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辣社区-四川第一网络社区

校外培训 高考 中考 择校 房产税 贸易战
阅读: 6388|评论: 43

【连载】穷大学生创业发财记-血战到底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0-7-23 10:08 | |阅读模式
第1章
2008年11月29日上午,我还在蒙头大睡,李卓一个来电将我吵醒,语急气躁,仿佛有大事发生。我说:“有事你就明讲,老子春梦未尽,懒得跟你胡扯。”他一阵大笑,说:“你看今天的商报没有?美国次贷危机引发全球金融危机,经济动荡成了全球关注热点。”我慵懒地翻了个身,说:“这事9月份就开始闹腾,我既不经商又不炒股,危机与我何干?”这厮又一阵大笑,说:“你娃死到临头嘴巴硬,过几天你才晓得锅儿是铁铸的。”闲扯一通,我已穿戴整齐,雁翎不在家,我只好自己煎荷包蛋。
扭了几下水龙头,水比细线粗不了多少。我一使劲儿,竟将水龙头活活折断,一股水流射我一身。这房子我租了两年,房东一直嚷着涨租,每次我都以三寸不烂之舌搪塞,说:“租高价不如租长期,咱们合作两年了,你该清楚我的性格,既不朝三暮四,又不攀权附贵,绝对是长期合作的主。”房东心地善良,被我说得心花怒放,还乐呵呵地散我烟抽。他这房子装修简单,电器过时,家具破旧,又居高层,怎么说也不值九百的月租价。上星期雁翎跟我说水龙头漏水,总有一天要“水漫金山”,责令我找修理工换换。我懒得搭理,心想:总不能一辈子租房,迟早得搬出去,眼下过一天算一天吧。
吃完早餐已是十一点,窗外车水马龙、人声嘈杂,以往周末都有安排:睡大觉、玩游戏、听音乐、适当地打牌娱乐。可是念及李卓来电,内心竟然莫名恐慌,不知金融危机大浪何时高潮,对我等良民有何影响。上个月公司开月度总结会,老板始终黑脸,说食品界两大客户临时取消合作意向,巨额广告投放计划暂缓。听那颓丧的口气,估摸不是暂缓,而是永无戏唱。翌日,公司新招的两名大学生被离奇解雇,这俩人是公司吸纳的预备人才,遭此变故,众人欷歔不已。我想解雇裁员,暂时与我无关。生活变化无常,你太认真它便捉弄你,你顺势而为,它反倒与你紧紧相连。我在阳台上站立良久,抽完一支阳光娇子,蓦然想起昨天和雁翎的争吵,心下焦灼,便盘算这阳光明媚的下午该如何度过。思忖一阵,我打电话给李卓,说:“你下午有没得事?”他说:“有锤子事,正想找人打牌。”我说:“你约杨伟,咱们‘血战到底’。”这厮欣然领命,牛烘烘地说:“今天不让你娃出血,老子名字倒着写!”
“血战到底”是成都人以三千年的麻将文化为根基,将成都人的闲散与幽默融会贯通,最终形成的独有玩法。通常情况是四人战争,掷骰子定方位,筒、条、万打缺一门即可叫牌,明杠乃刮风、暗杠曰下雨、自摸关多家、一炮可三响,直到最后两人分出胜负,才算打完一局。我认为成都人之所以休闲,一杯茶陪坐一下午,一生就像一个黄昏,归结于他们在血战现实中的临危不乱。这就像人人惯打的“血战到底”,不温不火、不快不慢的打法,铸就他们温和的性格。当庄家胡牌休息,余者则继续酣战,谁都不认为自己是输家,谁都有力挽狂澜的机会。即便开局败阵,他们雄心依然,一手端茶一手砌牌,屁股纹丝不动,摆出运筹帷幄的姿态,在下一局一展拳脚。玩“血战到底”十来年,李卓是我的第一个徒弟。这厮当年初到成都,我说“血战到底”体现了成都的人文关怀和地理性格,这厮便两眼睁得比鸡蛋还圆,硬逼我将他培训成麻将高手。李卓的麻将天赋不及杨伟,这厮性格暴躁,与“血战到底”以静制动、以柔克刚的精髓背道而驰。杨伟摘下“大师”桂冠,只交了三十元学费,李卓却花了大半年,输给我的零散钱,足够买三条精品娇子了。玩“血战”不分男女老少,只要坐着够得上牌桌,就可以陪亲戚朋友玩两把,小学毕业我就上“麻场”了,我学这玩意特别快。那时老妈无事可做,成天和邻里妇女搓麻将,偶尔还带上毛线银针,要是先和牌就勾两针,苦战一个月,家里的菜钱不用愁,我的毛线背心也有了。第一次玩“血战”,坐我对家的堂姐手气忒背,一个下午输了三百块,心疼得眼泪哗哗的,那是她做茶楼服务生一个月的工资,老妈看不惯我手气硬,把把胡“带勾”大满贯,逼着我交出所得战果,搞得我也眼泪哗哗的。从此老妈让我戒麻八年,她生怕我成了麻将大师,荒废学业一事无成。上大学后她管不着了,我们学校后面有一片林子,当地人在里边摆摊开设麻将馆,逢假逢闲我们都会去玩几把,坐在藤椅上慢悠悠地砌牌打牌,眨眼间就到了黄昏。
在春熙茶楼靠窗落座,这里居高临下,打望过街美女,养神养眼。由于三缺一,搓麻不够精彩,一致认为玩“斗地主”合适。我叫服务生送来一副扑克,麻利地洗牌发牌。依老规矩,前三把试手,第四把李卓发牌,“翻张牌”在我手上,我拿起一看,张张“电话号码”,当即将“地主”让给杨伟。这厮一声阴笑,对李卓说:“老子断你财路,你娃没机会了。”话毕使了一个“闷抓”。待杨伟抓起底牌,李卓脸色陡然下沉,大喊一声“倒”。李卓守尾,我估摸他手上有大小王,当即吼了声“贴起”。这时手机就响了,我一看是表姐,赶忙将牌往桌上一扣,摁下接听键,就听她问:“熊奇啊,在搓麻将还是泡妹妹?”表姐嫁往深圳十年,乡音一点未变。我提提嗓门,说道:“正和朋友在茶楼谈项目。表姐有空打电话,心情一定不错,股票涨了还是生意赚了?”话音刚落,她就在电话那头抽泣,我暗忖不妙,压低声音问:“你又和表姐夫吵架了?”“嗯,还不都为儿子。”
提及表姐夫,我是一肚子的气,说:“表姐你再哭,我非往深圳揍他一顿不可。”表姐转悲为喜,笑盈盈地说:“你这臭脾气呀,吹牛可以,干正事不行。”这话直击软肋,也是我的一块心病。毕业四年了,我先后涉足五六种职业,换了十多家公司,都做得不顺心。我不是无德无能,而因付出与回报成反比,总想自立门户,勃起还击,将现实毙于胯下。我起身找了个安静处,当即大倒苦水:“表姐你有所不知,这几年表弟时运差,找的平台又不好,更无启动资金,再加成都生活节奏缓慢,奋斗激情早被床上激情取代,破罐子破摔呗,让现实给逼的。”表姐笑个不停,说:“我打算做服装代理,你愿不愿意帮我?”我两眼一亮:“帮,当然要帮,表姐投入多少?”“也不多,启动资金五十万。”我心下一阵窃喜,说:“你算找对人了,啥时回成都?咱姐弟俩坐下来谈谈。”“我订了机票再通知你,到时你把女朋友带上,来机场接我。”
合上手机,脑袋一阵激灵,接着又黯然无比。说什么“自立门户”,如今开擦鞋店都要几万,上周我去“老四”擦鞋店擦鞋,顺口问老板投资多少,他伸出三根油晃晃的手指:“起码三万,没现成铺子,至少五万。”我听得咋舌,皮鞋都没擦净就付钱走人。我现在月入三千,饿不死也富不了,总体消费复杂,月初是小财主,月底成大债户。此刻真让我飞往深圳和表姐夫掐架,我还没钱买打折机票。今天约李卓、杨伟喝茶,主要是避难,其次才是消遣。我又不得不想起雁翎,昨天逛商场,她看中一款春装,英文牌子,吊牌价688块。我一时手紧,犹豫了一下,她扔下衣服给了我半天脸色。晚饭虽由她亲手下厨,我却吃得很不开心,吃饭时看热播肥皂剧,剧情高潮是纨绔子弟送灰姑娘香车,雁翎看得尖声欢叫:“那女的好幸福哦。”我当即挖苦她:“你傍大款,运气好也能享受同等待遇。”战火由此点燃,碗筷抛撒一地不说,睡觉还不让我动手动脚。我憋了满肚子火,只好到洗手间冲凉降温,随后的折腾皆不顺手,我气得说她势利眼,她眼一横,收拾大包小包回了娘家。
打赏

微信扫一扫,转发朋友圈

已有 51 人转发至微信朋友圈

   本贴仅代表作者观点,与麻辣社区立场无关。
   麻辣社区平台所有图文、视频,未经授权禁止转载。
   本贴仅代表作者观点,与麻辣社区立场无关。  麻辣社区平台所有图文、视频,未经授权禁止转载。

 楼主| 发表于 2010-7-27 10:45 |
走回座位,李卓色迷迷地问我:“哪个妹妹找你,骚吹半天还不开心?”我一本正经地说:“表姐要做投资。”这厮叹道:“金融危机当前,她还敢下海做生意?你表姐真乃神人!”杨伟接过话茬:“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简直不可救药。”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你娃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厮立马闭紧臭嘴,身子往沙发上一靠,笑得异常奸诈。李卓是我的大学室友,毕业那年传销成风,这厮被山东少妇蒙骗,借五百大洋,坐了三天火车去青岛,结果传销是假,做性伴侣是真。李卓牺牲数万亿精子,在一个血色黄昏觅得契机,跳窗逃离淫窟。这厮回蓉干起直销勾当,倒买倒卖保健品,收入时高时低,富则桑拿按摩吹拉弹唱,穷则蜗居陋室游戏网聊。八年前的李卓想当画家,上帝却赋予他下半身思考的智商,满嘴蜂腰肥臀,三句不离女人二字。杨伟睡我下铺,大学四年老实憨厚。我们英语老师常着性感丝袜,她的课堂座无虚席,多数男生望穿丝袜口水横流,唯杨伟聚精会神埋首记笔记。命运仍未向他抛出橄榄枝,英语四级考试,这厮蒙了三次才勉强过关,翻译美梦付之东流。
坐定后玩了几把,把把捏“双王”,外带两“小二”。李卓揣了五百块,眼看要输光,要挟道:“你别张狂,赌场得意情场失意。”杨伟随即附和:“对头对头。”我说:“对头个锤子!”心想既然失意,今天不赢点小钱,怎么也说不过去。说话间轮到我做“地主”,瞄了瞄手上的牌:两大王、四小七、三老K。心下大喜,暴喝一声:“你俩惨了惨了。”正欲抓牌,手机又响了起来:

如果明天的路你不知往哪里走
就留在我身边做我老婆好不好
我不够宽阔的肩膀也会是你的温暖怀抱……

来电彩铃专为雁翎设置,叫《做我老婆好不好》。接起电话,她问我:“在做什么呢?”我说:“谈生意。”她冷笑一下,说:“我想出去走走,心情不太好。”我说:“你以为我心情好,吵架祸及双方,要不你出来,我陪你逛街。”“算了,你谈正事吧。”说完她一声不吭地把电话挂了。一场牌局下来,我上了五次厕所,盘点战果收获不小。我叫来服务生买单,李卓一脸淫色,说:“你赢了五百二,不请客洗脚按摩,未免太不耿直。”念及家里的战火,急需扭转局势,我说:“改天吧,等雁翎高兴了,做顿大餐招待你们。”
从茶楼出来,街上春意盎然,成都粉子秋装换冬装,妖娆依旧、艳丽诱人。茶楼对面有家花店,我和店里的女老板挺熟。前年我在亿科地产上班,办公室就在花店楼上,午休时分我常去她店里吹牛,那时刚和第二任女友分手,自恃有份不错的收入,本意却是想泡女老板。某日中午,我俩聊得正酣,一辆奔驰停在门前,下来一位暴牙秃顶的中年人,进店就朝她喊:“亲爱的乖乖,三月不见,哥哥简直想死你了!”我闻声而逃,再也没去过花店。后来她给我打过一次电话,说:“你怎么不来店上了?我都有些不习惯。”我笑道:“你有实力派情哥,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只好撤退让道,否则横尸街头,也不知是哪个王八羔子干的。”
走进花店,老板一眼认出了我。她没以前漂亮,即便脂粉满面,亦掩不住恶心的雀斑。她浅笑着迎了上来:“哟,越长越帅了。”我回以浅浅的一笑,走到一束玫瑰花前问她:“这花是咋卖的?”她怔了怔说:“你买去送给谁啊?”我说:“送女友,昨天吵得天翻地覆,买去讨她欢心。”她扭捏地说:“想不到你都恋爱了,这花收你成本价吧,八十。”我暗暗窃喜,心想当初你若投怀送抱,或许我也遇不见雁翎。付了花钱,看看天色不早,我对她说:“今天得安抚内患,有机会再来看你。”她显得异常失落,阴着脸送我到门外,顺手拦了辆出租车,说:“玫瑰花娇贵,别在公交车上挤坏了。”我满怀感激地钻进车子,回头看她挥手告别,顿觉鼻子酸酸的,便假装幸福地笑笑,说:“你回去吧,回去吧。”她点了点头,转身走回花店,我随即摸出手机,拨打雁翎的电话号码,话务提示:“对不起,你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

 楼主| 发表于 2010-7-27 10:47 |
第2章
回家看新闻联播,美国金融危机跻身国际要闻,我看得异常乏味,啪地关掉电视,冲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我身裹雁翎的粉色浴巾,薰衣草味隐约可嗅,蓦然想起她肤若凝脂的胴体,拿起手机又打她电话,话筒那头仍是话务提示。我心头一下就火了,这丫的,难道约会旧情人了?疑窦中翻出韩国毛片,塞一张进DVD,调低音量,躺在床上悠哉乐哉。该片我从猥琐的游贩手中购得,“首映”当晚,女主角一丝不挂,雁翎大惊失色,说:“她怎和我一模一样?”从此将毛片雪藏,专好肥皂剧,智商日渐低下。
床头柜上放了一摞房地产广告,汶川大地震后,成都房市低迷,十大开发商下调价格,四处散发传单:首付数万,月供数千。消费者却都不是吃素的,人人希望继续下跌,跌至免费送房为止,坐山观望者不计其数。李卓说经济不景气,消费者才成真正的上帝,我颇为赞同。每遇促销员散发传单,来者不拒,接在手里细细品读,购房欲望频频勃起。
上个月我算过一笔账,租房过日,月开销不下四位数。若是按揭,东凑西借,倒也能首付八万,购一套月供两千的小户型。老妈时常鼓励我,说房子是固定资产,辛苦二十年保准属于自己,死心塌地比媳妇还忠贞。老妈今年五十五,吃了半辈子苦,就没感受过房奴滋味。我心自有明镜,房子形同爱情枷锁,好比穿袜子洗脚、戴套子做爱,原本冰清玉洁,其实寡廉鲜耻。我今年二十有六,恋爱两次终不得果,和雁翎同居一年,磕绊不多,相敬如宾,朋友都说我俩很有夫妻相。红尘滚滚俗世喧嚣,多少人面善心恶却能博得红颜芳心。我和雁翎相识,却始于偶然。

去年三月,成都像粉子一样柔软,龙泉湖水波旖旎,桃花沟花红蕊灿。十八号那天,我负责桃花节开幕式活动执行,节目表演高潮,不良人士台下起哄,发生罕见的踩踏事件。雁翎慕名观看开幕式,着一套粉裙,穿一双高跟鞋,在人群中异常显眼。死妮子娇躯羸弱,人潮一涌动就被掀翻在地,我第一个发现,怜香惜玉奋不顾身,大吼着冲进人群,做了一回英雄救美。雁翎躺了五天病床,我探望过两次,第一次买水果,病房里就她一人,人气冷淡;第二次我买康乃馨,陪她聊了一下午。那天的雁翎又哭又笑,搞得我束手无策,她问我为啥拼命救她,我说换作别人也会挺身而出。她一阵感动,说:“现在社会人心冷漠,你这种人还真少见。”
某些细节往往影响一生。
雁翎说起前男友,眼神空洞泪流满面。那鸟人行为不轨,偷雁翎私房钱花天酒地。我心头又酸又涩,忍不住怒骂:“狗日的龟儿子!”雁翎怔了怔,温婉地看着我,含情脉脉,搅醒我尘封多年的情愫。此后互通电话,每日早晚一次,讲述工作苦乐,倾诉生活甜酸。随即逢闲幽会,游逛宽窄巷子、品尝古镇美食。去年五一,盐市口人潮滔滔,我和雁翎在天桥晾晒,她突发奇想,问:“你敢不敢吻我?”我说:“吻了咋办?”她羞赧低头,说:“你好坏哦。”我激动不已,猛提虚劲,又献热吻又赋诗:

我们的成都

在斑驳的城墙下
我将胜地来历逐一说起
我像窄巷子里的一只狗
那柔和的——
是被你温婉引诱的眼神

这里偶有阴郁
雾憋红日露满枝头
我从清冽的早晨跑练归来
用微笑做好早餐,色诱
蜷缩的雁翎懒懒翻身

我在阳台种满花卉
一缸水草几尾鱼虾
当你闭目闻香
遐思尽处溢满江南水乡

郊外卖花的姑娘
只卖百合,你最爱的百合
她与挚热男子相熟
对俗世邂逅情痴癫迷
她想见你——
是什么娇柔醉了熊奇?

最灿的吻一定在街口
行车侧目路人鼓掌
侧目的兄弟低低祝福
鼓掌的姐妹默默艳羡
……

 楼主| 发表于 2010-7-29 15:55 |
A片看得腻歪,上网打发时光,QQ群不断弹出信息,某男谣言失业人员遍街游荡,某女戏称怡红院妓女也下岗。我心下惶惶,逐一关掉群聊窗,却弹出两条私聊信息,一陌生女问我是不是成都人,平日寂不寂寞。另一条是李卓发的:熊宝器,生日快乐。我对生日素来麻木,朱门酒肉,费钱费神。我没搭理李卓,给那陌生女发去挑逗表情,简短聊了几句,她就问我:“帅哥对一夜情有没有兴趣呀?”我猜这小妞不是妓女就是酒托,假惺惺奉上红玫瑰,她顿作羞涩状,后又装可怜,说她毕业不久,对成都人生地不熟,日后还望帅哥指点。这摆明是勾引寂寞男的拙劣伎俩,深入聊叙势必约会见面,变法敲诈钱财。我一边冷笑,一边东拉西扯,不知不觉已近午夜,雁翎打来电话,说:“前男友约我谈点事,今晚就不回了。”我怒不可遏:“你马上回成都,老子当你迷途知返;要是彻夜不归,咱俩恩断义绝。”她异常委屈:“熊奇别误会好不?我和他啥关系没得。”我冷冷道:“是你不忘旧情吧?”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点燃香烟,我伫立窗前越想越气。昨天老板突发慈悲,说:“‘雄起’啊,上周你加两天班,这周你就休息三天。”老板从小语文成绩就差,声调发音不准,“熊奇”他老念成“雄起”,搞得我哭笑不得。当时我就有两种想法,其一,星期天陪雁翎买丝瓜熬豆腐,滋阴补阳;其二,到洛带广东会馆吃伤心凉粉,让小米辣提提虚劲。眼下雁翎既不回电也不发短信,天色黯淡,哪还有班车回蓉,她到底想干什么?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愤然掐灭烟头,弹向鬼魅夜空,目送它如流星般坠落。我想约李卓喝酒,仔细思忖又觉不妥。踌躇中倒想起李卓风流史,这厮像一条泥鳅在女人堆里滑来滑去,每段爱情遭遇滑铁卢,痛定之后感慨良多,最概括的一条,莫非“爱情风雨论”:“开头暴风骤雨,随后微风细雨,最后横飞唾雨。”
爱情成流水线,有时我也灰心,但正当壮年,不免对狂蜂浪蝶奸意横生。泰戈尔说,世界是虚幻的。我却想说,手机情话枕边耳语,比不上一次“晨勃”真实,更比不上陌生人的甜言蜜语。午夜人静,沉沉睡去,像一具被掏空的尸体。我在梦里问雁翎:“你向往纯粹的爱情吗?”她回答:“嗯。”我又问:“你的爱情保质期有多久?”她一脸天真:“从一而终,携手至老,但你不能死我前头。”我说:“为什么?”她陡然变惆怅:“我不想承受失去你的痛苦,一人忍受孤单。”我顿时泪流满面,说:“你死我前面,我将更加悲伤。”她哇的一声大哭,我将她搂在怀里,眼睛又酸又疼,说:“到时咱俩一块死。”
春梦无痕,醒来腰下异常,习惯性按按,起身打她手机,依旧无法接通。我暗骂一句“操”,却又不知下一句骂什么好。雁翎最近行踪诡秘,半夜三更,常有莫名短信。我历来尊重他人隐私,闻听提示音响,也就随口问问谁的骚短信。她神色慌乱迅速删除,以地产商广告信息为由搪塞,反复几次,我就知道她有问题。穿好衣服,表姐打来电话,问我明天在自家庆祝生日还是进馆子逍遥。我说:“一人过,耳根清净。”表姐大笑不止,说:“你崽子又和女朋友吵架了吧?”我叹了一口气,说:“你别提这事还好,提及我就一肚子火。”她就安慰我:“古人成家立业,今人立业成家。等你有了事业,爱情水到渠成。”我默不做声,她又说:“星期三我来成都,猜猜给你买了啥?”我顿时来了兴致,问她是衣服还是手表,她说是瑞士浪琴。

翌日雁翎没敢回出租屋,打来电话说她在娘家待着。我一语不发,直接就把电话挂了。星期一,死妮子全身崭新,站我面前若无其事,问我衣服好不好看。我冷若寒冰,说:“你收拾东西滚,老子一刻也不想看到你。”她吓得瑟瑟发抖,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你真是不可理喻,简直和我认识的熊奇判若两人。”我愣立当场,或许是我猜忌过度,按道理她这是正常交往,何况他们是谈正事。我心头时软时硬,回忆跌宕起伏,脑子发热,想象她和前男友星星之火燎原,当即怒火中烧,说:“当你洗澡的浴池被人拉屎拉尿,你还会愉悦地在里面享受吗?”她气得面色发白,我想今天是我生日,岂能沾污黏晦?说:“既已如此,大家都冷静吧。”话毕拿上腰包就走,走到门口,雁翎号啕大哭,说:“这个社会谁还相信谁啊。”我心头一阵悸动,很想打道回府,献上前天购买的玫瑰化解矛盾,正犹豫不决,李卓来电催促,说已安排好饭局,就等我这个寿星出场。
我心一横,边问地点边冲下五楼。
成都交通四点以后就便秘,蜀都大道车满为患,坐公车挤成人干,打车更是妄想。以前并不拥堵,自去年地铁开修,主干道才闹肠梗塞。所幸成都人脾气温和,宠辱不惊、逆来顺受,性格又符合“盆地气候”,堵道上车流蠕动井然有序,无人怨声载道,现场一片和谐。我将手机从左耳换到右耳,说:“日你妈李卓,城市高潮迭起、水泄不通,把你的破奥拓开来接驾。”这厮狂笑不已,说:“你就步行吧,离你的住地又不远。”这厮太不耿直,我身强力壮,还没到靠步行锻炼身体的田地。见我没鸟他,他就扭扭捏捏,说奥拓发动机出了问题,正在汽修站接受修理。
破奥拓是李卓在红牌楼买的二手货,这厮去年直销保健品,在花园饭店搞了两场产品展示会,骗了不少老头老太的棺材本。我劝他做人要有良心,否则生孩子没屁眼,那些神奇药品,什么“擦一次返老还童,抹一次直耸云霄”,全蒙人的,比孙二娘还歹毒。每次听我贬损,他苦笑不答。这厮工科出身,总不觉得自己是行骗郎中,硬说保健品直销是合法行为,价格贵,卖的是附加值,好比妓女,生得沉鱼落雁叫价八百,满脸雀斑就只能当站街女,三五十元将自己贱卖。他买车那天请我当参谋,我虽拿了驾照,对汽车却一窍不通。成都人温文尔雅,表面上是男人“当家做主”,实际上由女人“垂帘听政”,相对全国其他城市,攀比风气不到西南风二级,生活消费节俭有序。几年前成都奥拓车满大街跑,荣居西南私家车最多的城市,后被网民诋毁,奥拓车主受人鄙夷,不如骑电瓶车有品位。其实我也讨厌这玩意,去年开老板的奔驰去机场接人,一辆白色奥拓跑得比悍马快,差点将奔驰车门刮花。我现在还是穷人,买奔驰是痴心妄想,可是念及日后出游,四轮的毕竟比两轮的跑得远,李卓有车了还可借来当废铁使用,便怂恿他买了一辆,八成新,一万二。
电话里一阵闲扯,李卓说吃饭地点在东门大桥老堂客火锅。

 楼主| 发表于 2010-8-3 10:46 |
第3章
到老堂客火锅已是五点半,正是下班高峰,这当口吃饭是件好事,成都夜生活向来丰富,稍微来迟,吃火锅还得排队。成都被誉为“一座来了就无法离开的城市”,不因富饶闲散,而因吃喝玩乐一应俱全。火锅消费彰显成都的包容,大众价,穷人吃得起,富人吃得下。甫一落座,瞅瞅邻桌,围了七八名民工,人手一瓶廉价“大丈夫”,喝得面红耳赤,貌似荷尔蒙过剩;另一桌人丁凋零,一位中年人叼着大中华,一位胖子穿着范思哲,气定神闲谈笑风生,强烈的贫富差距,令我的不快一扫而空。
李卓夹着香烟斜靠在木椅上,十足一靠贩卖猪肉起家的暴发户,我见只有他一人,就问他其他人来不来。其他人主要指大学同窗:银行职员王强,新婚燕尔的杨伟。李卓腆着肚子说:“那几位爷比周总理还日理万机,买股被股套,结婚被婚套,憋得气都出不来。”电话打过去,王强说受金融危机袭击,大批人抱现金排队存款,他忙了一整天,累得皮燎嘴歪,下班后还得留下来学习锤子文件;杨伟不迭抱怨,说金融危机导致内需疲软,产品终端销售遇阻,经销商死不进货,老板担忧坐吃山空,留销售部员工开锤子会议。两人满嘴锤子,声称尽量赶来参加饭后活动,我顿感黯然。李卓递上一支红塔山,看看手上的表说:“喝茶喝茶,我约了两位美女祝寿,她们应该在赴宴路上。”抽完红塔山,两位美女赶来,鸳鸯锅也被煮得天翻地覆,李卓将长得像张柏芝的美女拉至身旁落座,勾肩搭背,介绍说她叫春妹,我心想又一乡下妹子落入狼口。另一位长得像阿娇的女子叫张小寒,师大汉语言文学专业大四女生,喜欢诗人海子。我和张小寒热情握手,并未感受出文学温度,这时,李卓形容我事迹,说我是成都下流诗派代表,甚至脱口背了一段:

你喘息颤抖像席卷沙海的飓风
配合DVD里乐工深入浅出的节奏
迎来一具火红的太阳蓬蓬勃起

张小寒听得两眼冒光,满脸崇拜。我正想挑逗她几句,雁翎来电,声如蚊蚋地问:“你在哪里?”我没好气地说:“在球村。”她立刻声带哭腔:“能不能听我解释?”我冷冷地说:“解释苍白无力,没解释的必要。”她喋喋不休:“昨天有很多朋友在,他们合资开影楼,叫我过去参谋,下午喝了酒,晕头转向……”我说:“那你住哪里?”她十分气愤:“当然是宾馆,你以为我会去他家?”我压低声音:“晕头转向不是更好办事?”她哑口无言,我想话是不是说重了点。沉默半晌,她说给我订了生日蛋糕,问我在哪里吃饭,她叫服务员送来。我有过片刻感动,须臾之间,却又醋意上涌,事实上无论她作何解释,我都不信她清白,旧情复燃,接吻是家常,摸摸搞搞更是便饭。她嗫嚅着还想说什么,我一狠心就把电话挂了,最后索性关机,图个耳根清净。回到饭局,张小寒忙着烫毛肚,我一片她一片,十分体贴。李卓真够兄弟,花钱庆祝我生日不说,还请美女作陪。这厮倒不缺女人,两年前屁颠屁颠跟我混,我有几个本地读者被他骗上床,有一个才上高三,还是个含苞欲放的处女。这厮泡妞技术拙劣,佯装与诗人同行,将我的情诗窃去吟诵,惹得小女生心花怒放,于一次酒后任其兽行,人世间又一朵水莲惨遭践踏。为此我到青羊宫烧香忏悔,发誓绝不轻易泄露女性粉丝资料,李卓也暗感自己卑鄙,事后甩两千给小女生做人流,又给我买了两条软云,叫我不要挂怀,说这等女子,他不捷足先登,总有人前仆后继。
出于基本礼节,我给张小寒烫了美国肥牛,说鲜嫩的东西多吃有益,她颇为羞涩,问我怎么知道她喜欢肥牛。我说你将整盘肥牛放在面前,别人都够不上筷子。她脸红得像个红富士,稍作停顿,一脸忧虑地说:“现在就业压力好大,我就快毕业了,还不知何去何从。熊哥经历多,有没有好建议供师妹分享。”这话题涉及社会学,说来话长,我一时陷入困境。入世这几年,逐浪红尘,尝尽生活甜苦,皆为染缸所蚀,偶有回首,阵阵喟叹。但她又是女孩子,娇小脆弱,讲得太真实担心造成无谓的压力,讲虚幻又不贴实际。我啜饮一口啤酒,问她:“有没有过社会实践?”她怔了怔说:“在春熙路发过传单呢。”我暗暗一笑,又问:“你的职业目标是什么?”她茫然无措:“这个还真没想过啦。”我立马就有些失望,现今大学都教导出些什么样的学生,一问三不知。沉默了几秒,我给她讲亲耳所闻的面试故事:
某电视台招策划专员,要求男女各一名。人事部收到二百份简历,来自同一所学校,简历雷同,经历相似,考官无以抉择,便找台长寻方。台长看也不看简历,说天下乌鸦一般黑,你就挑最好看的两只吧。

故事讲完,张小寒傻笑,继而陷入沉思,不知她从中悟出什么。我又说起近期有关大学生就业的新闻,层出不穷,无奇不有,我甚至举了两个例子:某企业高薪招聘收粪工,数百人竞聘;某殡仪馆广纳丧葬策划人才,众生趋之若鹜。话音甫落,李卓接过话茬:“熊奇你喝高了吧?别把小妹妹吓着了,女人嘛,学得好不如嫁得好。”我说:“你他妈是个锤子,你这是教唆,引诱良家少女入歧途。”我的确喝高了,情绪波动异常。我想起毕业当年,为了一份工作,我在面试官跟前夸夸其谈,穷尽词语表达自己如何热爱这份工作;如何忠实于自己的职业规划;假如面试成功如何开展工作、如何处理同事关系……那一刻我已不是真实的熊奇,我错误地认为,进入社会,适当浮夸与隐藏才是生存之法。
我唾沫横飞,滔滔不绝,李卓递上红塔山,转移话题,说上个月他去广州引进一批新型保健品,专治神经衰弱,效果堪比印度神油,但现在销售短路,库存积压严重,得想个方法甩卖了。而今神经衰弱已不是老年人专利,现实压力过重,年轻人也莫名染疾,雁翎便是其一。雁翎貌美,忌砸讳摔,只能捧在手心,用力过度都会粉碎,是个名副其实的花瓶。死妮子不幸患上神经衰弱,气血不调,经血紊乱,每夜蜷缩,侧身而卧,仅留光滑背影,供我眼巴巴地凝视。她说她会一如既往,陪我走完人生旅程,她说过多少次,我就有多少次感动。月初我就对她说:“等哪天我们都有闲暇,去抓几服中药调理。”

李卓提及保健品,便知这顿饭不是白吃。元旦节,这厮进了批“年货”,价格不贵,叫“脑绿金”,吃一粒神清气爽。为帮他策划,我不惜以身试药含了一粒,喉咙凉爽无比,半日不见消退。我感觉药效异常,这厮说是薄荷过量,绝对毒不死人。我看药品包装打了R标志,顾虑全无,策划“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只收脑绿金”的促销活动。短短三日淘金无数,李卓清点零钞时嘴巴都笑抽筋,扬言不出两年准能在府南河边买套跃层。说话间又喝了两杯马尿,我对李卓说:“老子要创业了。”这厮不屑一顾:“现在很多企业倒闭,你还敢创业?”我说:“迎难而上,乱世出英豪。”他笑了好一阵,问我:“开包子店还是继承父业摆烟摊。”我酒兴大发,说:“操你先人,表姐马上回蓉考察,投资的事八九不离十。”他见我十分坚决,一声叹息,说:“我还想找你帮忙卖保健品,你策划我销售,咱俩双剑合璧大赚银子,这下看来没得搞了。”我当即借酒意打击他:“保健品直销是不道德行为,说到底就是商业欺诈。”他愣了半晌,说:“老子搞这行乃迫不得已,你看房价多勃?三五万能买啥?阳台还是厕所?至少得挣三五十万!”
说到房子我一肚子火锅底料,去年圣诞,雁翎引荐我拜见准岳父母。雁翎一家三口,在新南门有套房子,墙体剥落,陈旧不堪,但地处城中,市值已达每平米万元。我爬了六层楼梯,甫一进门,老两口热情似火,心头顿生暖意,想那茅台和蜂王浆不是白买。雁翎做了隆重介绍,准岳母像鉴定一件古董般将我打量,满心欢喜,说:“你们慢慢聊,我和小翎买菜做饭去。”准岳母前脚刚走,准岳父就逮住我问长问短。
“熊奇在哪里上班?”
“正在文化产业摸爬滚打!”
“稳定吗?”
“有份职业终生稳定。”
“啥职业?”
“写诗。”
说到写诗他眼睛都绿了,又是颤抖又是咳嗽,看来被气得不行,搞得我也不自在。过了一会他摇头叹息,说:“真想不到哇,这年头也有诗人。”我避重就轻,一番谦笑,说:“伯父言重了,写诗只是业余爱好。”他点头岔开话题,又叹房价猛于虎,说:“听小玲讲你家在重庆,父母都退休了吧?买房了吗?”我诧异无比,说:“房子的事正在考虑。”话毕他就“哦”了一声,拿起遥控板做了一次切换,中央十一台正在播放京剧《二进宫》。
那顿饭极倒胃口,面前活生生三个人,除了雁翎都是障碍物。我草草拨了几口,搁下筷子借故离开。走在南门大桥,温婉如玉的阳光钻进毛孔,顿觉全身疲软。雁翎从后追来,一路娇骂:“熊奇你个神经病,谁招惹你了?”我满腹怨气,说:“你别跟着,现在老子谁也不想搭理。”她悻悻尾随,我快步向前,心想这年头要结婚,感情不是砝码,房子才是根基。尤其准岳父的神色,活脱脱一个势利眼,倘使我有三套房,他必定神采奕奕,兴奋得返老还童。我越走越快,雁翎急了,上前拽住我,声色俱厉地问:“你到底娶老头子还是娶我?”一句话引得路人侧目,家丑不可外扬,我拉着她就往遂宁宾馆跑,说:“你别跟泼妇一个样。”她嘴一扁就开始哭,硬说这日子没法过。为息事宁人,我在宾馆开了间房,前台服务员见她伤心样,满脸疑惑,拿着我的身份证看了又看。我当即横眉冷对,说:“你丫看好了,她是我老婆,不是从山里拐来的黄花闺女。”服务员连声赔罪,说:“先生赶快扶她上去吧,520房间已给你开好了。”

发表于 2010-8-7 11:52 |
第4章
李卓叫来服务员埋单,张小寒柔声细语,问我吃完火锅有无其他安排,她还要和我探讨现代诗歌走向,似乎意犹未尽。我顿陷矛盾,想起雁翎独走眉山,不由自问,我们的爱情是否已到终点,从此成为过客?张小寒殷切神色,又让我突发奇想,她是我在盐市口吃的工作快餐吗?或为盒饭,或为鸡杂?我将杯里的残酒饮尽,问李卓有没有安排后续节目。这厮捏捏春妹的小蛮腰,说:“你娃快当熊总了,今天我好人做到底,等你日后发迹,沾沾熊老板的光。”我苦笑不迭,说:“你把兄弟们都叫来吧。”话毕摇摇晃晃往外走。张小寒眼尖麻利,跟上来将我扶住,说:“熊哥走慢点,别摔了跟头。”我抓紧她的手,步伐陡变稳健,问她想不想上班,她说当然想,读大学就是为了工作,难道去傍大款啊?这话犹似惊雷,我一个趔趄,说:“要是你找不到合适岗位,等表姐的新公司成立,你来凑个数吧。”

一行人在量贩豪包坐定,王强颤颤巍巍来了,这厮秉承单枪匹马赴宴的一贯作风,声称带女友出门影响技术发挥。几个兄弟之中,王强为众人所羡,这厮毕业后经熟人力荐,进入华夏银行担任小职员,短短一年间,工资从一千多涨到四五千,这还不算过年过节的红包,一路坦荡,哪有我等这般坎坷。俗话讲“人比人气死人”,王强有精通黑白两道的老汉,而多数人的老汉,不是电工、钳工、焊工,就是民工和下岗职工。其实王强没必要屈居银行,完全可以接手家业,回重庆经营夜场生意。
我和王强的老汉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刚进大一,此君开奔驰叼雪茄,将王强扔在学校,丢下一张十万的存折,从此销声匿迹。寝室开座谈会,大家聊彼此的父母,唯王强缄默不语。杨伟好事多嘴,问其沉默缘由,王强恼羞成怒,面露狰狞,好比有人借了他家五百斗大米不还。王强说:“那狗日的,巴不得我去操社会,学习他夜半三更打电话叫兄弟砍人砸场!”
王强施施然落座,随手丢了两包中华在桌上,李卓立马谄笑:“中华难抽,抽我的红塔山吧。”王强横了李卓一眼,目光落在春妹腿间,一脸鄙夷:“李宝器,你龟儿子猪头猪脑也走桃花运?”眼看两人又要争吵,我拿起话筒,说:“今天是老子寿辰,谁煞风景跟谁急。”话音甫落,两人装聋作哑,默了几秒,异口同声地问:“杨伟呢,杨伟这傻逼还不来?”杨伟没来,张小寒点了学友的《相思风雨中》,问我会不会唱。我想,屁才不会唱,每耍一女友,都要合唱这歌,借此展示情意绵绵。即便我将张学友唱成迪克牛仔,女生们仍难抑幸福之情。但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像张小寒这样,我的心情本就糟糕,唱情歌勉为其难,正欲推托,张小寒嘟起粉嘴,说:“熊哥你长得好像张学友哦。”我气得差点当场喷血,平生第一次有人这样形容我外貌,若没记错,说我长得像金城武者大有人在,我倒了杯嘉士伯喝下压住火气。这股火气不全赖张小寒,前不久雁翎闺中密友庆祝生日,我俩在包间里动情合唱《相思风雨中》,观众又赞郎才女貌,又戏谑我俩美女配野兽,其情甜蜜,其景融融。张小寒觉察自己言语有失,自个扮演汤宝如,跟随节奏哼唱。王强示意我予以配合,我无动于衷,这厮便执起另一个话筒,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对唱得十分默契。眼睁睁看着嘴边的肥肉被同伙抢去,心头失落万分,我靠在沙发上闷闷不乐,打开手机,刷地弹出八条短信,全是雁翎发来的,其中一条令我心碎:“熊奇,你在我面前信誓旦旦,说五一节娶我进门,为我披上美丽婚纱,难道因这场误会,我们的一切都成泡影了吗?”

默读三遍,泪眼婆娑,无数美好回忆涌上心头,就算她做了不可饶恕的错事,却也罪不至此啊。心酸之余是心疼,我们的爱情破碎了吗?还有没有修复的可能?往事徐徐展开,去年国庆,我俩到黄龙溪度假,在古镇西郊的吊桥上,我将雁翎揽在怀里,深情款款地说:“雁翎我爱你,今生爱你,来世爱你。”“你的爱能持续多久,是不是像露天的西红柿一样经不住考验?”她这样反问。我指着面前的河流说:“我的爱就像滔滔赤水绵延不绝。”她激动得缩成一团,我紧抱着她直到夕阳西下。那天我俩错过回城班车,不得不留宿小旅馆,彻夜缠绵。眼泪除了证明悲伤,我想还能证明深爱,我悄然转身,将泪脸收拾干净,回头对李卓说:“老子得走了,你们慢慢唱。”李卓大眼瞪小眼,没等他反应过来,我拿起外套夺门而出。离开量贩包厢那刻,王强和张小寒唱得缠绵悱恻,李卓正色迷迷地抚摸春妹大腿,成都的夜晚即将高潮。

推门而入,雁翎端坐床沿抽泣,桌上的双层蛋糕色泽诱人,上面的祝词鲜艳夺目。我想自己是做得太过分了,轻轻叫了一声“猪”,猪是我对雁翎的昵称,她闻声转过头来,眼睛红肿,满脸泪痕,我的心一下就软了,将她轻轻搂进怀里,窗外夜色弥漫,我们紧紧拥抱,一句话也不说,任复杂的情愫无声流淌。过了良久,她勾住我的脖子,说:“瞧你全身都是火锅味,一块洗个澡吧。”我颔首应答,问她水温多少度合适。她笑了笑,正要回答,我的手机响了。谁在这时打来电话?真不识相!接起一听,是老妈,她问我:“今天过生,吃得还好吧?”我说:“同学买单,巴适得很。”她一声叹息,说想不到转眼间你都二十六了。顿觉莫名心酸,我知道她又要唠叨,就说表姐要回成都开公司了,我打算跟她一起干。她又一声叹息,说:“你呀,做啥都不上心,总想一夜暴富,别把表姐的事搞砸就行,人家挣点资本也不容易。”老妈对我一直恨铁不成钢,这些年我没做出任何成绩,更别说光耀门楣,哽咽了一下,我说:“儿子奔三的人了,您放心吧。”说完老妈就让我把手机给雁翎,她有话要讲。雁翎接过手机,她们聊了多久,雁翎就笑了多久,后来手机又递到我手上,老妈在那头乐不可支。我一阵窃喜,说:“妈有话您就直说,别浪费电话费。”老妈就教育我:“在媳妇面前这么吝啬干啥?表现要大方,举止要得体。”我听得不耐烦,说:“您也太会说事了,时候不早了,妈去洗澡休息吧。”老妈继续嗔怪,叫我周末回趟老家。正欲问及细由,通话戛然中断,心想她平时打麻将啰唆,挂电话还挺麻利的。
我猜老妈和雁翎是说结婚的事,她老人家如今除了搓麻将,就为我和雁翎的合法同居操心。老汉就更不消说,边守烟摊边阅《天府商报》,成天研究房产广告,哪个地段增值,哪个楼盘打折。自从老汉研究房产广告,就没见他开心过,整日愁眉苦脸。我知道他为房价发愁,他那点积蓄,就算全部给我,也只能买一间厕所。当儿的不争气,当爹的自然忧心。在我很小的时候,老两口差点因修房一事反目成仇。老汉一心存钱,按他的理财计划,房子住破一点,把钱存进银行,十年后靠利息养老。而老妈一心修房,按她的人生观,人活一世图享乐,没钱修房倒好,既然有了银子,就该让自己住得舒服。他们为此争论,从言语攻击到武力相向,老汉脾气倔,受不了老妈的挖苦,气得吹胡子瞪眼,说:“他妈的这日子没法过了,咱俩离婚。”老妈也在气头上,说:“离就离,哪个怕哪个?”那时我并不明事,歇斯底里地哭叫,两人的硝烟战火才因此熄灭。后来老汉告诉我,若不是你小子存在,我和你妈不会走到今天。我感觉成了家庭的包袱,这个包袱使他们责任重重,放弃冲动幻想,中规中矩,甘愿让生活磨去棱角,甚至是短暂的青春。

发表于 2010-8-13 14:04 |
雁翎向他爹介绍我时说错了,我家不在重庆,我家在大面镇,介于龙泉与成都市区之间,算不上成都人,也从不以成都人自居。读大学那几年,许多同学戏谑成都男人是“耙耳朵”,我们女班长是东北人,身材十分魁梧,骨子里又略带风骚,有段时间她暗恋我,曾试着摸过我的耳朵,她以为软得像稀泥,结果硬得出奇。对成都人的戏谑声多了,我心头难免有些阴影,后来索性以重庆人自居,到今天我才发现,这称呼不是戏谑也不是诋毁,它是成都人的特有气质,是文化底蕴深厚的象征。父母盖了两层楼,从城市地产价值展望,未来十数年仍难升值。这些年老汉老妈十分节俭,积蓄应该有五位数,前年我将前女友带回家,老两口就真诚表态,说他们也老了,钱挣得不多,若想在市区买房,资助三五万不成问题。父母挣扎一生,除了我这不中用的儿子,那几万块钱便是其所有全部财产。我为此泪眼婆娑,真伸手要钱,无异于“鸡脚杆上刮油”,当儿的虽贫却孝,岂可忍心?我卡里有两万,毕业至今挣钱不算少,没有十万也有九万,却多半花销在吃喝玩乐上。平时免不了灯红酒绿下的应酬,每月大部分工资无影无踪。人活一世图啥?李卓说是享乐,无拘无束地享乐。我有时想,成人后不为梦想而战,反为房子发愁,好比上帝赐予的玩笑,迎合备受讽刺,逃避又觉窝囊。我曾经问雁翎:“如果我们不买房子,爱情会不会长久?”她避实就虚,摆出哲学家的姿态,说爱情本身与房子无关,一旦涉及婚姻他俩又肚脐相连。







第5章
星期三我找李卓借车,他要去金堂钓鱼,问我借车做啥。我说去机场接幕后老板,这厮一阵嘻笑,说:“接你的大款表姐啊,我陪你,给兄弟引荐引荐?”我当即洗他:“你龟儿猪头猪脑,骗无知寂寞的网友还行。”这厮被我打击得够戗,恶狠狠地说:“你来我家拿钥匙,对了,油量不多,加200块钱的油进去。”合上手机,我狠毒地骂了句狗日的,心想租奔驰接人也才几百块。
拿驾照两年了,第一次开奥拓,体轻盘小,比驾驶自动挡过瘾,可这仅仅是错觉,刚上机场高速,挡位就出问题。三挡挂不上,只有越级挂挡,车子抖抖颤颤,后面跟来的车主皆留下鄙夷神色。
赶往机场,表姐已在站牌下等着,全身名牌,十分时髦。我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绕到车尾打开后备箱,狗日的李卓,居然藏了两盒避孕套在里面,我赶忙将行李压在上面,说:“表姐上车吧,以后表弟当专职司机。”她小心翼翼钻进副驾,说:“你啥时买了这破玩意开?看来懂得节约了,存了几个月工资吧?”我耳根一热,心想工资月月洗白,说高尚,用于生活开销,说低俗,用以维持浮世残存情爱。我启动发动机,说:“不瞒表姐,这破玩意是找同学借的。”表姐叫我好好干,把公司做大,她奖我一辆越野。然后她问我:“你女朋友呢?”我说:“她们公司忙,走不开,改天引荐给你认识。”表姐颔首而笑,略一思忖,又问:“你俩感情还好吧?”我答非所问:“都见过父母了。”表姐连声称好,说公司起步缺人手,账务管理要用自己人,雁翎要不介意,可以和我们一起做事。
表姐在岷山饭店下车,说要去见好姐妹,让我把行李先带回出租房,她明天再回老家。我问她那姐妹长得如何。她踢我一脚,说:“你崽子打啥歪主意,半老徐娘你要不要?”我吐了吐舌,钻进车子跟她说拜拜,心想这种少妇,介绍给李卓比较合适,这厮做梦都想找个富婆。
我将破奥拓开往盐市口,打算接雁翎下班,在新良酒店停好车,张小寒打来电话,我接起一听,说:“张美女啊,找我有啥事?”她哼唧一声:“熊哥你好不地道哦,那天走了都不打声招呼。”我连连道歉,说:“真不好意思,那天有急事在身,是熊哥做得不对,改天请客赔罪行不行?”电话那头笑声迭起:“下周末来我们学校玩吧,我请你吃韩式烧烤。”我说到时候再联系,合上手机,暗想又是他妈的韩式“骚搞”!能不能换个吃法?我怀疑张小寒黏上我了,王强太没功力,一晚情歌对唱,居然没搞定。晚上张小寒又来电话,对我们的烧烤之约加以强调,碍于雁翎在场,我敷衍几句就把电话挂了。雁翎听出端倪,对我一阵嘲讽:“你魅力不小嘛,眨眼间找了小情人。”我淡然一笑,说:“还是老婆你最了解。我都和她上过好几次床了,叫床专业,床技也不赖。”我这样说她肯定不信,一来我俩除了上班,形影不离,二来我没经济实力,可以有贼心贼胆,不能金屋藏娇。何况我也不是李卓,滥情滥性,只要是母的,老少通吃。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她就媚笑不已,说:“你就跟老娘吹吧,鬼才相信你。”我将她搂进怀里,说:“咱俩好久没洗鸳鸯浴了,今天怀怀旧行不行?”她故作怜状,说:“老公你真坏!”我胡乱摸捏几把,说:“坏还不都让你勾引的。”

云消雨歇,周遭静若能听针落,我起身点燃一支阳光,窗外楼厦鳞次栉比,霓虹纷乱迷离,思绪蓦然回到当年:杨伟因无钞无房,一夜沦为光棍,爬上高楼放言“人固有一死”,后来幸有好心人打110,折腾半夜才捡回一条人命。香烟在指尖烧了半截,雁翎将其摘掉,嗔怪我又胡思乱想。我怅然若失,说:“你这是以女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掩嘴而笑,说:“你那点鬼心事休想隐瞒,是不是又为房事操心?”她这般提醒,我反倒更加惆怅,叹了口气说:“我打算辞职,买房的事拖拖行不行?”她惊愕无比:“你要辞职?”我说:“是的,我帮表姐做事,危机当头,能不能赚钱是后话,但我认为这是机会,逆流而上,我得拼一拼。”她沉默了好一阵,说:“买房的事我给家人说了,老汉答应出五万,你再想法出五万,咱俩就能按揭一套小户型。”我怔住不语,她便小声问我:“这想法咋样?”我吸了吸鼻子,似要答应,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公司接了笔大单,各部门忙得如火如荼,我桌上的策划案,堆砌高度堪比珠穆朗玛,而我熟视无睹,埋头写辞职报告,正写到“公司对我的培养”,雁翎打来电话问我是不是已经考虑好了?我说:“什么考虑好了?”她说:“辞职的事呀。”我淡然一笑,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难道这话有假?”她像被鱼刺梗住,说婚纱摄影生意日渐萧条,她们公司今天就裁了三个人,还说她同事的老公在九龙做内衣批发,受金融危机冲击,部分服装代理商亏损严重,甚至关门整顿。我有些犹豫,她又劝我凡事三思。我啜了口毛峰,反问她:“你觉得做啥有前途?”她一下就不悦了,说生活求安图稳,何必去冒那风险。我苦笑,心想,眼下这生活稳吗?捏着钱包厚度战战兢兢,上顿山珍海味,下顿紧衣缩食。顿了顿,我又问她:“你想不想结婚。”她说:“想,当然想。”我说:“既是如此,你让我放手搏击。”“你爱咋地就咋地吧。”说完她就把电话断了。女人心真如海底针难以捉摸!雁翎平日花钱大手大脚,有一分花一分,信用卡刷成负资产,还趾高气昂。我不止一次劝她“省钱当挣钱”,她飞来白眼,甚至投以冷语:“我花我的钱,又不让你还,碍你啥了?”我一半感动一半担忧。记得刚进大学,老妈就对我旁敲侧击,问我以后找啥样的人结婚。我是个孝子,说肯定找孝顺爹妈的。老妈就叹息,说:“这都不重要,等你成家,我和你爸偶尔串串门就行,你要是遇到持家的女孩,妈就心满意足了。”那时我对婚姻懵懂,但心头还是酸楚,所以我就纳闷:雁翎这德性,老妈见了为何满心喜爱?难道她慧眼识珠,婚后雁翎会痛改前非,相夫教子?
辞职报告我写了八百字,夹叙夹议,既赞美公司栽培,又肯定自我功劳,不知老板看了有何反应。老板人到中年,五大三粗,性欲旺盛,历来只顾女职员冷暖不管男员工饥渴。敲开他的办公室,前台接待慌忙拉扯起连衣裙,红着笑脸夺门而逃,老板故作镇定,手拿一份财务报表。我若无其事往里走,朝他裤裆瞟几眼,LEE牌牛仔裤翘得老高,就知刚才做了不良行为。老板接过辞职报告看了看,浓眉紧皱,随即笑容舒展:“策划总监刚出差谈业务,你坚持到月底辞职行不行?”我在公司干了一年,业绩都被策划总监窃取邀功。这厮除了低眉哈腰,屁本事没得,去年他帮客户选模特,十个有八个前平后垂,剩下两个在台上摔跟斗。策划总监月入八千,不久前我还觊觎此位,企图改变收入状况,为购房计划添砖加瓦,但现在我不得不走。说起这老板,传奇故事颇多,十年前他帮人卖字画,在送仙桥将赝品当真迹卖,卷了一阔太九万现金开溜,改名换姓开广告公司……我陈述了五条辞职理由,“自立门户”是最重要的一条,老板听得起了共鸣,说:“你让我想起当年的创业生涯。”然后嗟叹一声,批准我做完这星期走人。

 楼主| 发表于 2010-8-20 11:52 |
翌日表姐来电,说服装行业动荡不安,叫我抽时间摸清行情。我有些担忧地问:“现在人心惶惶,很多商家都做亏本生意,非常时期入市,是不是太唐突了?”表姐笑了好一阵,说:“你就按我说的做吧,我心头有数。”表姐运筹帷幄,我却琢磨不透,她到底有何敛财法宝?想这低迷的经济、淤积多年的发财梦,心头暗暗下定决心。我麻利地套上裤子,说:“这事表弟早已提上日程,昨天连辞职申请都递交了,下周就可全力以赴。”表姐连声称好,说周末去看望我老汉老妈。我颇为感动,说:“行,到时我把小情人也带上。”
表姐大我十岁,她家在洛带,从小和客家小孩生活,吃腻各种小吃,还会说我听不懂的客家话。我稍微懂事,常往她家跑,为此挨过老妈不少打骂,那时我十分嘴馋,表姐也亭亭玉立,爱花草更护小孩,每次我去,她便买零杂食品诱哄。那年表姐十八岁,被镇上无业青年穷追不舍,终日情书不断,表姐请我吃伤心凉粉,我便当免费邮差,帮她传递无数回信,内容皆如出一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后来改革春风日趋猛烈,表姐高中毕业离家出走,在东莞当磨纱工,在中山做野味餐厅服务员……
下班时我在电梯口和老板撞车,这厮搂着一半老徐娘——乳房下垂,屁股干瘪,满脸雀斑,我估摸是她老婆,朝她致以微笑,对他却投以鄙色。走到盐市口,看看时间,才六点半,暮色黯淡,泰华门口站了群上班族,像对车祸现场进行围观。突有请雁翎吃牛排的冲动,心想日后打拼,身后少不了她的安慰体贴。我摸出手机给她打电话,话务提示通话中,随后又打了五次,依然忙线。夜色渐至,公车拥堵,的士成抢手货,我拦了几次都无戏唱,打算步行回家。走着走着,鞋底像装了生铁,我想起公司裁掉的两个新员工,一人来自贫困山区,读完大学欠下四万贷款;一人来自小县城,父母双双下岗,其父帮人看门,其母腌咸菜走卖。当初两人对一千二的薪资颇有微词,说大学生太不值钱了,房租贵、物价高,这日子根本不是人过的。我劝过他们,让他们日积月累,厚积薄发。他们很是听话,工作也做得踏实,哪知半路杀出金融海啸,他们失业后怎么办?会找到更好的工作吗?我不禁隐隐担心,一路踽踽前行,走至纱帽街路口,一靓妹从眼前甩发飘过,像极初恋情人,我顿时怀旧不已。
藤堂静,心情若不糟糕,我不会在这时想起她,这位从巴蜀农村走出来的女孩,不食人间烟火,面对浮世惶恐不安。
她和我同班,粗看乃一农家女,细看则一朵水莲花。男生将妖艳女子推为班花,在我眼里她排第一,柳腰翘臀,皆被宽衣大服遮掩,不为有色人等猥亵。后来她躺在我怀里呜呜哭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问我世上还有没有好人。我肝肠寸断,愤然摩拳擦掌,说:“日他妈的禽兽导师,家花闲置采野花,谁家野花不采,偏采这一朵水莲。”她被我们的数学导师迷奸,处女红洒在猩红的办公桌上。我们相爱两年,我没当她是残花败柳,我觉得被折断的水莲依旧是水莲,她就是我寻找的伴侣。世事难料,毕业前她被老家镇信用社收编,其父管教甚严,死活不愿女儿跟城市青年勾搭,“城市后生崽儿,靠不住!靠不住!”言下之意,我等思想龌龊,行为肮脏,只配下体需求交换,不宜精神交往相拥千年。我们默默分手,长时间相顾无言,四月的校园绿草萋萋,长椅上只剩偎依,我们欲哭无泪,彼此都在黑夜中将泪水淌干。那是四年前的一个下午,我送她到五桂桥汽车站,原本说好不留纪念,但我无以忍悲,到报亭买了份报纸,草草写下一段:

今夜熊奇打马经过重庆
十二月的巴蜀山茶灿烂
今夜熊奇骑驴远行他方
十二月的成都雾雨纷然
今夜的熊奇毫无悲伤
或许贪欲的人类迈向死亡
而他面带微笑推开家门

不知她将报纸扔进垃圾桶没有。她时常晕车,回家山道险恶,九转七弯,不知她憋不住汽油味呕吐时,会不会拿报纸擦拭呕吐物。我这么想倒不是亵渎情感,我希望情不留痕,日后各行其道,各安天命,而一切逝入记忆,两相忘,勿思量。

第6章
成都在我眼里素来温和,有时像农贸市场卖咸菜的老太婆,有时像坐在茶馆里喝素毛峰的老大爷,有礼有节、悠闲淡定。小时候我常常一人潜入市区,观车流涌动,看行人过往。有一次我在郭家桥迷路,倚在桥栏上恸哭,一条臭水沟从屁股下方呜咽而过。天色暗淡,我的可怜赢得一位中年美妇的关心,她停下宝马,对我又是安抚又是询问,问清住地,驾车将我送进家门,父母感动得差点下跪。美妇扭着肥臀走后,老汉拿竹篾抽我脚杆,老妈执柳条打我手心,噼里啪啦的声响给童年活生生留下阴影。从此我不再向往城市,我更爱农村,蝶舞蜂飞的时节,我和邻家小妹嬉戏田园,肆无忌惮。但聪明又生烦恼,学前班我自学加减法,班主任出题考我,无一差错,他说我长大不是华罗庚就是陈景润;念中学吟诗作赋信手拈来,不少男生找我代写情书,语文老师说我以后必是文坛骚客;上大学对网络游戏无师自通,指导员叹息连连,说我生不逢时,可惜世上已有比尔•盖茨……我曾走入梦境,在佛祖面前自责:“熊奇,你如何陷入这城市中心?什么时候不再眷恋老屋,甘愿蜗居闹市朝九晚五,为一份微薄工资打拼?”
打开房门,雁翎笑脸相迎,她腰系“白菜花”味精赠送的围裙,手里的锅铲还滴着菜油。朦胧中我以为她是藤堂静,直到她喊了一句“你回来啦”,我才走出记忆。我应了一声,她轻轻地说:“累了就去洗把热水脸。”端的是体贴温柔。吃完饭她看了一集肥皂剧就去洗澡。我贼心顿起,拿起她手机查询,通话记录显示,她和准岳母通话五十七分钟,我想自己过于多心,是什么让我对她不再信任?我该好好反省了。
此后两天相互少有言语,我们就像一对老夫老妻,白天上班,下班休息,熄灯之后做爱。周五晚老妈来电,和雁翎说到一斤白菜的价格后,才轮到我说话。老妈提醒我明天和表姐她们早点回去,老汉去镇上买了现杀土鸡,要给我们大补特补。老妈一直关心我身体,她生活在城乡结合部,对城市污染偶有耳闻。我宣布和雁翎同居那天,老妈把我叫进里屋,说年轻人火旺,工作疲累,有些事适可而止。说到土鸡我就犯堵,年初雁翎去菜市场买了半只,35元一斤,我拿放大镜仔细检查,竟然是注水饲料鸡。顿了顿,我对老妈说:“现在哪有土鸡卖,老汉肯定被鸡贩子骗了。”老妈立即辩驳:“不是土鸡才怪,依你老汉那脾气,不是土鸡早把卖鸡的给剁了!”
翌日雁翎给老妈买保暖内衣,挑选时问我塑身型好还是普通型好,我看看她有些赘肉的腰杆,说:“塑身型还是买给你自己吧。”她下意识摸摸嫩腰,噘起粉嘴:“哎呀,以后再也不吃咸烧白了。”老汉爱抽大前门,她买了两条云烟孝敬,其实老汉抽烟不讲究品牌,上次我丢了两包芙蓉王在家,直到烟丝发霉他也没抽完。老汉一再教育我:“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不像话,一贫如洗还讲吃穿。”说得我无地自容。

鸡汤喝得我全身发热,老汉的话更令我羞愧无比。他正襟危坐,一脸严肃,说:“下岗这几年摆烟摊,生意看似不起眼,但老子从不弄虚作假,回头客多,每天倒也能赚五六十。”我边听边给他倒酒,老汉摸出一张存折,说:“拿去吧,就这些了。”我郑重其事接在手里,上面存了五位数,起头数字还是个“8”。当即热泪盈眶,数次欲言又止,便将存折塞给老妈:“你们留着用吧,儿子能挣钱了。”老汉猛然发火,说:“你那样子能挣什么钱,给老子好好拿着,你不急人家姑娘急。”老妈赶忙劝阻:“表姐和雁翎在呢,你这人也真是的。”老汉梗了一下,这时外面有人嚷着买烟,他丢下一句“真不像话”,起身走向屋外。饭局将毕,表姐劝导老妈,说表弟才二十几岁,应以事业为重,有钱就有房,心急什么呀。雁翎泪腺发达,杏眼红了一圈,当众表态,让我跟表姐好好干,买房的事以后再说。
存折没能还给老汉,父子俩推来攘去,最后,他急了,说:“老子从不搞投资,这段时间我看报纸分析,房价看涨,高买高出仍然有赚,再等一年买,这八万只够买半间厕所!”我拗不过他的倔脾气,揣上存折,拉着雁翎往市区出租房赶,近一小时车程感觉走了一世纪。我将存折叠放进夹克里层,路上摸捏不下十遍,像保护心脏,又像保护命根。雁翎靠我肩膀假寐,街上灯光暗淡,我不知走向天堂还是地狱,眼前没有目标,暗想,自己若是孤儿该有多好,父母五六十岁的人了,还为已近而立的儿子牵肠挂肚。更想尘根断尽,女人再性感妖娆,腰下也不会有反应。王强说他想当太监,无儿无女,无寂寞难耐,无下体躁动,倘使一刀割掉,欲望尽失,幸福顿生。

 楼主| 发表于 2010-9-8 11:33 |
三年前写毕业论文,在论证“人的欲望”一题,我说人的欲望皆因性欲而起,没有性欲没有战争、没有性欲没有偷情没有妓女没有贪官污吏、没有性欲嫖客绝娼妓良……谁不因一栋房子一名娇妻追名逐利。房子的主要用途,除了安居就是做爱,它是受伤皈依的温柔乡,也是欲念横生裙下死的温床。从整体上讲,这篇论文前两点凸出,中部略有漏洞,比李卓他们写得好。但这段论证成了把柄,论文导师将我一番训斥:“你脑子坏了还是进水了?”导师向来温文尔雅,从不说脏话,那天破例,端的是气得肝炸肠裂。
收班车乘客稀少,司机开成脱缰野马,夜风从窗口呼啸而入,心头疑窦顿生:雁翎的爱稳固吗?我并非不信她的真挚,都市女性,一旦沾染世俗,免不了混入红尘。公车抵达成仁站,她已沉沉睡去,嘴角微翘,柔荑搁我裤裆上方,像要抓住什么。我不忍将她扰醒,心想她这柔荑一旦抓紧,将会握住我命根,那是我们婚姻和谐的保障之一。如此这般自慰,司机已不耐烦:“车都到站了,你俩磨磨蹭蹭做啥子!”我赶忙将她摇醒,她对我又推又挠,说:“熊奇你真坏,打断我的美梦。”我问她是啥美梦?她抛来媚眼,神神秘秘地说:“不告诉你。”
回家我将存折锁进抽屉,雁翎在背后指指戳戳:“才八万块而已,跟捡了个聚宝盆似的。”我听着不是滋味,啪地上锁,说:“你们全家除了爱钱还爱啥?”她呆立当场,我按不住火气,说:“你老汉有本事,怎么不当克林顿,你老妈有追求,咋不做阿罗约?”她小脸一阵红一阵紫,我又继续啰唆:“若不为结婚,老子才不要这钱,这是他们的五年积蓄!”话音刚落,她小嘴扁了又扁,憋了几下,倒也没哭出声,说:“你少说两句行不行?”我越说越气,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说啥。她一看就笑了,说:“男人婆婆妈妈好没风度。”边说边进攻我下盘,折腾几秒腰下蓬勃而起。情至浓处,雁翎意乱神迷地问我爱不爱她,我一心发功,说:“这话你都问我一万遍了。”她不依不饶:“到底爱不爱我?”我有些气喘,说:“爱爱爱,爱得死去活来,我倒感觉你不爱我。”她娇躯痉挛语无伦次:“爱爱爱!”

这几年我常炒老板鱿鱼,缘由种种,不因工资可怜就因企业管理出漏洞。第一次打工,试用期老板开价一千二,当时法制意识淡薄,没签字画押,发饷时老板只发一千。我气得在心头操他八辈子老娘,我那时出道不久,对人世懵懂、彷徨,但并不代表我没气魄。一日中午,老板在办公室给情人打电话,我冲进去,翻出《劳动合同法》某章某条,说他不但不和员工签订劳动合同,还恶意克扣员工劳动成果。老板经过大风大浪,却也知我真要告他,麻烦定是不少,便支使财务划了钱到我卡上。杨伟说,我们和猪没什么分别,身价高低,不单取决于肥瘦,气魄也很重要。温顺的猪饥饿时啃圈拱圈,常被主人抽得皮裂嘴歪;若是野猪,主人便畏惧三分。
去年寝室兄弟搞联谊,说到彼此的职业史,大家矛头指向我,说我犯了“不忠不诚”的职场戒律。我嗤之以鼻,综观这几人,没一个好东西,个个心怀鬼胎,千方百计吃回扣贪公款。社会上有两种坏人,一种深藏不露,一种喜怒于形,李卓说我是后者,吃亏多占便宜少。此次辞职,纵然危机当前,老板亦十分不舍得我走。我去他办公室的时候,他明目张胆地和前台接待调情,女接待面对我也不躲避,估摸是被他吃过了。老板拍拍女接待的屁股,问我下海单干的事是否属实,我抱拳一笑,说“视死如归”。他就说:“你要是留下来,我马上把阮二炒掉,工资给你涨一倍。”老板态度大转弯,我倒不觉惊诧,公司最近又找了两个大客户,指名道姓让我负责他们的案子。我粗略作了计算,这份工资的诱惑力异常刚健,换作以前,我没有理由拒绝。就目前看来,金融危机对广告业的冲击日趋明显,公司与公司的竞争硝烟弥漫,用优质服务留住客户才是生存之道。略一思忖,我给老板散了一支阳光娇子,牛皮烘烘地说:“老大的心意我先领了,咱俩日后肯定有合作机会,到时我做甲方你做乙方。”他一阵牛笑,说:“你不在广告行业混,真是可惜了。我欣赏你的闯劲,希望你破冰疏流,旗开得胜。”







第7章
下午我又找李卓借破奥拓,这厮似乎早有预料,油量耗得只够到达坝底,我将破玩意开到双桥子加满油。表姐在成都饭店上车,屁股刚落座就叫我带她去春熙路。我问她去逛街还是买衣服,她说看看铺面。成都的城市规划类似北京,环路建设,商业核心区独一无二,春熙路独霸鳌头,是成都的宣传名片,堪比北京王府井、上海南京路。此地商贾云集,铺面紧张,租金昂贵,实力品牌来蓉,头件事就是争抢铺面,做亏本生意,打活广告。我有个客户做西南区棋牌服装总代理,斥资两千万在春熙路搞了间店铺,日进万银,却月月亏损。这里只适合厂家做静态广告,个体靠此盈利,无异于天方夜谭。我当场对表姐泼冷水:“五十万砸到春熙路,还不够铺面转让费。”她淡然笑道:“我常年在外,对成都已经生疏,你是地主,你做主好了。”我猛轰油门,破车刷地冲到一辆奔驰车前,那车主是个半老徐娘,撇起嘴巴瞪了我一眼,我没理她,左转弯径直驶入人民南路。
南三段正地铁施工,车多拥堵,我放慢速度,盘算该去哪个区寻找铺面。突然想到李卓,这厮卖了两年保健品,对高档社区相当熟悉。电话拨通,李卓告诉我他在双楠花园,有几位太婆神经衰弱,他给她们讲授保健课。我说:“你娃挂羊头卖狗肉,真是死性不改。”他不愠不怒,说:“只要能挣钱,又是合法行为,老子就得冲锋陷阵。”我问他:“出售性技巧和精子,靠持久力敛财是否合法?”他笑得异常淫荡,说:“如能遇上这等差事,老子不卖保健品了,三天一大补,两日一小补,只为崛起而奋斗。”我黯然失笑,说:“双楠花园富婆无数,你披挂卖身牌,上书联系方式,站街三日,必能坐拥洼地平原。”话音刚落,这厮嫌我婆妈,问我找他有啥事。我说:“你若不忙,帮我看看附近的铺子,打听下转让费和租金。”话毕他杵我一句:“有啥报酬?”我恨不能当即喷他一脸口水:“老子帮你加满油箱还嫌少?你狗日的太不知廉耻了。”他笑得像尊弥勒佛,说,讲完课就去。

我载上表姐折回西门转了一圈,有三家门面贴了“转让”。第一家毗邻美容店。我下车查看地形,从美容店走出一名艳妇,操成都话问我:“哥佬官,进来耍下嘛。”我问她咋个耍法,她扭扭肥腰,说进来看看再说嘛,各种类型应有尽有。循声望去,透过虚掩的玻璃门,里边坐了一排少妇,皆着丝袜短裙,浓妆艳抹。我赶忙退回座驾,表姐问我:“怎么个情况?”我说:“咱俩要是开妓院,这地盘倒还合适,开服装店就免了。”表姐笑得前仰后合。第二家地处某高档小区,门头宽大,若不紧挨诊所和五金店,我想开一家服装专卖店未尝不可。在小区另一头,五六个女装品牌尽显妖娆。我和表姐细作评估,觉得不妥,放弃谈判念头继续前行。
第三家整铺转让,包括里边的三百件积货,我和表姐走进店里,摸了摸衣服,面料不错,就是吊牌价太高,少则五百,贵则上千。我问老板转让费多少,她努努嘴,红唇翻飞,先夸地段黄金,又夸顾客盈门,最后给了我一个数字:十五万。我吓了一跳,心想你吹得如此牛逼,为啥还有积货,商人嘴里吐不出象牙,她真拿别人的钱当冥币使。我连还价的兴趣都没得,拉上表姐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刚关上车门,老板扭着肥臀追来,伸出八根手指,看样子要给我们打五折。表姐怦然心动,说这间铺子还勉强,要不下去和她好好谈谈。我踩下油门,说:“多看几家做比较吧,现在金融危机,她这铺子十天半月也租不出去。”
破车驶出十米远,李卓打来电话,说他在广福桥横街和店老板闹翻了,你问候我娘,我问候你妈,恶俗到极点。这厮脾气火暴,生性吃不得半点亏,擅长将小事升级,最后拳脚相向。大二那年我们在校外吃冷淡杯,和几个兵哥发生冲突,李卓怒火中烧,抡椅砸人,对方掏匕首行凶,这厮箭步冲进饭店,取两把菜刀,叫嚣谁轻举妄动,他就灭谁。听李卓描述,他问铺子转让的事,店老板大开狮口,他还价低,对方就看扁他,言语上有些鄙夷。这事于我也无法忍受,何况李卓这脾气。念李卓一人势单力薄,我说:“你忍忍,再给王强等人打电话,我马上赶来。”

 楼主| 发表于 2010-9-13 11:25 |
赶到事发地,李卓和一瘦男推推搡搡,我让表姐待在车上,她问我要不要报警,我说:“和气生财嘛,情况实在不妙,再打110不迟。”我冲下车将两人拉开,瘦男操东北普通话,问我是谁,“他朋友!”我冷冷道,“啥事闹得这么大?”话毕两人又大开吵戒,瘦男突冒杂音:“信不信老子今天叫人收拾你?”我看他这身板,若是单挑,李卓三两下就能将其掀翻在地,如喊帮手群架,结果未可知。眼见王强等人未到,我来一个下马威,恶狠狠地说:“兄弟言之过急,做生意以和为贵,你是求财还是求难?”瘦男有些泄气,点燃香烟拿在手上。我又将矛头直指李卓:“你娃少说几句要折寿?”两人沉默不语,我拉着瘦男往店里走,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打打杀杀的场面我见多了,哪一方能占便宜,无非赢家少伤,输家多伤。”瘦男怔了怔,旋即爽朗大笑,说:“还是兄弟你会说话,老实告诉你,这铺子我接手不久,你看这位置和人流量,是块做服装的好地。”我连连点头,问他为何转让,他散我一支玉溪,说,五一后他要回老家接管父业,打算给成都的生意画个句号。闲聊一阵,店外喧嚣骤起,李卓粗着嗓门和谁打招呼,我暗想不妙,霍地起身扑向店外。

王强带着几名藏族哥们站在路边,其中一人我认识,叫多吉,高一米九二。多吉大学爱打篮球,和王强一个球队,两人关系很铁,听王强说多吉在浩沙当健身教练,前不久收拾一名前来闹事的地痞,很受老板赏识。杨伟着一身黑西服,身后又跟了七八名黑西服,这身黑西服本是他们公司的业务装,如果单独出现在某街口,势单力薄,一看就是卖保险的,但一群人站在一起,杀气十足,威风凛凛。我赶忙将王强和杨伟叫到一边,说这事已解决了,带上兄弟们喝茶去吧。话刚说完,瘦男从店里出来,见这架势缩了缩脑袋,顾不得锁门撒腿开溜。我叫住他:“兄弟跑啥跑,纯属误会,误会,都怪我那兄弟年轻气盛。”瘦男颔首谄笑,说“你等等。”然后小跑到对门小卖部,买了两包大中华,给在场兄弟们挨个敬上一支。我颇不自在,这事因我而起,兄弟们叫来帮手,不招待不讲道义,况且日后生意做大,难免徒生枝节……我找表姐商议,说:“你看咋收场?”她满面笑意,说:“我经见的世面多了,你们这帮家伙,年少气盛。”我咧咧嘴,她摸了三千块塞在我手上,让我好好安排。我接过红灿灿的人民币,顿感惭愧,他妈的,就当舍财免灾吧。
一行人打车到红星路土灶火锅,阳刚过剩,痞气十足。表姐是女人家,落座其中极不适宜,我将车钥匙甩给她,说:“要不你先回吧,这破车丢在小区楼底就行。”她盈盈一笑,拍了拍我肩膀,说:“别把钱的事挂在心上,就当建立社会关系。”心下一热,送走表姐,我就给雁翎打电话,响了一声她便接起,娇声娇气地说:“老公啥时候回来呀?”我说和一帮兄弟在外面吃饭,等会表姐来我家,你们两姐妹吃吧。她嗔怪道:“我还等你回家一起吃呢,老实交代,你在外面勾搭还是办公事?”我苦笑不迭,说“你问表姐吧”,然后就把电话挂了。我懒得和她纠缠,此事说出口,料想她也不会支持。女人怕事,都想自家男人安分守己,和别人称兄道弟就认为你有黑社会嫌疑,倔强起来真拿她没法。上次我给雁翎吹大学喝醉酒和人打架的事,她当场敲我脑袋:“难怪你横竖不像文人,和痞子有何分别?”我郁闷了一整夜。
席间多吉表现神勇,一人喝倒杨伟手下五个业务员,口齿依然清晰。他比我大,我叫他吉哥,他也不客气,挥舞着他那双肥大的手说:“以后有人找你麻烦,尽管给我说,今天我多吉认你这个兄弟。”我历来不信酒肉之交,今晚却信了。和多吉干了三杯,杨伟挨个介绍手下的业务员,这群人刚出道,比我等更愣头青,提及现实大吐苦水。我也算搞销售出身,一时冲动,举起杯子,说做销售这行不能太老实,多找兼职业务,借出差机会帮其他品牌招商。业务员们饶有兴致,纷纷找我取经,杨伟就不爽了:“熊奇你娃不传销售技巧,尽宣传歪门邪道。”我随即反驳:“这是生存之道,与道义无关。”话毕业务员击节赞叹,我想以后公司起步,招一批兼职业务大有必要,二话不说和他们一一干杯。
在座十余条汉子,冠以成功人士过早,多半溺世挣扎。多吉年薪五万,去年在城东买了套小户型,月供两千二,聊及按揭此君一脸哭相,说买房前潇洒自由,购房后落魄潦倒。杨伟手下的业务员简直谈房色变,日这日那,满嘴脏话。我听得火起,血液仿佛要冲破血管。
结账走出火锅店,街灯闪烁,车流不息,不胜酒力者经夜风袭击,胃囊翻江倒海,扶住路边大树狂吐烂泻。王强送喝高的多吉回家,杨伟忙给他老婆张旭电话,两口子在同一家公司上班,这厮声称认识张旭时她还是处女,李卓极度怀疑,碍于兄弟薄面又不敢揭短,每次尽发牢骚,说快餐爱情既可批发又可零售,处女膜不过是未经工商局审核的价签。






第8章
金融风暴来势汹汹,今天报纸刊登特大新闻:深圳、东莞近千家企业倒闭或搬迁,服装公司亦在其列。最近表姐天天阅报,时而皱眉,时而微笑,情绪多变,难以琢磨。周五她约了一个做服装生意的好姐妹,我们在半岛咖啡馆会面,那女人风韵已尽,全身无一亮点,该挺的垂,该凸的凹。表姐介绍说她叫佘红梅,广州“萨马拉”女装成都总代理。我和她轻轻握了一下,说:“佘姐好。”她笑得异常豪放,指着我对表姐说:“他就是你提及的表弟?”表姐笑道:“是啊,二十六岁的人了,做啥事都不上心。”她扬起肥短的手指,掩住猩红嘴唇里的两颗龅牙说:“长得挺帅的嘛。”我脸一热,执起菜单左翻右翻,她又说:“小弟随便点,今儿个我请客。”她太客气我反倒不自在,不知点什么好,表姐见状一旁搭腔:“来一壶果茶吧。”接着她俩聊起这几年的私生活。
佘姐坐我对面,不时拿眼盯我,她眼影浓黑,眉毛粗劣。她们的谈话与男人有关,我听得异常乏味。佘姐高中毕业嫁给本地人,两口子同甘共苦,先摆地摊卖针线鞋底,后开窄铺卖袜子内衣,再后来有点积蓄了,租大铺子卖成人装。夫妻俩苦干五年,资产累积百万,男人偷腥,与年轻女店员勾搭,不小心被佘姐捉奸在床……她们说得十分小声,我听得耳鼓发麻,却感觉和她们代沟重重。
聊了半小时,佘姐眼圈都红了,我作为现场唯一男士,颇有风度地扯了张卫生纸递给她,说:“佘姐的生意还好吧,受金融危机影响大不大?”她擦擦眼睛哽咽几下,长叹一口气说:“别提生意,我都打算关门了。”表姐当场愣住,说:“前几天不都还好好的?”佘姐点燃一支烟,吸了口,说:“始料不及,始料不及,今年的冬装根本卖不动,最近几天客户纷纷退货。我开发的十五家专卖店,三五天才卖一件衣服,家家亏损,谁坚持得住?”表姐十分诧异,说:“不是说卖不动可以退回厂家吗?”佘姐摇头叹道:“这些都是订货,只能退30%,剩下70%自己消化。”语毕又一阵喟叹,“今年生意难做,明年也会如此,每月租金、管理费、水电费、空调费,开销上万,眼下这形势,哪有不亏的?九龙都有几家关门停业了。”表姐立即陷入沉思,我心下惶恐不安,盘算如何从中寻找突破口。顿了顿,我试探着问佘姐:“‘萨马拉’品牌的代理折扣是多少?”她伸出肥硕的指头比了比:“三六折,批发出去四二折。”我猛拍大腿,说:“有了!”两个女人你盯我我盯你,均觉莫名其妙。我便给她们解释:“经销商亏损导致代理商亏损,生产厂家也难逃厄运。这次金融风暴突如其来,销售链条断裂,必然造成厂家库存积压,多数不堪重负会跳楼处理,甚至以赊销条件放货给代理商。这绝对是个机会。”然后我又作了补充。佘姐大加赞赏:“小兄弟分析得有理。”表姐会心一笑,略略思忖,说:“明天我飞回深圳考察。按目前形势,不宜租写字楼,那样成本太高。表弟你继续寻找铺面,具体细节等我回来再商量。”

喝完茶我随佘姐到九龙考察,以往热闹非凡的西部服装第一批发城,生意冷清,数以百计的经销商,掂着大包小包衣服退货,少量散客则东瞧西戳,几番讨价还价,真正买的却少之又少。佘姐的铺面在三楼,店上有两名女营业员,牙尖嘴利貌相不赖,我进店时一位散客正挑衣服,问其中一名营业员:“小妹,这衣服多少折?”该营业员笑脸应道:“姐,这是今年的新款,现在搞活动,七折。”那顾客不是吃素的,嘴巴一撇说:“四折咋样?我买两件。”另一名营业员上前帮腔:“姐,你真会说话,成本价都不止四折呢。”顾客咋咋舌,放下衣服就往外走。眼见顾客走远,佘姐赶忙将她叫住:“回来嘛,姐,亏本也卖了。”收钱后佘姐有事先走,我留店里熟悉女装面料,趁机寻话题和营业员攀聊。个子小的那个珠圆玉润,十七八岁光景,全身阿迪耐克,细看却都是水货,我问她:“假如这铺子停业,你打算咋办?”她不加思索地说:“凉拌。”我顿时哑然,她忧伤地说:“只有回广安了,那是我老家。”大个子丰乳肥臀,约莫二十五六,小个子叫她茜姐,十分艳羡地说:“茜姐刚和男朋友买了房呢。”那叫茜姐的嘴角微翘,将屁股往橡胶凳上一搁,凳子立马嚓嚓作响,她颇为自己的体重害羞,抬了抬屁股说:“马上交房了,却没钱装修,这房子买得不是时候。”蓦然觉得气氛不对,我对小个子说:“你这么小,忧愁啥呢,以后找个好老公,一劳永逸。”话毕两女孩哄然大笑,异口同声道:“我倒想傍个大款,可就是遇不上。”

 楼主| 发表于 2010-9-16 13:35 |
从九龙出来,心头酸甜苦辣,十二月的成都阴冷干燥,街上寒风料峭,行人高竖领子,步伐匆忙。我和他们擦肩而过,任喧嚣逝于耳后。我想世上不只熊奇为生活烦愁,太多年轻人事业起伏,未来毫无定数。我摸出一支阳光娇子,打了几次火才点燃,恍惚中走至一家花店门前,一个温婉的声音从里传出:“帅哥,又要买花呀?”我蓦地抬头,招牌熟悉,门把上贴了张打印纸,上书“旺铺转让”。我迅速灭掉烟头,她已站在门口朝我招手。我故作惊讶:“原来是你,生意不是好好的,咋把铺子转让了?”她羞怯道:“进来再说吧。”我随她走进花店,她拉了张椅子让座,又殷勤倒水。我颇觉别扭,一时间又找不到话说。
店里没顾客,她忙活一阵在我对面坐了下来,她又变了,面容倦怠,双颊满是雀斑,身材倒没走样,丰腴如前。沉默了几秒,她问我:“今天你不上班?”我搓搓手说:“打算辞职下海。”她怔了怔:“现在很多人力保饭碗不丢,你胆量还真够大的。”我挤出一丝笑意:“男人总该在年轻时冒险,你说是不是?”“嗯,你说得对。”她垂下头又道,“等这铺子转让出去,我就回老家了。”我本想问她和开宝马的中年人有无正果,眼下看来应是她心头一道硬伤。我又摸了支烟点燃,说:“回老家找个实在的人嫁了好。”她掩嘴窃笑,这时一对情侣进店里,她慌忙起身招揽。那对情侣走马观花,转了一圈,男子问女子:“喜欢百合还是玫瑰?”女子说:“太贵了,我都不要,还不如用买花的钱称排骨炖萝卜汤。”男子说:“也对也对。”拉着女子说笑而去。
我看时候不早,起身打量这铺子,面积六七十平方,周遭店铺林立,或卖服装,或卖皮鞋,虽与繁华步行街背向,却不乏为事业起步暂居。她目送情侣远去,回头轻轻叹息,我就问她:“现在铺子不好转让吧?”她轻叹不语。我又问:“这铺子转让费多少?如果合适,我租下来。”她惊愕地看着我,脸上挂满不信,我接着解释说:“租下来简单装修,可以做服装生意据点。”她一下就笑了起来,说:“三年前我租这铺子花了十二万,你真打算租,我也不赚你的钱。”我感觉她对我仍有情义,这地段的铺子,转让费早被市场抬高,经济再低迷,转让费也不低于十五万。我颇为感动,说:“等表姐回来看看,如果她没意见……”她打断我的话:“别客气,到时候再说吧,对了,今晚有没时间,我请你吃饭。”我不知所措,默然片刻,说:“还是我请你吧。”

我们到青石桥“邓三”海鲜店订了一桌。天色渐晚,这时雁翎已经下班,我借上厕所间隙给她挂了个电话,说,晚上陪服装界前辈吃饭,你自己解决,不用等我。她有些不乐意,问我啥时回来。我说看情况,等会有牌局也不一定。她立马给我下马威:“十二点之前不到家,以后你给老娘睡楼梯间。”我道了声“遵命”,合上手机,心想今天真他妈奇怪,咋莫名其妙和花店老板约上了?其实到现在我们还不知对方姓名。回到座位,我摸出名片递给她,说有事就打上面的手机,她也递了张名片给我,我边看边念:“程灵珊,名字真好听。”她羞红了脸,说你名字也太奇特了。我故作疑惑,这时手机响了,我以为是雁翎打的,起身就往外走,走到门边摸出来一看,是杨伟这厮。我说:“你龟儿打得真是时候,老子虚惊一场。”杨伟一副哭腔:“老子真是见鬼了哦。”我说:“有屁快放,别耽误我用餐。”他狠狠地日了我一通,说:“老子和张旭吵架了,这婆娘跟疯人院跑出来的娘们一样,家里的电视机都被她变成了废铁。”我当即义正辞严予以教育:“新婚燕尔,大闹天宫可以,千万别闹情绪。”他苦笑连连,说:“婚姻和恋爱两码事,你没经历就没发言权。”我顿感不安,这厮又哭长诉短,满嘴鸡毛蒜皮的事。思忖自己即将步后尘,禁不住心惊胆战,接下来我问他:“你两口子关系那么好,咋就吵起来了?”他叹了好一阵才道出祸因。
销售这行难免应酬,为促成业务签单,很多公司不惜花重金请客户欲仙欲死。上星期杨伟谈了一个重庆总代理,此君应邀上成都看货,整个观摩过程花了三分钟,其余时间都在风花雪月。杨伟带这厮保健洗脚,女领班递给他一张名片,他看也不看就揣进兜里,只顾帮客户张罗水灵小妹。客户酒足饭饱,他可遭殃了,回家脱下外套就往沙发上丢,张旭也真贤惠,好心好意收拾,却摸到那名片,上面赫然写道:“春宵一晚,只需三百。”杨伟说到此,我笑得喘不过气,说:“真是想不到哇,正人君子也有被诬陷成禽兽的一天。”杨伟十分黯然,说:“这年头谁还相信谁啊。”我腾地一怔:我信雁翎吗?信还是不信?真值得考究。顿了良久,我说:“好好哄哄张旭,人与人之间一旦有隔阂,生活就满地都是鸡毛蒜皮。”这厮留下连串傻笑,一声不吭就把电话挂了。







第9章
服务生端上炒田螺,我说:“趁热吃,新鲜。”程灵珊将我拦住,倒满两杯雪花,说:“头回吃饭,得先干了。”她是女流,我本当谦让,举起酒杯啜饮,她巾帼不让须眉,一口干掉,干净利落。暗想这程灵珊酒量真够大的,我不落下风,跟着仰脖而尽。须臾间,豆豉蒸扇贝、清蒸螃蟹、烤生蚝、芥末三文鱼等菜全部上齐,我生性少吃海鲜,主食猪肉,悉数尝了一遍,全身顿感热乎。程灵珊不停倒酒,和我不断干杯,她的话也就渐渐多起来。我迷茫依旧,为何坐在这里?或许因铺子转让,感谢她念旧情低价转让?我又细作盘算,这间铺子,假使我转手出租,白白赚几万没问题。她真傻,这等商人我还是第一次遇见,禁不住由衷钦佩。我主动敬她一杯,说:“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她淡然一笑,说:“人为财死,我程灵珊的青春就是被这玩意给毁的。”我想她已不胜酒力,叫服务生端上热茶,她接过呷了一口,两颗清泪刷地掉了下来。我顿觉手足无措,说:“大庭广众的,别哭了别哭了。”她手一抹将眼泪抓在手里,说:“你知道这几年我是怎么过的吗?”我茫然不知,示意她吃菜,她又继续说:“花店是他帮我开的。我从小没了父亲,二十一岁来蓉打工,他认识我后对我倍加关心,按年龄他是我长辈,开始我不接受,后来也就顺从……”话到这里她呜咽不止,我深知所谓的他,就是那秃顶獠牙,人到中年,买了一辆人人艳羡的奔驰。我递上纸巾,说:“过去的事就都忘了吧。”她哭得更是厉害:“我的五年青春,我的五年青春就值十一万吗?”我真不知作何安慰。混迹江湖四五年,见过无数傍款女子,她们出卖笑脸奉献肉体,只为豪奢糜烂虚度红尘,程灵珊却不一般,我感觉她内心纯粹,并非因十一万的铺面所惑,而是动情在先。我暗自扼腕叹息,说:“谁没在年少时犯错,我们看花双眼,皆因这社会太复杂。”她使劲点头,我又宽慰:“过了这一村,还有下一站。”她抿嘴而笑,说:“你是好人,说话坦诚,要是早些遇见,我肯定追你。”我略一发怔,蓦觉她脸上的雀斑和倦怠的面容都不再是缺点。顿了顿,我说:“你在我眼里也是好人,难得的好人。”“是吗?除了你这样认为,我在很多人眼里是坏女人,谢谢你的夸奖。”她轻轻应道,然后叫来服务生买单,我说我买,她当即就生气了,说:“等你做生意赚了请我不迟。”我依了她,结完账扶她就往外走。刚走出店门,夜风袭来,她打了一个寒战,猛地挣脱我手,蹲在路旁狂吐起来。我急忙折回海鲜店,拿了叠纸巾帮其擦净,问她住哪里。她有些迷糊:“我店里也可以住。”话毕摸了串钥匙给我,身子软软地靠了过来。
醒来屋子乌漆麻黑,外面却是喧嚣。我从床上弹起来,摸摸身旁,居然睡了个女人,她是程灵珊,不是雁翎。我暗忖糟糕,几小时前的情景跃入脑海。我记得亲吻过她,不停地叫她别哭别哭,后来又觉她是雁翎,理所当然发功,剑锋所指,流水声声。她缱绻缠绵,反复几次,疲惫入睡。
我穿好衣服,她已醒来,我问:“开关在哪?”她摸了一阵,灯就亮了。她雪白的裸体横陈眼前,我有些胆怯,不敢多看,说我得走了。她一语不发,麻利套上衣服,打开门,默默送我走出店外。
我坐上的士,开机查看未接来电,全是雁翎打的,看时间才七点钟,她应该还没起床。雁翎九点上班,通常七点四十分起床,慢慢洗漱,蹬着我买给她的折叠车,悠哉游哉地赶去上班。清晨的成都路况出奇良好,司机一路飞奔,我让他开慢一点,留点时间思考回去如何向雁翎交代。略一思忖,有了,陪客户打牌,手机没电,上了桌子又走不开……这决然是好点子。和雁翎同居一年,我还是头回彻夜不归,也是第一次酒后犯错。我不说实情,鬼知道我做了什么,如此想着,虽然愧疚,却又觉坦然。
回到出租房,雁翎正在洗漱,我故意打了个呵欠,她含着牙刷转身看我,我又故意揉揉双眼说:“他妈的,那客户硬是缠人,北京过来的,刚学会搓麻将,牌瘾大得出奇,专门输钱找乐子,不陪他吧,肯定得罪人。”她满腹狐疑,三两下漱完口,问我:“你打牌干吗关机?”我说:“这不没电了么,昨天打了几十个电话。”说话间我将手机电池抠出来,从桌上拿起另一块换上。她不再怀疑,说:“那你好好睡一觉,我得去上班了,最近公司闹裁员,老板肯定拿表现不好的开刀。”我说:“赶紧去吧,晚上一起吃火锅。”话毕她冲上来亲我一口,说:“老公你真善解人意,我都有一个月没吃火锅了。”

发表于 2010-9-20 10:06 |
立志奋斗,不错!!!

[发帖际遇]: 小牛出生了,大牛很高兴,赏给雪原小米椒9个.

 楼主| 发表于 2010-9-23 16:35 |
雁翎屁颠屁颠走后,我冲了个澡,呆坐一阵,鼻子无端酸楚。我点燃阳光娇子吸了几口,住我对门的小伙子又在播放BEYOND的《海阔天空》,他妈的,歌词真是绝:“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我听着怅然若失,恍惚间一切变淡。不知为何泪眼朦胧,我将半截烟头弹向窗外,给表姐发去信息:“铺面基本落实,地处城中,门宽三米三,使用面积六十余平方。”过了一会,表姐回电:“表弟速度够快,继续跟进,你要觉得铺面合适,可以先订下来。”我说:“搞创业当然积极。”然后问她:“表姐几点的飞机?”她说:“上午十一点。”我问:“那我送你吧?”她笑道:“不用不用,你以后做操盘手,要学东西还多。我走后你花时间了解行情,顺便计划人员架构。”我应个不迭,问她去深圳打算如何谈判。她说:“随机应变吧,这事既然定了,再大的困难也得迎头而上。”我腾地脑热,说“姐弟齐心,一定断金。”
合上手机,心头总觉不安,生怕雁翎窥出端倪,思来想去,我跑进卫生间,将换下的内裤打上肥皂,搓洗干净,晾晒于阳台,回头又细查全身,从毛衣上捻出几根长发。雁翎一直蓄短发,要是看到这几丝长发,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他妈的,我咋这样无耻,水已浑浊,谈何以清?自骂一番,我想起杨伟,旋即挂去电话,响了半天,他才懒懒接起。我问他:“你两口子的事咋样了?”他有气无力:“等老子睡好觉再说行不?”我异常惊诧:“昨晚你没睡觉?”他极不耐烦:“睡个锤子,吵了一晚上,我愈是解释她愈不相信。”我便宽慰:“既然吵了,过几天自然风平浪静。”他长叹一声:“没你说得简单,都到离婚的地步了。”我愣了愣说:“你两口子真他妈幼稚。”他几声干笑,丢下一句“人心涣散社会太杂”就把电话给挂了。我握着手机杵了良久,对这对夫妻的未来隐感不安,转念思忖,疏通张旭的心结方可祛除两人隔阂。
我翻出张旭的手机号码,打过去,响了几声她就挂掉,这妮子肯定还在气头上,知道我要当和事佬。我到楼底换座机打,果不其然,响了两声她就接起,我先声夺人:“张旭你听我讲,我不是杨伟帮凶。”她语气冷淡:“我和他没啥好说的,我在他眼里连洗脚房的妓女都不如,他要喜欢就娶妓女算了。”我说:“事情也不是你这么认为,你们在同一公司上班,应该清楚业务艰难,难免请客户吃香喝辣。”她出离愤怒,说:“业务归业务,客户搞妓女,他也跟着搞妓女?”我哭笑不得,说:“并非每个男人都喜欢风月场,杨伟讲原则,我相信他明哲保身,这不,早上就给我诉苦,人家那么爱你,不可能做这种事。”她又是冷笑又是苦笑,说她才不信。我就反问她:“你了解男人多少?”她说:“略知一二,还不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我笑个不停,说杨伟果真做了那事,依他的智商,不可能愚蠢到留下如此明显的把柄。她猛然陷入沉默,我说:“你好好想想吧,别太孩子气。”她态度略为好转:“谢谢熊哥,我知道该怎么做。”

合上手机,颇觉疲乏,一会便睡了过去。这一睡就是一上午,都睡得不深,期间做了无数噩梦,醒来却一个也记不起,脑袋昏昏沉沉。我到洗手间捧了把冷水浇在脸上,再用干毛巾擦净,看看镜子,险些认不出自己:鼻毛外露、牙齿发黄、皮肤松弛、眼圈浓黑。我揉揉鼻子,感觉里边很堵,然后打程灵珊手机。她接起电话,在话筒那头笑:“你回家没被老婆揪耳朵吧?”我始料不及,她比我还想得开,顿时惊讶不已,我说:“我的耳朵没那么软吧?”她不笑了,温声细语地说:“你耳朵不软,那玩意够硬的。”她如此释然,我也忍不住笑,笑了不下十秒,我问她:“铺子转让的事基本确定,要不要交点订金给你?”她提高嗓门:“瞧你说得,放心吧,我已把转让的纸条撤了。”我蓦觉欠她人情,怔住不语,她又说:“哪天我约房东,租金的事你们当面协商。”我努努嘴,十分艰难地挤出一句“谢谢”。她不乐意了,说:“你这是啥话,我程灵珊愿交你这个朋友,世上不是任何东西都能用金钱衡量的。”我更加感动,恍惚迷离,然后就听她说要去商场购物,空了再给我电话。
我在窗前傻坐一下午,满地烟头,五点钟雁翎发来短信,说她喉咙发痒,估摸染了风寒,不宜吃辛辣食品。我说:“那咱们改天再吃火锅吧,今晚就在自家弄。”她说行,这样还节约不少的钱。下班后雁翎亲自下厨,炒了三个家常菜,烧了一钵汤,我内心依旧失落,却故作笑脸,对其厨艺一番夸赞,吃完饭她对我说:“你把碗筷收了,我去洗被单。”恋爱至今,她承担大半家务,只把拖地洗碗等活留我,说男人不能缺少锻炼,适当运动对肾脏有益。年初杨伟来我家串门,她做饭,我打下手,杨伟看得心里发痒,说:“你俩妇唱夫随,简直是天仙配。”
我三两下涮洗完毕,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广告和肥皂剧扑面袭来,令我手脚发毛,终于等来一部电影。雁翎洗完被单,从洗手间伸出半个脑袋喊:“老公帮我倒杯热水。”我磨蹭着走进厨房,正往杯里装水,就听她在客厅和谁说话。我心想,这么晚谁还来电骚扰,盛满热水出去,客厅不见人影,微闻厕所里有人嘀嘀咕咕。我一时好奇,凑上前听个究竟,透过木门,她话声虽小,我却听得真切。







第10章
“嗯,他在家,要不我周末给你电话,咱俩在肯德基面谈?”我故意咳嗽,厕所瞬时没了人声,马桶被自来水冲得稀里哗啦。我将水杯放在桌上,假装切换频道,各台广告不断,这边太婆扭腰歌唱“送礼只送脑黑金”,那头艳妇手拿药瓶深情款款朗诵“中药杀菌我放心”。我怒火骤起,将遥控板往地上狠狠一砸,她从厕所闻声而出:“谁招惹你了?”我指着电视屏幕:“他妈的,演戏给谁看呢?”她怔了怔,端起水杯,嗫嚅道:“我进屋吃白加黑,再看会小说,你累了就回房休息。”我没说话,心乱如麻,既为自己酒后失足可耻,又怀疑她的真心。老妈常常说我,“你呀,寡经风浪,吃苦又少,就像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我啪地关掉电视,板着脸走进卧室,雁翎正靠在床头翻阅《准妈妈怀孕必读手册》,神情异常专注。我视若不见,脱光衣服钻进被窝,刚刚躺下,她就将书丢往一边,对我又搂又吻。我心头纠结,说别闹了,明天还要上班呢。她说声才不管,话毕朝我下盘凌厉进攻,几番撩拨,扪弄得欲火焚身,我反手还击,所到之处一片泽国。
折腾完已近午夜,我疲惫至极,眼一合就进入另一世界,一位老者站在天堂口恭迎,友善地问我:“你累了吧?”我欠欠身子说:“我又不是铁人王进喜。不过话往回说,为生存谈不上苦累,稍作休整又得前行。”老者似笑非笑,说:“你随我来,让你看两件东西。”我随他走进大厅,满堂金银珠宝,看得我眼花缭乱。心下顿时蠢蠢欲动,正欲趁其不备装几样首饰,他将我带到一张桌前,问我毕生追求什么?我惶惶不知如何作答,他便指着桌上的黄金和泥人问:“两者只能选其一,你会选哪样?”我定睛细看,那泥人是雁翎,雁翎的一个模子。

时间若白驹过隙,转眼又到周末。早上表姐打来电话问:“铺子的事落实没?”我说:“这点小事都办不妥,表弟这几年岂不白混了?”她盈笑着说:“我要在深圳多待两天,顺路回家看看儿子。”我愣了愣道:“别再和表姐夫吵,两人争强好胜都没好处。”她沉下语气:“我们已协商好离婚的事了,没啥好吵的。”我当即怔住,表姐回蓉对离婚一事只字不提,神情亦无一丝征兆。我想劝她几句,她就说:“雁翎是好女孩,表弟你要好好把握。”我一时语塞,她又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等我回来再说吧。”合上手机,我问雁翎:“今天有啥安排?”她正慵懒翻身,听我这话从床上一跃而起:“老公陪我逛街吧?”我心下顿生疑窦,死妮子又打啥歪主意?上次她想吃奥尔良鸡翅,硬把我往市中心拉,结果吃鸡翅是假买衣服是真,害我白白损失六百大洋。作为男友,我并非舍不得花销,只是念及婚事及买房大计,一切节约为本。现代人讲品位,房子是躯壳,内部构造才是灵肉,简单装修也要七八万。王强大二时耍了个女朋友,上海人,嗲声嗲气,穿着讲品质,生活讲品位,国庆节两人回上海,王强兴冲冲去软趴趴回,说,女人提到逛街一副饥渴之态,仿佛于她们生命不可或缺。想到这事我就犯堵,雁翎见我不语,噘起嘴问我:“老公到底陪不陪嘛?”我给了她一个浅笑:“赶快收拾吧,该涂的涂该抹的抹。”“花仙子就要登场咯。”她凑上来亲了我一口,兴奋得忘乎所以。
路过春南商场,雁翎朝伦敦婚纱玻璃门拢拢长发,一脸自信。我侧目打量,门里除搔首弄姿的模特空无一物,也不知她看到什么。疑窦中沿路往里,迎面跳出一女学生,摆出乏善可陈的脸问:“先生去坐坐吧,年底特大促销,婚纱套装拍摄六折优惠。”我看她生得不赖,周末不追风赶潮傍大款,晾在街上做兼职,实在难得。她们就是影楼聘请的皮条客,美其名曰“兼职促销”。皮条客游说一对客人进门,酬劳三元,倘若遇到顾客签约交钱,提成十块。我颇有促成她一笔生意的想法,即便只是进去随便看看。我想回头征询雁翎意见,死妮子已和促销员亲如姐妹,我听她十分热切地说:“妹子带我去看看。”我摇头尾随进得影楼,雁翎对婚纱饶有兴致,影楼客服专挑价格昂贵的套拍推销,将“旅游”拍照吹嘘成天堂三日游,日日有风景,日日有惊喜,全套折后价四千六百六十六元。交定金时我犹豫不决,雁翎就蛊惑:“拍婚纱照是结婚必要程序呢,六折优惠比我们影楼的内部价还低。”我扭捏付钱,现金严重缩水,两千五变二百五,钱夹干瘪得像张纸牌。暗想又中了她圈套,继续闲逛,突地心生一计,我拉着她就往影院跑。我想两张影票才八十,总比不可知的花销强。看完电影,她像个癞皮狗似的黏住我:“老公你总算浪漫一回了。”我嗫嚅良久,暗忖天天为买房的事操心,谁还有心浪漫?返程途经伦敦婚纱,我再次朝玻璃门看看,看到另一个自己:外表光鲜内心猥琐的熊奇。作为男人你是不是太窝囊?而生活到底需要啥?多少物质才能喂饱潜意识里的欲望?
黄昏临近,街上热闹非凡,男女老少或左顾右盼,或谈笑风生,像一群不知疲惫的蚂蚁。我放慢脚步,点燃香烟夹在指间,突然想起雁翎昨晚接听的神秘电话,死妮子不是要约人谈事,怎么还不见动静?正思忖,她的手机骤然响起,她接起来说了两句就把电话挂了。我愈发觉得她有问题,想必因我在场,有意推却。

 楼主| 发表于 2010-10-16 14:18 |
第11章
我和刘永胜吹了两小时,这厮后来接了个电话,神色焦虑,说:“他妈的,有个店员闹辞职,我得赶回去处理。”我故作惊诧:“你现在也裁员了?”他颇为无奈:“目前只剩她一个女娃了,上个月我给她降了两百底薪,她一直有意见。”我说:“那你快去处理,员工也是生存之本啊。”他苦涩着蹒跚离去,背影落寞,完全没有先前的潇洒。我想他现在还没找到出路,禁不住叹息:“危机当前,只顾裁员也不是办法。”雁翎就说:“你是神仙,有本事你让那些倒闭的工厂复活,增加就业机会,或者你让我们影楼老板不裁员,哎,那些姐妹真可怜……”我摸捏她一把说:“你不知道神仙戒欲?”她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熊奇你头顶生疮脚底流脓,上下都坏。”我心想我要是太监,看你还爱不爱。
出了茶楼,看看时间已到八点,街上十分冷清,站牌下候车的人已少,却也有数十众,皆缩着脑袋东张西望。出租车生意明显下滑,危机当前,大家都懂得节约,极少有人拦车,来回空车随处可见。我对雁翎说:“打车回去吧。”她答非所问:“熊奇,你看现在加班的人是不是比以前多了?”她指的就是这批等车的男女,我一下来了兴致:“要扩大内需,工薪族有得好受,不加班哪有饭吃?”她立马噘嘴:“还不都是白加班。”我说:“别人加班关你球事,把自己的稀饭吹凉再说吧。”
话刚毕,斜地里冒出一对中学生,在夜幕掩盖下拥抱缠绵,亲吻声吧嗒作响,引得候车人士侧目偷看。我离他们最近,看得更为真切,舌头都卷成几卷了。热吻十数秒,那男生抬起头来,见我看得目不转睛,粗俗地说:“看锤子,有锤子看头,没见过少男少女亲嘴啊?”我那个气愤,紧紧拳头,很想上去揍他一顿,雁翎见状,拽住我的衣角说:“老公,车来了,车来了。”

十二月的成都天气渐冷,出租房没安空调,雁翎体弱身寒,每晚我都搂着她睡觉,她像只兔子在我怀里缩着,即便如此也不保一夜温暖。彼此熟睡之后,一个翻身,被子漏风,天亮起来总患鼻塞。雁翎为此想过诸多办法:睡前热水泡脚、取暖器暖身……却都无济于事。万般无奈,她翻出电热毯,小心翼翼铺在棉絮下方,说这样就可恒温了,而且睡得也踏实。我看她忙碌,便有忽视恋爱细节的痛楚,心想该为爱情筑巢了,有套自主产权住房,温馨自我营造,格调自我搭配。但我对电热毯的恐惧与生俱来,我怀疑那玩意极端伪劣,躺上去如隔靴搔痒,还不如雁翎柔软的肚皮热乎。前几年我翻阅过有关报道,某男离奇卧毙,法医鉴定为电热毯漏电,触电身亡。但江湖另有传闻:该男长期蜗居,手淫过度射精过多,浸湿电热毯导致劣质产品漏电……众说纷纭,我落下个“闻毯色变”。
心惊胆战睡了几日。雁翎食不入味寝不能安,我心疼,问她是不是电热毯的缘故。她神色倦怠,说:“老公,我好像又犯了神经衰弱。”当晚她睡得迷糊,满嘴乱语,先嚷:“别摸我别摸我。”我异常惊诧,一看左手正搭在她腰上,慌忙移开;过一会她又嚷:“别裁我别裁我。”我顿时就纳闷了,摇醒她问:“啥子别裁你,谁裁你了?”她小嘴一扁:“听说公司裁员名单上有我。老公,我要是失业了咋办?”她说着就哭了起来。我心疼得想把她融进怀里,却恶狠狠地说:“裁他妈的个屁,有我在你怕个鸟。”她破涕为笑,和我亲热一阵才渐渐入睡。
这是雁翎第二次在我怀里破涕为笑。第一次是去年,我们的恋爱水到渠成,她见我将她赤裸裸地抱在怀里,一下就哭了起来,她说你怎么能这样。当时我异常愤怒,以为她装清高,她哭了一阵说:“你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我更为愤怒,她又不是处女,凭什么这样说。我默不作声,她就将往事徐徐展开。雁翎大学认识某男子,两人同班,关系甚好形同哥们,一次朋友聚会,该男将雁翎灌醉拖进宾馆强行占有。雁翎醒来见床单血红一片,才知自己大意失身,死活要打电话报警,该男惊惧不已,跪求原谅,说因喜欢她才干此龌龊行径。雁翎原谅了他,但始终保持距离,她期望时间能化解仇恨,真正喜欢他。过了两星期,该男却和班上另一风骚女勾搭上,雁翎悲愤不已,闷坐三日,哭得死去活来……那晚雁翎在我怀里哭得肝肠寸断,我怒火中烧,问她能不能联系上那龌龊男,熊奇不割掉他小弟帮你雪耻誓不为人。她柔情绵绵地说:“凡事过眼成烟,你真心爱我便是我要的幸福。”
暗夜无声,雁翎鼻翼轻闪,睡得十分香甜,我抚了抚她额上的秀发,内心嘈杂磨蹭难眠。我侧身点燃香烟,想这金融危机四起,雁翎真被裁掉,她的再就业一定是个问题。最近我每日阅报,毕业生就业比例直抵1∶100,或许远远不到。年初雁翎心血来潮想考公务员,说那是铁饭碗不经特殊摔压绝不破烂,社会合同工过于脆弱,一有风吹草动触地必碎。当时我极其反感铁饭碗,劝她趁早放弃,她埋怨我很长一段时间。事实上我从未怀疑她的能耐,而是怀疑她有无竞争上岗的运气。昨天有则报道:全国公务员考试,数十万人报考,录取机会千分之一。雁翎看了报道,惊得瞠目结舌。我猛觉身上的担子重若泰山,对自己说:“熊奇,是时候雄起了!”

翌日上午佘姐来电。我心下窃喜,以为她要传授服装销售经验,摁下接听键就说“生意兴隆”。她说“兴隆个屁”,然后笑盈盈地问我:“熊奇会不会玩成都打麻将,约几人‘血战到底’怎样?”我说佘姐你这样问就不对了,我是地道成都人,不会玩“血战到底”,岂不是让人笑话。前几年坊间流传“不会玩成麻,你娃真是瓜”,目的就是说玩成都麻将是大众娱乐,既联络感情又有益身心。转念想玩牌必有输赢,眼下财政紧张,输三五百都是大事,一时间犹豫不决。佘姐看出我的心思,说娱乐为主嘛,我有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这话绵里藏针,念及她肥硕的手掌,我顿觉吞咽都有障碍。但她既是表姐好友,又是服装界前辈,直接推诿绝非上策。
怔了怔,我问她:“佘姐约了哪些人?”她羞答答地说:“我约了另一个姐妹,她也开服装店,你若方便约上一个,我们刚好凑成一桌。”我说“要帅哥还是美女”,她说:“帅哥最好,全是美女,岂不阴盛阳衰?到时怕你吃不消。”我顿觉反胃,使劲咽咽口水,问她在哪里打牌,她说大业路顺庆茶楼。
合上手机,我想到李卓,几个兄弟中只有他好这一口,一个电话打去,说到有富婆相约,他奸笑不迭,说老子打扮一下马上过来。
说成都底蕴深厚,但摸着麻将我就觉得它十分浅薄。这里茶舍林立,每天都有闲着无事的人搓来抹去,一混就是一天。我有个大学同学,毕业后跑快消品业务,他是外地人,找了个本地老婆,恋爱三年激情寡淡,这厮闲来无事,一时手痒去麻将馆打了几回麻将,从此一发不可收。现在他老婆跟了别人,麻将便成了他的情人,偶尔发骚,要么自行解决,要么找小姐了事。
李卓披风衣扎围巾,皮鞋锃亮头发竖立,甫一走进,我便嗅到阳刚之气。我在茶楼门口对李卓郑重交代:“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一场麻将的工夫,就看你娃如何表现。她姓佘,就叫她佘姐。”他顿时垂涎三尺。佘姐订了雅间,我和李卓进去,她和另一少妇热情接待。简作介绍,随即麻将声声,你出我碰,你扔我胡,不消片刻牌局至酣。期间我故意上了多次厕所,最久的一次长达半小时,我穿着裤子蹲在马桶上给雁翎打电话,叮嘱她多喝水,保持亢奋才有动力上班。她说她正咬牙坚持呢。如此反复,我是给李卓机会,这厮三寸不烂舌哄骗少女无数,若眼下这两名寂寞少妇送货上门他都搞不定,我得重新审视他这几年是不是浪得虚名。李卓倒也领略我的用意,一路谈笑风生,偶尔窜出一句荤笑话,逗得佘姐老脸红霞翻飞。
我调了五点半的闹钟,铃声响起,我赶忙拿起装作接了个电话,回头就说有急事我得先走了。李卓问我:“你走了三缺一,咋个打。”我说:“你陪佘姐她们打三家。”说完我拿起外套迅速撤退。
晚上我给李卓打电话,这厮说他在花园酒店办事,叫我长话短说。我问他:“你娃是不是搞定了。”他淫笑不迭,说“佘姐人老技不老啊。”我恶心不已,念及雁翎的神经衰弱,问他手头还有没得货?有就给我留五盒。他满腹疑虑:“避孕套还是避孕药?”我气不打一处来,说:“雁翎神经衰弱,试试你那脑绿金,看看有没有效果。”他一下沉默不语,我十分冒火,说:“别跟老子扭捏,现款现货总行吧?”他像被鱼刺卡住,梗了半晌才说:“你还是找中医开药好了。”我顿感不妙,问他脑绿金是不是假冒伪劣。他奸笑道:“脑绿金的主要成分是面粉,只是无毒副作用……”我随即打断他的话:“你娃趁早收山,别玩火自焚。”他苦笑,说:“你总不能让我把货品扔进粪坑喂蛆吧?苍天作证,这是我李卓的全部家当!”我气急败坏,却又无话可说。沉默良久,我苦口婆心劝他赶紧退货,现在股市大盘狂跌,正是短线炒股的机会。他叹息连连,说:“这货款是肉包子打狗。至于炒股我倒在盘算,可是钱呢?没钱咋生崽?你借我两万成不成?”我说:“把小弟借你还成,方便你双管齐下。”说完我就把电话砸了。我颇觉自己言语有些凉薄,我一直艳羡李卓,当他是自由职业者甚至是个体户,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得乐呵呵。但世道险恶,听他说话的口气,我估摸这厮已被厂家骗得血本无归。

 楼主| 发表于 2010-10-22 15:04 |
第12章
我给雁翎买了两盒野生灵芝,她服用两天,精神略见好转。但死妮子心眼小,每次想到要被裁员就忧心忡忡。我就鼓励她,眼不见为净,那是谣传,佯装不知好了,努力工作讨好老板;金融危机闹得人心惶惶,少经风浪者,除了关心八卦新闻,哪有心思正经上班。我甚至虚伪地说这正是翻身的契机。她唯我是从,乖巧得像个孩子,说老公料事如神,雁翎力争表现保住饭碗。闯荡江湖四五年,我从未如此下作,教唆亲人拍马逢迎。退一万步讲,即算她被裁掉,也可随我打拼生意,但局势迷离,置之死地而后生未免冒险。
想到这我就心急如焚,打电话问表姐在深圳的谈判情况,她说已经搞定两个品牌,价格还需进一步磋商。我说你把价格往死里压,成都很多杂牌服装打四折都无人问津。表姐笑了好一阵,说这就是机遇,咱姐弟俩各负其责。
挂断电话,我信心倍增,成都也迎来深冬难得一遇的明媚。我将自己收拾干净,夹着业务包风风火火赶往九龙服装城,一路上满眼萧条,树木光秃,街铺人迹寥寥。我心想若服装界持久低迷,销售前线混乱无序,我熊奇便是乱世英豪。我从一楼往上逛,不下二十名少妇朝我招手:“先生进来看看嘛,本店库存处理,价格好商量。”搞得跟老鸨拉皮条一样。后来我索性躲进佘姐的铺面,她人不在,只有小个子营业员忙乎,给丰乳肥臀的模特换版,我上前帮她扶住模特柳腰,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小茜呢?”她把模特的一条腿狠狠地插进胯部,黯然应道:“她回家当全职太太了。”这妮子真是幽默,心想佘姐裁员也是明智之举。换好模版,她就和我攀谈起来。这妮子十分健谈,谈及服装零售口若悬河笑意盈盈。我当即有招至麾下的想法,试着问她佘姐是不是打算停业整顿。她撇撇嘴,说已经连续三天不开张,这样下去毫无意义。我暗暗窃笑,说:“假如佘姐关门,你想不想继续留在成都?”她茫然不语,谈话一度陷入僵局。按惯例九龙商城四点半下班,我看了看表,指针已指向四点,便和她挥手告别。
走到商城门口,我和一名戴鸭舌帽的女人撞了满怀,她提一袋衣服,步履匆匆。她先开口喊我帅哥,我抬头一看是佘姐,顿觉不知所措,她咧嘴一笑,估摸是刚吃过清汤米线,门牙上还黏着一片葱花。她问我表姐啥时回成都,货源谈妥没。我说过两天就有消息,正张罗店铺。她微闭红唇长叹不已,我不敢正视她,过了一阵她说:“佘姐对服装行业不感兴趣了。”我赶忙接过她手里的袋子,说送她上楼。她松开手,意味深长地致以笑意,然后摊开手掌,说:“熊奇你看这印子,都是让口袋给勒的,还有这里,”她指着右掌指跟的一块茧疤说,“钱不是那么容易赚的。”我在咖啡馆见过这肥掌,当时恶心得不思茶味,此刻却觉得它既美丽又高尚。我的启蒙老师李某人说:“人类歌颂劳动者,从不提及他们貌相,你们知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美德源于生活。”
我将佘姐送进店铺,她感动得盈笑颤颤,说,你们姐弟俩都是热心肠。我颇觉别扭,付以谦笑问她下一步作何打算,她耸耸肩膀,说将铺子转让,带女儿去攀枝花度假,晒晒心情再从长计议。我心想把李卓带上更妙,既当保镖又做伴侣,却忽然问她:“你的库存作何处理?”她愣怔半晌,说我已联系上二手公司,所有货品一折批处理。我惊诧连连,说佘姐真拿衣服当垃圾卖了。她说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能处理掉便是少亏损,总比放在仓库给耗子当窝好。我略一思忖,说佘姐若不介意,熊奇帮你代卖,给你一点五折的价格。她笑得异常爽朗,说兄弟喜欢就都拿去。
佘姐先行告退,我故意滞后,给小个子营业员留下名片。她挺明事理,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说:“我叫肖雪,熊哥叫我小雪或雪儿就行。”我存好她的姓名和号码,问她住哪里。她嘟哝着小嘴,说:“熊哥知不知道琉璃场?雪儿寄人篱下,我姑姑住在那边。”我说:“那鬼地方太远了,怎么不找离上班近的房子?”她说:“熊哥你是不知我们打工者的难处。”我说熊哥也是打工的,大家都有难处。她咯咯咯地笑,说现在房价下跌,租房价格却涨了起来,雪儿月薪1300,哪有能力自己租房。我不禁暗骂:“真他妈的变态。”然后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她小脸刷地红了,我就知她臆测我的好意,我可没打她馊主意,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女子孱弱,打拼在外,找名男友护驾无可厚非。

沉默良久,她说:“雪儿是乡下妹,哪有人看得上?”我说:“非也非也,或许是你太坚持原则,但这绝对是美德。”她低头若有所思,我看很多商家已经打烊,就说雪儿有事打我手机便成,熊哥尽力帮你。她目送我下电梯,我心头深感沉重,走至春南街口,呼吸方觉顺畅,却斜地里上来三人,满脸横肉,全副贼相,问我买不买运动水货,三折起购。我对这群垃圾讨厌至极,他们开黑店,搞走私,盘踞繁华街口肆意招揽,形同妓院皮条捞嫖客。我连忙刹车,斜眼问他们啥叫运动水货。三傻逼求财心切,估摸一整天没着落,也不知我是戏弄,其中一人说师兄这裤子,搭配耐克鞋最巴适。我故作惊诧,说:“是吗?那一折卖不卖?”他说:“师兄真会还价,当真不让哥几个吃饭了。”我当即顶了他一句:“现在谁都不好混饭吃。”另一人知我不是诚心,睥睨一眼独自走开,剩下两人仍粘住不放:“要不您看看货再说,三折超值万值。”
我暗暗发笑,这时手机骤响,张小寒来电,心想她找我有啥鸟事,莫非她请客我买单?正臆测,她说:“熊哥你忽悠人,这么久都不来信。”我笑道:“小寒你太了解我了,本山和范伟都是俺徒弟。”她笑得喘不过气,我就说:“最近事务繁杂时间紧凑,可别怪师兄言而无信。”她说:“你还有生计,我的实习单位还没着落呢。”我随口应她:“把自己凉拌红烧,挂在淘宝网上拍卖,省得出去风吹雨打。”她呸了我好几口,说:“熊哥你也太偏执了,并非所有的女生都崇尚拜金主义,小寒决计自力更生。”我说:“羞惭惭愧,师兄饱经染缸侵蚀,思想早已近墨者黑。”然后问她有啥事需要帮忙。她立作娇气状,说熊哥对报业杂志熟不熟,帮小妹推荐个职位,我想做编辑。
死妮子把我想象成大罗神仙,我心下叫苦不迭。曾经我算半个文艺青年,时常兴致勃勃发文投稿,偶被采纳,稿费数十上百不等,不够一月烟钱,久而生厌,也就对文艺行业深恶痛绝,哪有心思黏连资深编辑。
去年公司开客户联谊会,特邀创作协会两副官及《蓉城周刊》主编做嘉宾,席间我们聊得甚欢。两副官头戴协会高帽,四十多岁的老匹夫,说来也在国家刊物发表过骚文章,说话却粗俗无比,时不时冒一句“锤子鸡巴”,硬让我长了见识;且说那周刊主编,三杯解百纳下肚,痛斥部门女编辑,说她们占着茅坑不拉屎,做错事就在人面前发嗲,烦都烦死人了。
这是我第一次和文化圈人士近距离接触,两副官坐吃皇粮,撇开他们不说,周刊主编却有纳贤之意,我们互换名片时,这厮言之凿凿,说现在糟粕遍地良才难寻。当时我拍胸脯说有机会介绍师弟师妹让他挑选,女的有才有貌,男的无貌有才,绝不令他失望。岁月蹉跎,转眼时隔一年,往事如陈汤老醋。思忖良久,我对张小寒说:“文化圈水深人杂,你要是想上班,先跟熊哥也行。”话毕我才发觉自己吹嘘过度,吹得比民营企业家还牛,张小寒却应个不迭:“熊哥纵横四海,跟你学习是小妹荣幸。”

发表于 2010-10-24 11:27 |
呵呵 很好

发表于 2010-10-24 11:27 |
呵呵 很好

 楼主| 发表于 2010-10-27 16:29 |
第13章
杨伟和张旭和好如初,周末请我和雁翎去他家做客。两人的爱巢筑在沙河畔,八月份乔迁,我因出差没能亲自到场,就让雁翎买了水果香烟,登访新居也不至于两手空空。这是一套二居的户型,面积七十五平方。杨伟也够倒霉,年初看房交钱,每平方五千三,地震后降到四千七。前些日子杨伟见报吐血,打来电话说:“老子终于理解啥叫‘投资有风险,入市需谨慎’。”
爱巢装修简单,却也温馨如意。这厮熟悉建材采购,我一进门就向我介绍各种用材价格。我洗耳恭听,受益匪浅,说:“你龟儿节约不少钱吧?”他伸出一根手指,做出牛烘烘的姿态,说不低于一万。我啧啧称赞,环顾四周,顿生羡慕,说:“有个窝子真不错,我那出租房跟你的比,简直天上地下。”他递上香烟,顿时惆怅满面,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倒羡慕你,没有还贷压力。”我说有得有失,稳定总比漂泊好。他喟叹不已,顿了顿问我:“知不知道给自己打工是啥滋味?”我说发了工资使劲花。他苦笑,又问:“你知不知道为银行打工是啥滋味?”我顿时怅然,嗫嚅道:“日子得慢慢过,不是吗?”他激动得瞪圆两眼,说:“慢慢过?谁敢慢下步伐?”我当即杵他:“你们两口子都有收入,双保险,怕个锤子。”他摆了摆手,说:“眼下我和张旭只留一个,公司业绩不景气,老板正着手裁员,以此控制人员成本。”我淡然付之一笑,转移话题问他和张旭咋和好的。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老子巴心巴肺哄了半天,不过话说回来,这事还得谢你,我本人是跳进长江也洗不清。”

张旭不愧是贤妻,每一道菜都味道鲜美,比酒楼厨师更甚一筹,我禁不住夸赞几句,说你们两口子可以开间川菜馆了。张旭笑脸泛红,雁翎却不乐意,悄悄伸过手来狠掐我几把。饭毕我和雁翎看电视,杨伟帮张旭洗碗,我突觉如坐针毡,两口子太恩爱,久待都有扰人嫌疑,便谎称下午有事仓皇告别。
出得小区,我陪雁翎闲逛沙河畔,走着走着,雁翎徒生艳羡,说:“张旭好幸福,老公,啥时我们也去买套房子?”她一说我就想起爹妈的存折,老汉卖多少条烟才积攒上万?这几年老妈牌运一路看旺,但只和无聊老太娱乐消遣,平日赢点小钱,买点洗衣粉牙膏啥的,倒也开心。他俩一把年纪,数十年坎坷跋涉,早已厌倦尘世争斗,只图身体健康生活安稳。现在两人每月都有社保退休金,不需儿子往家里塞钱养老,可人上年纪就怕生病,既伤身体又耗钱财。老汉常怨医疗猛于虎,哪天他患怪病,我和老妈一定不要管他,让他自生自灭。每次我都听得眼泪哗哗,想,人这高级动物真是脆弱,忙碌一生,最终多因病入土。
其实不止老汉怨叹,我每次回老家,乡邻老丈十有八九谈医色变,无人不忧疾病困扰。而今医疗发达,很多病都可医治,但钱的问题永远是个障碍。去年我患重感冒,先后买了四五种特效药花费近二百不见好转,雁翎见我又流鼻涕又打喷嚏,强令我去医院挂专家门诊。专家说我身体虚弱,继续拖延极易病变导致其他疾病发生。我吓得屁滚尿流,乖乖输了半天液,开了一个疗程的西药,服毕方才变成正常人。那次感冒我前后花销四五百,心疼得不行。我略略盘算,问雁翎五百块能买多少斤猪肉。她嗔怪一通,说破财免灾健康是福,熊奇你吝啬到命都不要了!我为此反省良久,对生命的意义进行多次思考。今年四月我们去青羊宫烧香,在菩萨面前默跪许愿,出得宫门她就问我:“猜猜我许了啥愿?”我说我不是你肚里蛔虫,猜不出。她羞涩道:“不妨告诉你,我希望我们生个男孩。”随后她又问我许了啥愿,我顿了半晌才开腔:“花不尽的钱,吃不完的粮,有一栋坡地别墅,全家住进去长生不死。”她就说我“瓜脑袋不可救药”。

2005年成都斥资数亿治理沙河,我和雁翎脚下曾是荆棘荒坡,如今建了休闲长廊。有关部门大刀阔斧整治,臭源虽不得根除,水里却偶有小鱼畅游,水缓处尚见浮萍水藻,岸上更是绿树茵茵。我找了条凳子坐下,一支接一支地抽烟,雁翎问我什么,我也顾不得听。她自知没趣,专心玩手机游戏。腥臭的河风扑面袭来,我顿觉愧疚,雁翎爸妈吝啬堪比葛朗台,眼下也答应赞助五万买房,况且婚纱拍摄的订金也交了,结婚是迟早的事,爱巢的购买定是拖延不得。僵坐半晌,雁翎游戏冲关数次失败,神情焦躁,小嘴一噘说:“傻坐起装什么神啊,老公我们回家吧?”我霍地起身,说亲爱的咱俩看房去。
前方不远处有一新开楼盘,路牌广告上打着“远离喧嚣的湖景房”。售楼中心装潢欧化,也不知他们搞啥鸟,售楼小姐异常热情,声音甜美笑意盈盈。我翩然进得大厅,打量四周,人丁稀少,除却几名工作人员,就我和雁翎是上帝。雁翎十分雀跃,像只小鸟直飞户型图,这儿看看那头瞧瞧。我则问售楼小姐:“楼盘前不着湖后不临水,怎么能叫湖景房?”她莞尔一笑,说:“先生您好幽默,事实是这样的,我们集团主要开发坡地别墅,这个盘是市中区唯一的临河楼盘。”她唧唧歪歪半天,也没给出合理解释,我便补充一句:“那该叫河畔房才对。”她连连称是,说:“先生真是高见,该楼盘主体高三十五层,楼层越高风景越美……”我当即打断她的话:“一条臭水沟,几片烂草地,有啥美的。”她笑容依旧,我便不好再行打击,向雁翎招招手,问她感觉如何。她摇头说还将就。当下不悦,我问她买房自己住还是做投资?她说当然自己住啦。我就批评她:“既然是自己住,要看得满意才行,啥子将就不将就的,这一住就是几十年。”她噘起粉嘴:“在你眼里啥都是狗屁,跟你说话白费口舌。”我哑然失笑,回头问售楼小姐:“现在买房有啥优惠政策?”她递了一张传单给我,娓娓说道:“新政策出台,购买商品住房享受首次购房信贷优惠,与此同时,凡在成都市购买七十平方米以上的商品住房,可按有关规定办理入户手续。另外购房还享受契税减免、购房财政补贴、个税补贴等。我看先生您是买结婚用房吧,现在绝对是出手的好时机,而且我跟你讲,这楼盘售价已下调15%。”我假装认真倾听,她便掰指头计算:契税减免和购房补贴费用,如按九十平方计,两项合计一万四。她讲得口干舌燥,我却想继续刁难,雁翎拉着我往外走,说:“你急啥呢急,货比多家再作决定吧。”

下午我俩看了两个楼盘,一处位于双桥子,一处位于川师大。两处各有所长,前者坐拥二坏,周遭建筑破旧,很有升值潜力,但是价格太贵;后者远离喧嚣紧挨高校,大打清幽与人文组合拳,价格亦是居高不下。雁翎看了都不满意,皱眉眨眼的,说:“假如我们有一个亿,每个楼盘置一套轮流居住,你说该有多好!”我哭笑不得,死妮子比我还理想主义,怔了一怔,我一本正经地说:“咱们开发新型产品,或许有望成亿万富翁。”她一脸天真,问我是啥子产品?我说是微软的兄弟,巨硬。话毕她连使十余粉拳,揍得我且挡且退。
晚上老妈来电询问工作进展,我省略和程灵珊的苟合,其余悉数相告。老妈听得喜忧参半,说:“你这样做到底可不可靠?”我无言以对,老妈性子急,巴不得我立马挣个金娃娃。我说:“妈,打麻将胡牌都有一个过程吧?”她笑得像个闺女,说:“你还别提麻将,这几天我老是输。”我说:“赋闲看看电视多好,久坐搓麻容易腰肌劳损。”她突然叹气,说:“人老了病痛就来了,你崽子烟瘾大,生活又不规律,长此下去怎么了得?我得交代雁翎,让她好好管教你!”
我突然觉得无地自容,正如雁翎所说,若有一亿资产,谁还为生活琐事婆妈。合上手机,雁翎说逛了半天,她想洗澡休息。她这一说,我就该给她放洗澡水了,房东安装的热水器不知是哪朝产品,燃火后水流半晌温度才匀,沐浴中途还不能关闭,重启后会有一阵热潮,烫得人呲牙咧嘴。雁翎身裹浴巾走进浴室,听得里边流水声响,思绪骤然翩跹,我就催促雁翎:“你能不能洗快些?磨蹭得我都受不了了。”她哼完曲儿,说:“老公,你要等不及就进来一块洗。”我正求之不得,跑进卧室三两下褪去衣服。这时王强打来急电,说李卓出事了。我说:“他不偷不抢,咋会出事!”他严肃地说道:“李卓被警察抓了。”我顿觉惊诧,但听王强口气不像开玩笑,就问他李卓到底干了啥子勾当。他说:“你来东风派出所,见面再说。”

我套好衣服,给雁翎打了声招呼就往外跑。赶到东风派出所,王强和一黑衣男站在门口交谈,该男四十好几,身材魁梧,王强介绍说是他表叔,在市刑侦大队上班。我敬上香烟,问李卓被抓事由。王强一声长叹,展开来龙去脉:李卓销售的脑绿金有质量问题。前不久广州、上海数十名老年人腹泻不止,经医生检查化验,乃因服食不明药物所致,遂将病案报告警方。警察连夜走访,顺藤摸瓜一举端掉脑绿金的生产窝点,收缴问题药品两千件,查封十八家该品牌专卖店,抓获五名犯罪嫌疑人。警方为堵截药品,根据嫌疑人提供的经销商资料,通知各地公安协助办案,李卓稀里糊涂地就给逮了进去。
我听得汗毛倒竖,说这可是违法行为,李卓会不会被判刑。王强说这个不敢保证,目前成都还未发现病例,如果社会危害不大,李卓收回并上缴售出药品,交点罚款了事。我说好端端的有志青年,咋混到这步田地。王强接过话茬:“关键得看李卓,他知法犯法还是受害者。”前些天我找李卓买保健品,听口气这厮受害不浅,当即对王强说,“凡事破财免灾落个清净,听你一说我觉得李卓应无大碍,倒是药监局那几爷子有得好受。”王强笑了笑,说我找表叔帮忙就为查清事实,等李卓录完口供就知结果。
两小时后王强表叔进所里一阵交涉,李卓才耷拉而出,灰头土脸,就跟强奸犯被群众吐了口水。我上前扶住他,说你娃总算解放了。他强作笑脸,缄默不言,蓦觉他情绪异常,代他谢过王强表叔,表叔挥挥大手:“这点芝麻蒜皮算啥,你们好好安慰他,我有事得先走了。”

 楼主| 发表于 2010-11-1 16:44 |
第14章
李卓蹲在路旁,指蘸污水,傻笑着比比画画。我扔出一支香烟,他接来一阵把玩,又继续比画。我见他那样,心下顿觉辛酸,当即出言相激:“你龟儿想当毕加索还是王羲之?”他茫然抬头,顿了顿愤然开骂:“我日他妈!我日他妈!我日他妈!”王强肉笑着问他要日谁的妈?李卓谄笑一声,说没事没事,谁的妈我也不日。话毕起身就往合江亭疾走,我当即递了个眼色给王强,这厮心领神会,拽上我紧随其后。
夜色已深,寒风扑面,脸上犹似刀割。走至桥头,李卓猛然转身:“你们回去,老子想一人静静。”这厮万念俱灰,面露凶相,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说这点挫折你都经不住,别在城市混了。他抖了一抖,点燃香烟,吸了几口说:“老子光棍一条,活着也是多余。”我怒不可遏,说谁不是光杆司令?谁存了百万家产?这厮愤然火起,跳脚大叫,折腾一阵,缓缓说道:“你有老婆事业,他有工作钞票,而我剩什么?”王强赶忙插话:“你好歹是有车一族。”话音刚落,三人大笑不迭。李卓笑着笑着放声恸哭,弄得我跟王强手足无措。时值午夜,寒风依旧,街上人车稀少,河岸灯火飘摇。我们杵立桥腰,一人哭泣、两人呆滞,偶有路人走过,步履匆忙。这些人一定当我们是土匪了,心头徒增悲哀,暗想,生活的玩笑怎么降临到李卓头上?

2008年最后一天,我和王强凑了五千块帮李卓赎身。缴完罚款,这厮感恩戴德,大叹:“生我者父母,洗我罪者兄弟,我这辈子不算白活。”说得我跟王强喜忧参半。王强就职银行系统,逢年底都要加班盘点——清理账务辞旧迎新。所以那天照例很忙,中午耽搁一阵便先行撤退。这厮临走前朝我三令五申:“你一定看好李卓,我怀疑他脑袋短路,极有可能寻死觅活。”
王强走后不久,杨伟打我手机,问李卓还差不差罚款,他赞助两千。我说事已搞定,你负责安排新年聚会就行。他应个不迭,随后叹道:“老子压根想不到李卓会犯原则性错误。”我暗暗付笑,说错误源于向往,宽恕来自悔悟,他还年轻,这根本不算挫折,顶多算阴沟翻船,而且船毁人在,人在又何愁造不出船呢?杨伟听得大笑,说:“你该去当心理医生,专医毕业生入世后的困惑。”“先把自己医好再说,你这是瞎扯。”
合上电话,我将杨伟的关怀转告李卓,这厮苦脸痉挛、表情痛楚,喃喃说道:“老子欠你们的,这辈子也还不清了。”我当下就不乐意:“朋友之间帮助不图回报,你这样说伤害兄弟情感。”他便哭笑自骂:“我是猪,猪狗不如的猪。”我一阵伤感:“你真是猪,全世界的人都是猪了。”话毕这厮咧嘴傻笑,手指河畔喝茶的市民问我:“啥时咱们才能这般闲适?”我愣立当场,顿时哑然。
多年前寝室开座谈会,聊及最适合居住的城市,李卓诋毁北京脏得古老、杨伟喟叹上海作得小资、王强指责广州乱得平和。唯独成都,节奏缓慢,处乱不惊。那时大伙纷纷立誓:毕业后扎根此地,奋勇搏击,赚一住房、娶一娇妻、生一顽孩,乐业安居。回忆至深,李卓已在河畔找好茶座,并点了两杯上等竹叶青。刚呷几口,雁翎打来电话,哭哭啼啼地说:“老公,我被裁了。”一语激得我躁动不安,被茶水呛得咳嗽连连。我按住胃部吞咽好一阵,才回头轻言软语劝她:“别哭别哭,我和李卓在合江亭喝露天茶,你赶紧过来吧。”话音甫落,耳边传来卫生纸擦拭的窸窣声,还伴随断断续续的抽泣。
我听得异常火冒,依旧软言细语宽慰:“生活就是一出戏,累死累活都是自作孽,你当给自己放长假好了。”她不再抽泣,又一番擦拭,朝我劈头盖脸娇骂:“谁都像你这般洒脱,国家拉动内需也是白搭,你呀,天塌下来也不跑,活脱脱一个‘猪坚强’。”我苦笑不迭,说你再不过来,茶水都凉了。她嗤笑一阵,说老公你等等,我收拾好茶杯,立马打车赶来。
茶杯是我送给雁翎的情人节礼物。去年2月14日,我俩相约去洛带,偶遇一对民间艺人,放言能将合影烙在马克杯表面,收费只要二十五块。我当场应下,牵上雁翎在字库塔下合影:我环她蛇腰,她吊我脖子,彼此面朝镜头幸福傻笑。照片冲洗完毕,背景一轮夕阳渐逝,色调温暖泛黄,我隐觉不妥,说夕阳殆尽离合悲欢,完全是“最后的合影”。雁翎却爱不释手,连连称好:“这是一件艺术品!”死妮子没我悲情,我以前有首写给母亲的诗:

我不得不回首
我在灯火辉煌处的吮欲
我在神灵通明处的膜拜
我不得不卸下铜臭
让儿子老去吧
把您的皱纹给我
把您的白发给我
把您的病痛给我……

雁翎读过就哭了,说:“人这一生,生死轮回,就那么回事。”她总是乐观,视世若水,就连这照片,她也认为“就那么回事”,甚至称它是余晖赋予的情调。我不得不打消顾虑,叮嘱艺人拿出最好的手艺,他连连答应,三两下做好杯子。我将它带回成都放在桌上,守望彼此的爱情。日子从指缝一天天流过,我们也像杯上的照片,早晚微笑,少有争吵。后来雁翎涉足服务业,工作繁杂,别人休息,她却忙得忘乎所以;尤其中午,神情疲惫无精打采,雁翎想喝咖啡提神,便把杯子带去公司。我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摔碎杯子,语重心长地劝她当心又当心。她嗔怪我把她看成三岁顽孩,说她带杯子去公司有另一目的:见杯如见我。从此雁翎常给我讲杯子的故事。她们公司有很多女孩看了我们的杯子,都带上老公、男友去洛带做了一个,但所有的杯子都比不上我们的艺术,那轮渐逝的夕阳注定成为永恒。

雁翎掐断电话,我握着冰冷的手机,心想这老板真他妈狠毒,早不裁晚不裁,偏在辞旧迎新之际裁。“简直不是人!”我骂骂咧咧,奋力将手机摔在桌上。李卓见状,也拍着桌沿怒吼:“世道不公!世道不公,做人不如做猪狗。”我当即无言以对。疑窦间歇,自柳荫处走来一位老头,谦卑地问我:“老板掏耳不?”我正无聊,当即跟他讨价还价。李卓就劝我:“熊老板面善心和,就让他掏吧,成全人家也是行善积德。”我狠瞪他一眼,对老头说:“大爷使劲掏,可别把我掏成聋子。”那老头满脸堆笑,让我坐着别动,然后将工具伸进耳朵,一边掏弄一边自言自语:“这人一旦有淤积,就会阻碍视听。”李卓听得若有所悟,仿佛有所参透,问老头一天能赚多少。老头笑道:“生意好挣五六十,生意冷挣几块,若遇天气糟糕,便颗粒无收。”我心头一悸,暗想他一月最理想的收入,也不过一千五六。这些钱在城市生活,紧衣缩食艰辛无疑,我却全然不见他对生活的埋怨,刹那间钦佩不已。
记得毕业那年,我和杨伟、李卓三人在府南河畔租了一套商品房,毗邻市区,房租昂贵,减去节省的车费和上班时间,倒也划算。那时收入微薄,月入一千四五,供房租谈恋爱,月月捉襟见肘。后来信用卡横行,彼此办了一张,生活陡变滋润,可月底收到对账单,全都看傻眼。杨伟悲叹:“这就是勾引,这就是骗局!”李卓为了还贷,辞职做保健品直销,第一笔单子提成,还了信贷还剩八毛。金融危机当前,不知新增多少卡奴,失业者哪有资源抚平超额透支,唯等银行催缴欠款,三天两头一个电话,搞得你寝食难安,食欲性欲骤减。我跟雁翎讲起那段故事,她大笑着说了一通,什么天上没有馅饼,地上只有蛤蟆;什么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什么人活一世有钱多用没钱少用;什么人内心的欲望需要平静的心态制衡等等。我一直认为她是花瓶、伪小资,偶尔回忆,死妮子竟然满嘴道理。

老头掏至中途,我敬上香烟,他送我一句:“年轻人,像你这样善良的人不多了。”我估摸他第一次遭遇顾客的热情,所以才显得拘谨,便抽出椅子让座,问他在成都过得如何。他笑了笑说:“人一旦老了,健康是福,什么钱啊财的,都是身外之物,活着挣不完,死后带不走。”老头一番感悟令我惊诧不已,他技术纯熟,抽完烟重新执工具,三两下便除掉耳里污垢,我顿感视听畅通。原本谈好五元工钱,我塞给他十块,说剩下的都不用找。他摆手道:“这怎么行。”说着翻出五张皱巴巴的小票放在桌上。我拿起钱又塞给他,说你挣钱比我们还不易,拿着吧。他迟疑一阵才将钱放回口袋,嗫嚅着说:“那我帮你朋友也掏掏。”
老头帮李卓掏完耳屎才收拾工具微笑离去,我和李卓顿陷迷离,面朝府河怔怔发呆。过了良久,忽听身后有人叫“老公”,回头一看是雁翎,死妮子两眼通红,像小时顽皮被妈妈抽过屁股大哭了一场,我起身牵她坐下,她娇骂道:“人家饭碗不保,你俩还有闲情逸致?”我赶忙连哄带骗,问她在公司当众哭没有。她嘟哝粉嘴:“我才不会,有个女孩倒是哭了,她老家在农村,母亲卧病在床,全靠她上班赚药钱。”我心下一阵酸楚,当即让她别讲了。

 楼主| 发表于 2010-11-9 15:02 |
第15章
“把城市比作人,成都就是不求上进的流浪汉,无所事事,看上去却无比快乐。成都人也是有名的闲散,翘脚端着茶杯,在藤椅上、在麻将桌边,一生就像一个黄昏。”李卓说这段话来自一位网络作家,是对成都及成都人的形象概括。我和雁翎连连点头,府河涌动,茶气氤氲,一个下午转瞬即逝。
杨伟言出必行,一手操办2009年元旦晚会。王强捎了两瓶五粮液,女人喝茶,男人饮酒,气氛十分热烈。席间谈话却无关痛痒,推杯换盏间,谁把城市操了,谁又把生活日了。“往事不堪回首”,李卓的一句感叹,将我拉回大学时代,以往的每次新年聚会,觥筹交错飞笙歌,笑语声声祝辞盈。2002年最后一夜,大伙聚集广场,新年钟响,彼此默许心愿,杨伟说向李嘉诚看齐;李卓称娶某女星为妻;王强说给我一个支点吧,老子将地球撬起……我端坐风口,紧闭双眼念念有词,凡尘过眼成灰,我许了什么,至今已不记得。晃眼今朝,兄弟们年近而立,万事沧桑尽蹉跎,我发现他们老了。可是我老了吗?我问雁翎:“亲爱的,你看我老不老。”她撇撇嘴:“你给老娘照照镜子!”我霍然起身,饮尽杯中残酒,直奔洗手间。
透过方块镜,我再次看清自己:额纹横生、鼻毛外露、双眼血红。我不禁微微一颤,窗外爆竹脆响,餐厅躁动异常。“新年到了!”“牛年牛起!”入耳尽是欢呼声。我往外走去,短信铃声骤然响起。点开一看是张小寒,祝我在牛年雄起。我暗自一笑,旋即回她:我雄了二十六年,未曾软过。信息刚刚发完,程灵珊的手机就打了进来,摁下接听键,死妮子颤颤巍巍地说:“我遇上麻烦了。”我顿觉诧异,说别急别急,你慢慢讲。程灵珊稍作调整,语气才有些缓和:“昨天那男人找我,求我跟他和好如初,我当即拒绝,还吐了他一脸,他就要收回十二万转让费。”
我骂了句“贱人”,然后问她:“你在哪里。”她说:“正在店外和他交涉,他还带了四个打手。”我大为愤怒,说你跟他周旋,我立马赶来。合上手机,我几大步跨进包间,说起来龙去脉,个个摩拳擦掌,聚会戛然而止。杨伟抢先结账,王强酒气熏天,血气方刚地说:“我打电话叫几个帮手。”我点头应允,片刻工夫聚集十七位弟兄,领头人竟是多吉,等不及王强介绍,我上前搂住他,异常热情地说:“兄弟,咱们又见面了,别来无恙!”这厮眯缝双眼一阵打量,怔了怔认出我来,大手一挥道:“带我们去瞧瞧,看看是哪路神仙!”一行人浩浩荡荡赶往事发点,个个酒兴大作,我生怕酿就恶果,一路规劝大家随机应变,此行虚张声势,交涉不成,再想他法。

花店大门紧闭,临街停了辆奔驰,四壮汉抱拳而立。赶至现场,程灵珊和中年男怒目相向,一股浓烈的火药味迎面扑来,略一思忖,我问程灵珊:“妹子出了啥事,给哥说,哥给你做主!”她支吾半晌,指着中年男说:“哥,他想敲诈钱财,我不给十二万,他就要我死无全尸。”我仗人多,心下狂怒,说你龟儿在和谐社会明敲暗诈,是不是活腻了!他冷笑着问我:“你是她什么人?”我横瞪双眼,说老子是她表哥。他说我不管你是她亲哥表哥,识相的就别多管闲事,到时别怪老子不客气。这鸟人是老江湖,事先给我一个下马威,我却不吃这套,说这事老子管定了。他回瞪一眼,摸出手机做出打电话叫人的架势,我当即质问:“凭啥找人家要十二万?”他嗫嚅一阵,冷不丁当胸给我一拳,叫嚣道:“让你不管你偏要管!”
我猝不及防,暴退两步才稳住阵脚,多吉见状,说我日你先人,有钱就装逼?男人欺负女子还有理了!骂毕如一条藏獒般凶猛扑击,只闻一声闷响,那鸟人满面是血,惨叫之后,四壮汉扑向多吉,我见势不妙,飞腿踹向当头鸟人,这厮应声倒地。这当口弟兄们挥拳迎上,顿时场乱如麻。对方共五人,肯定不是对手。多吉久经沙场,打斗中不忘提醒大家:“注意凶器,注意凶器!”我跟着吼:“别让他们掏家伙!”多吉带来的弟兄如狼似虎,加上杨伟、王强、李卓三人的配合,过手不到五招,便将四壮汉扑翻。多吉和中年男的肉搏仍在继续,那鸟人毫无还手之力,被多吉掀翻在地后护头求饶:“别打别打,有话好说。”
住下手来,程灵珊抖如筛糠,问我要不要打110,我说这杂种动手在先,他爹是公安局长老子也不怕。中年男抹了把鼻血,转身央求程灵珊:“这事……就算了吧。”多吉担心中年男事后报复,恶狠狠地说:“哪天在场兄弟有人背后挨刀,老子首先认为是你干的,不端你脑壳也要卸你手脚!”多吉说着,抽出明晃晃的藏刀,漫不经心地剃着手指甲。中年男努努嘴,似有话要讲,多吉却突地一声大吼:“滚!”中年男吓得屁滚尿流,带四壮汉狼狈不堪地钻进轿车,一溜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元旦夜,街上人头攒动,热闹更胜往昔,和平安祥。程灵珊却呜呜哭泣,我看着红肿的拳头冷笑不已,心想牛年开端便以打斗开始,我为保全自身财富,还是成全他人尊严?犹记得十年前,我还稚嫩无知,父亲在工厂遭人欺负,回家酒后发疯,仰天长叹“强者受人慕,弱者被狗欺”。如今忆来,灵豁开朗,他给我起熊奇一名,不因叫着好听,而是望我有朝一日,事业蓬勃洪福齐天。
围观人群渐渐散去,程灵珊猛然一声惊叫,扑我怀里哽咽致谢,不迭地说我是好人。我将她轻轻扶住,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已解决就别怕了。她抽耸几下,算是应答。我顿生怜惜,却又怕雁翎曲解,附在程灵珊耳畔低声道:“我女朋友在场呢。”她松开双手,扭捏作笑,说今晚多亏你的朋友出手,问我要不要请大家喝酒。我咨询多吉和杨伟等人的意见,都说时候不早。我说那咱们改日再聚,回头却见雁翎杏眼圆瞪、面无血色,心想“好戏”还在后头。

我和雁翎拦了辆的士,死妮子坐进副驾,呆望窗外一语不发。我寻机搭讪,她漠然不理,我就知道她要发飙。回家浴毕上床,我厚下脸皮逗雁翎,连讲几个荤笑话,死妮子无动于衷。僵持半晌,她猛然问我:“你和她到底是啥关系。”我说除了普通关系没有任何关系。雁翎瞪我一眼别过头去,我感觉她已麻木,抑或内心正藏有一座随时准备喷发的活火山。我随即打了个比喻:房东和房客的关系。她嗤的一声,说房东和房客有这么亲密?我故作轻松,告诉她认识程灵珊的前前后后。
李卓说异性之间根本不存在纯友谊,有的只是相互利用,或许我们只是扼住少许真情,那也仅仅是作一些无谓斗争。我将雁翎一把搂进怀里,说傻瓜你瞎猜啥呢,我和程灵珊只有友谊没有暧昧。她扭了扭身子,说你少给我装,恐怕你俩都上过床了吧?我当即就跳了起来,故意下床来回走动,说你这是什么话,你怎能这样想?你是在玷污友情!她似笑非笑,冷冷地说:“打死老娘也不信。”我一下底气全无,心头涌出阵阵无奈。我不敢直面雁翎,点燃香烟吸了几口,转身反问:“我发毒誓言你才相信?”她沉默不语,我便高举右手,说熊奇若和程灵珊上过床……这后半句当是“天打雷劈,横尸街头”,话未说完,雁翎从后面将我抱紧,说:“老公别发毒誓了,雁翎相信还不行吗?”一瞬间,所有忏悔俱成悲凉。
我和雁翎的纠结没完,死妮子不动声色,暗中常查我手机,不过搜寻数日,她也未发现蛛丝马迹,显得失望异常。有时我于心不忍,颇有告诉她真相的冲动,真实的答案会不会让她如愿以偿?她会因此以牙还牙还是和我大吵大闹?有时我也自我开脱,红尘浮杂人性贪婪,犯一次错误、偷一次腥都很正常,甚至无可避免。此后几天,彼此少有言语,生活寡淡无味。这段时间雁翎极少外出,疯狂投递简历,希望东山再起。我依然拉下厚脸皮,不断予以宽慰,即使金融危机短则两年长则三年,我们也不至于饿毙街头,身后好歹有父母撑,要雁翎放心休养,赚钱的事由我承担。她有过少许感动,脸上却挂满坚毅与不满。我不知她想什么,某日做梦,雁翎趁我不备收拾行囊,随一个男人浪迹天涯。临走前她留了封信,在信中说道:“老公你不用解释,人人都有隐私,即便这隐私不忠不义……”我满含热泪读完信件,全身瘫软如泥。醒来手脑成空,摸摸身旁,雁翎熟睡依旧,恐惧顿除重获安宁。

表姐从深圳回蓉,人瘦面黄,收获却不小,她谈了四家公司,赊销二十万服装。表姐说她督促厂家发完货运才上的飞机,不出意外,货品将在三天后抵达成都,时间万分紧迫,我立马带表姐考察程灵珊的铺子,她十分满意,对程灵珊说:“这铺子我要了。”程灵珊随即叫来房东,由他作证,双方签订转让协议。房东是个面和心善的老头,他儿子移民加拿大,留下这间铺面作为“赡养金”。说起他的儿子,老头说那个孽障,被女人迷了心窍,连老汉也不要了。老头孤寡空虚,成天和太婆打麻将,一坐就是一天。我告诉他租铺子的目的,他钦佩我的闯劲,说危机当头,做生意不容易,我每月少收你五百租金。我感动莫名,直想喊他扶贫济世的活菩萨。
当天下午,表姐转了十二万现金进程灵珊账户,程灵珊将店中空调、饮水机、液晶电视统统留下。这些玩意对我有用,她卖给收购站也不值钱,我不想贪她的便宜,说你折个价,三千两千也成。她送我一记粉拳,说你这样见外,根本没把我当朋友。死妮子转让费就让了我几万,这些旧货的确不算啥,我说那就让它们留下,他日我熊奇赚钱,请你新马泰五日游。
翌日程灵珊起程回眉山,我去送别。她打算回家休养,五一节之后再谋他路。我不停劝慰,说休养一阵,找个好人嫁了也好。她噘起小嘴,说好人绝迹,估计学前班有一大批呢。我立即反驳,说如今学前班孩子都懂接吻拥抱、摸摸搞搞,简直不成体统。她盈笑不迭,我紧接着又说:“好人稀有,只是你很难邂逅。”她黯然道:“你是好人,只是我没机会。”我心头十分难受,抬手看看时间,班车就快出发,便催她尽快上车。死妮子哽咽点头,拖着旅行包,一步一个回头,向检票口移去。我杵立原地,心想这就是永别吗?我们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此时却见她眼圈一红,调头扑将上来。程灵珊埋在我怀里似笑非笑,刹那间颈脖传来丝丝凉意,我知道她在哭,悲痛像针刺般,顿时如鲠在喉。
车站广播不停催促:四点三十分,从成都开往眉山的班车就快出发,请乘客朋友们抓紧时间上车……广播一遍遍播报,不少旅客手忙脚乱,箭一般冲向检票口。我和程灵珊却抱成一尊雕塑,引得闲散的旅客驻足侧目。那一刻我突发奇想,如有可能,陪她遁迹深山,在一棵树旁、在一片云下慢慢变老。这无疑是世上最浪漫的事,想到雁翎,我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时间一秒秒逝去,我强忍悲痛,说你来成都就打我电话,我一定来接你。她在我怀里颤了颤,小声问我:“熊奇,可不可以吻我?”
复制链接 微信分享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