、出人意料的改编来淡化题材本身的缺失,淡化整个题材的道德说教感,翻转整个局面。新剧是否出彩,很大程度上便仰仗于这个新编的“新”字。一出戏看下来,改编者的功力虽不能和已经成为经典的《巴山秀才》、《易胆大》相比肩,然而仍然不失为一次很好的尝试。 与故事原型相比,崔氏的情感脉络的发展相当清晰,生活的重压也愈发的可怖,从待字闺中的择婿到借酒嗔怨的自休,从愤然提刀的拒亲到日倚柴门的盼归,从当街拦马的诉情到一腔决意的投塘,无不展现了这样一个女子的大胆率性、真诚可爱,在新编的《马前泼水》中,崔氏并未再嫁做他人妇,而是呈现出的更多的是犹豫、彷徨以及对未来的迷茫,故事的走向从简单的因果循环上升为对小人物个体欲望与匍匐前行的人生状态的反思,而这样的性格塑造和故事情节设计指向的也正是对故事原型功利倾向的淡化和结局悲剧的升华。 当朱买臣站立于柴门之前,理性的思索,温情的回忆和脱口而出的呼唤,显而易见是认同于这样一种观念的:并不是渴望财富就应该被毫不留情的惩戒,人性本身中的欲望并不是可以简简单单的束缚于一纸道貌岸然的表彰之上。婚姻并不是借之以飞黄腾达的跳板,同样,也并不是必然同贫贱共哀苦的天然道德约束。同样,崔氏也是认同这一点的,于是她敢于自择夫婿,敢于逼要休书,更敢于承认自己的悔恨,她并不是对打破贫苦婚姻而悔恨,她的理由更多的是情感而不是婚姻,故而,在朱买臣离家之后,她不得不独自面对不知今夕何年的漫漫人生时,她虽彷徨但仍然选择了等待。
然而,如同崔氏原型中无法抹杀的贪念一样,朱本性中无法抹杀的是对故里乡人的极度蔑视和衣锦还乡后的高傲报复,从本质上来说,朱买臣是善良厚道的人,即便是一腔愤恨,但他却不擅长施恶,当然,他同样也不擅长于原谅,读书人自有他斯文却凉薄的报复方式,马前泼水,覆水难收,轻飘飘的几句话就直将前妻羞辱到悲愤投塘。
于是,整个悲剧之悲从崔氏自溺的因果报应说终于被成功地转移至两个人因执念而来的错失。
其实,从一部小说而言,这样的结局和故事未必然见得到多么的动人心魄,但是作为需要考虑各种行当穿插、演出时间局限等各种因素的戏曲而言,特别是作为个人工作室的第一部新编戏曲而言,这样的水准早已远远高于先前的期待。更可贵的是,在戏曲以翻陈出新为时尚的今天,货真价实的大段唱腔似乎被摒弃新剧创作之外,取而代之的是对情节毫无推进,对人物毫无塑造力的大幅念白和生硬安装上的基本功展示。《马前泼水》坚持着以戏曲精髓之唱腔来塑造人物的喜怒哀乐,每一场都有着让人期待的大段唱段,虽不能说折折可单列出来成为经典,但不论唱词还是表演都相当精彩,尤其是从泼水一折而起直至结束的部分,层层推进,节节拔高,到最后一折,直可让人泫然涕下。而陈巧茹的闺门旦之灵巧,青衣之悲情,蔡少波穷生之落魄,官生之轩昂均呼之欲出,抢眼至极。
另:在锦江剧场门口看到关于陈巧茹工作室的介绍,特别说明了一句,该工作室由陈巧茹个人自负盈亏,风险自担。本来这些陈述作为合同或者协议或者约定只在川剧院内部明示也就罢了,如此广而告之,专门写在新剧的介绍中,隐约能见自负盈亏风险自担这八个字背后的艰辛。虽然是梅花得主,实力名气样样不缺,然而,想要在这样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大环境下,真正的做一点事情,想来也是举步维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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