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听雨
我相信,人和他周围的世界是场境遇。不是遭遇,是他在特定的环境下,和人、事、物的邂逅,进而发生种种关系,碰撞、契合、顿悟,甚至别后的遥思、神游和感怀。
就像在古镇,和一场雨的相逢。
古镇名周子,原名舟口,是为纪念北宋理学家周敦颐而改命的。那时,我正在嘉陵第一桑梓景区漫游,从龙角山迤逦而下,雨点就像一种暗示,和我的目光,我的身子相遇。质地清朗,有如金石;状若白玉,晶莹澄澈。这是夏末初秋的雨。我想,在我之前,它肯定和山林,青石,脚下的四叶草,阶梯两旁的灯箱招呼过了。不然,盐店街的木门为何响起了吱吱之声,而街口有着300年树龄的黄桷树,也颤巍巍地晃了几下。一种灵性的舞蹈,在身前身后,在我目力所及之处飘忽。紧随我的步子,那雨由几粒,变成若干珠子,点染,飞洒,倾泻而出,仿佛激情吹奏的集结号,扯天扯地,漫山遍野。就这样,一场雨,和我不期然地撞个满怀。
举目一望,这个叫周子的客栈不仅住过周子,也容纳过更多像我这样的匆匆过客。没有相约,没有预订,一千年前的北宋从某滴雨的缝隙里浮出,幽幽暗暗,忽隐忽现。当初,他或许从下河街口的水码头登陆,或许从我下山的这段驿马古道入驻这间客栈。那时,或许丽日晴空,或许也如千年后的今天,雨声哗啦,敲打窗棂。他讲学的祠堂或许原本淳朴简约,四处透着风,但这并不影响古镇人对知识的渴求,也丝毫冲淡不了一位学者的热情。这时候,雨声如泼墨,洋洋洒洒,滴印在铅灰如竹简的瓦片上。我游目骋思,甚至想到虽然只小住了几日的学者,定然恋上了客栈门前的莲池,数丈之外,碧波翻涌的嘉陵江,恋上了这儿的奇山丽水,和淳厚的民风民俗。这绝非纯然的感恩,不然,为什么历经千年风雨,而周子的故事却愈加鲜亮。
一场雨扯出一段历史,一段历史因为雨的推敲和怀想,吸引我走进客栈。
客栈并不大,朱红的廊柱,浅紫色门窗,大红的灯笼。前厅左墙上横幅书写着《周子镇赋》,正对大门的柜台上方悬着一面挂钟,颇有古式风范。洁净的地板,映衬着金色吊顶;而碧绿的盆栽,与着古装的服务人员相得益彰。走过前厅,来到另一个大厅,是时,光线较暗,浮雕的“清明上河图”,像绕不过的历史胎记,幽幽讲述着当年的繁华;一首行书书就的《凤求凰》倜傥地落墨于白色宣纸,使大厅透出了几许亮色。柔软的藤椅,墨绿的茶几,精致的茶杯,和正在沸腾的茶水,似乎这一切都在历史的链条上滑翔。而厅外后院,一棵遒劲婆娑的大黄桷树,枝枝蔓蔓,主人也不加修饰和裁剪,任其伸展,任其掩映,让客栈变得更加古色古香。
伫立在那棵长了灵芝的黄桷树下,眺望。雨势不减,树叶欢飞。远处玉带环绕的嘉陵江腾着白浪,淋漓尽致的雨意中,沙洲上的芦苇随风飘曳,犹似思绪点点,迷迷朦朦。而屋后山下的爱莲池里,睡莲朵朵,被雨水濯洗得越发绿了。在这样的境遇里,在这个黄昏的周子客栈,我的思绪被激活得越来越远,远如周子笔下的那朵莲,那团酣畅的墨,循着历史的水岸,我是否会走进他高洁飘逸的情怀,却不得而知。
但今夜,入驻客栈肯定成了必然。必然的,一枕江风,顺着雨意,听松涛,听船工号子。如果有幸与周子灵魂相遇,我必然会三杯两盏淡酒,邀其故地神游。顺便看他如何饱蘸一笔浓墨,耳酣处,大书狂草让人仰慕的《爱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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