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6号在省文化宫演出了《打神》,当舞台上的我再一次听到台下观众一次次热烈的掌声之时,心里真是百感交集,脑海里如潮水般的翻涌出了我那短暂的川剧情缘中的一幕又一幕。。。。
我出生在川剧世家。我的爸爸张学永是当年重庆市江八县地区川剧团很有名气的当家小生,在我记忆里,那时别人都不叫我爸爸的名字,全都叫他“张小生”。妈妈是唱青衣的,但为了更好的支持我的爸爸,她默默的退到了台后。也许上帝派我到人间就是为了接我爸爸的班,续传川剧,因此也就先赐予了我一身川剧的灵气,也就有了后来我学戏时所有教过我的老师都会说一句“你天生就是学川剧的料”之说。的确,我是在妈妈的肚子里就听着“红栾袄”、“梭梭岗”、“五锤半”等等长大的。听长辈们说,在我牙牙学语时,刚学会叫爸爸妈妈之后的第一句就是用那童真幼稚的带有戏剧味道的声音叫上一句“梁兄”,而且还会把那个“兄”字音拖得长长的,逗得我爸妈的同科举子们笑弯了腰,无一不把我当宝贝的待。蹒跚学步时,每晚戏一结束,我就会急忙忙的拿上道具,学爸爸和阿姨在大幕关闭之前的那个拜天地动作,也会逗来叔叔阿姨们一阵阵的开怀大笑。川剧的启蒙,就这样耳濡目染的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滋生着。。。。
当川剧在文化大革命年代之后再一次响起“五锤半”之时,我看的第一场戏是爸爸的“梁山伯与祝英台”。10多岁的我欣喜若狂,在舞台上东瞧瞧西摸摸,跑后台去仔仔细细的看阿姨们扮妆,在我的眼里,她们全是仙女下凡。叔叔阿姨们又逗我,问“你想演哪一个”?我毫不犹豫的指着装扮祝英台的演员说,我演她。其实那时我根本不懂英台是戏里的主角,只是看到她头上戴的花花珠珠比别人的多一些,好看一些,穿的也比其他的漂亮一些而已。从此,我满脑子里全是戏里小姐的影子。白天上学,课堂上老师讲的啥,我不知道了,作业做的啥,我也不知道了,因为脑袋瓜里浮现的全是小姐在舞台上的一招一势。书本上只要有空页的地方,全是我画的舞台小姐。为此我也不知被老师罚站过多少次讲台。但川剧的情结就此在我的心中无法磨灭!我天天的缠着爸爸妈妈:我要学戏!在我的死磨硬缠之下,我终于如愿以偿,进了铜梁县川剧团。
从迈进剧团的第一天起,我的感觉就是:川剧对我来说,真的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通灵。记得老师教的第一句唱腔是“红栾袄”曲牌“王宝钏缓步出帘外”,当我学着老师的腔调唱出这一句时,老师楞了一下,问我:你学过?我摇摇头,其实我还真没学过也没听到过这句唱腔。要说会一句,那也只是看爸爸教学生时我偷偷在一旁学的一句祝英台的唱腔“非是弟欲言又止”。看老师那有些不信的神态,我暗想:是不是我没对?是不是老师认为我不是唱戏的料?心里正惶恐着,但听老师说了一句:没学过怎么会唱得那么的字正腔圆啊,天生吃这碗饭的人。这才石头落地,得意着,踏实着,乐得心里开了花。
半年集训以后,排戏了。给我排的第一折戏叫“春陵台”,现在朦朦的也不知这戏名写对没有,因为当时我特不乐意学这戏,只因头上没花花珠珠可戴,身上没有漂亮小姐的衣服可穿。在我的感觉里,只有穿得漂亮戴得花绿的那才叫角。为此我哭过好几次,闹着要学另一位同学排的“穆桂英打雁”。老师笑笑对我说:“女,学,这才是你的戏路”。后来我才懂,那就是川剧的青衣。带着极度的不乐意,我翘着小嘴还是认认真真一招一势的学了。汇报演出,县里的领导和全体老师以及所有的观众把偌大的一个剧场坐得满满的,同学们有的吓得全身发抖,有的吓得哭鼻子,而我却一点胆怯感都没有,就跟排戏一样的轻松,当第一句放腔“倒板”唱完后,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第一个戏,就得到了领导老师还有观众的肯定,也因此而实实在在的被列入了台柱子的席位。
84年,重庆市举办第一届青少年川剧专业比赛,更大的挑战和考验给了我。当时每天都有重要演出的我,如果参加比赛,对剧团来说,损失是很大的。因为很多观众当时就只认我的水牌,所以团里的经济收入也肯定会受到一定的影响。但县领导团领导都非常重视这次比赛,重庆当时九区十二县,如果我能获奖,那就是为我们一个小小的县争回莫大的光彩!所以,领导班子一致决定:参加比赛,为县争光!参赛演哪一出戏,也是一道难题。选一般的展现不出自己的功夫,选高难度的又怕自己达不到那水准。还是我的老爸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唱《三祭江》!这决定一出来,好多老师都为我捏着一把汗,的确,这出戏在川剧界里就是对旦角的一个考验。何况我,一个稚嫩的初出茅庐的青年演员,对剧情唱腔的拿捏,对人物角色的揣摩等等,不得不让大家为我担心。但爸爸就坚信自己的女儿能演好唱好。为了我能成功,妈妈连夜坐上了去宜宾的火车(那年头,没高速路),为我去向喻丽勋老师求要剧本和录音带。老师得知我为了参赛,把材料毫无保留的都给了我,还特为我注明哪儿该怎么韵腔哪儿该如何运气等等,为我的成功提供了卓效的保障!
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在半年辛勤的排练和焦急期盼中迎来了第一届大型专业的比赛。由袁玉堃许倩云等老一辈艺术家们带领的审核团,连续半月对20多个专业团体近100个剧目进行认真的观摩和评审。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我的心里难免有一些激动和紧张。可当我迈出舞台,脑子里除了“孙尚香”其它一切皆空。当唱到“误中了吕谋贼的牢笼圈套,要相会除非是来到阴朝”时,台下两次响起雷鸣般的掌声,那时,我才稍稍有一点回过神:我是在唱戏。演出结束后,袁老带着评审团到后台看望参赛演员,他老人家亲切而和蔼的拉着我的手说:“不简单不简单,是块好玉”。许倩云老辈则对我许诺:接下来我亲自给你排一出戏“双拜月”。评审结果接连在重庆日报和晚报上刊登出来:我和何玲沈铁梅等7位演员同获一等奖。为了更加的公平公正,市文化局决定,接着再搞一个更高的奖项--“新苗奖”,获一,二,三等奖的演员留下来集中训练一个月,然后公演,由观众现场看戏投票。更高一级的挑战拉开序幕……那一个月给我的感触特别的深刻,县里的领导团里的领导轮番的来看望我,给我打气,为我加油。比赛开始,每位入场的观众手里都会多一张表格,那上边就有我们所要演的剧目和我们每位演员的名字,在名字后边有一个小方框,只要观众自己认可的就打上勾,戏完以后投入封闭的票箱。我上场的那个晚上,特别幸运,因为剧场里坐了一位全国著名的电影表演艺术家---张瑞芳,戏完以后她上台接见我们鼓励我们并签字留念。--至今我仍然保留着她当年给我的签名。比赛终于落下帏幕,我和沈铁梅胡艳陈小红何玲等十名演员获得了这一更高的奖项。归县的一幕让我至今难忘:由县委副书记带领着装满三辆大巴车的队伍迎接我的凯旋。当时我就象获了胜仗的大将一样,那心里乐的,没法形容。
接下来,我对川剧更加的痴迷。我没有假期,因为我都把我的假期用在求师学艺上了。省川剧院的张光茹老师,被我的痴迷和刻苦所感动,接我吃住在她的家里,亲授《打神》。重庆市川剧院的官光莉老师亲自教我《思凡》,尹志银老师放下他那首席琴师的身份一遍遍的陪我练唱。在这些老师的家里,我都享受到了如同亲身儿女般的待遇,与他们同吃同住同行。老师们的惜才给了我莫大的鼓励,我当时暗下决心:我要用更多更好的成绩来回报老师!
然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恋爱结婚生子是人生的必经之路,我也成家了。老公学的是土木工程专业,发挥他的专业对社会的贡献更大。为了老公的事业,为了家庭的发展,更为了给社会更大的贡献,我不得不离别我心爱的舞台,放弃我钟情的川戏。我很痛苦,也很无奈。在得知我的决定后,县委周举之书记亲自找我进行了一次长谈,极力的挽留我。他说:“国家培养一个大学生容易,但要培养出一个艺术家就很不容易”。这句话是对我前景的一个肯定,也是对我在艺术日臻佳境时选择放弃的一个惋惜……当我离开剧团的那一天,我站在我熟悉的舞台上嚎淘大哭。接下来的省里举办比赛以及全国戏剧最高奖“梅花奖”比赛,得知当年和我一同站在台上领奖的沈铁梅何玲等一批青年演员相继获奖时,我既为她们感到骄傲也为我自己感到痛惜。
光阴荏苒,转眼24年过去了。“离得开的是人,离不开的是那份情缘”,虽然我离开了戏曲舞台,投身新的工作,却常常人在曹营心在汉,时刻怀恋着学戏唱戏的那段美好时光。在工作之余,我常常哼着戏段驱赶一天的劳累,我亲手制作川剧头盔花饰调节心情愉悦自我;每当听到电视里响起川剧的声音,家里人不敢换台,得依着我看完听完才行;戏瘾犯了,我会把家里的音箱开到最高分贝,放上流行音乐,而自己则在一旁唱上一段川剧(怕邻居们不理解)……女儿给我取了个名叫“戏痴戏迷戏哈巴”,我乐意着。
前些日子,为尽孝,我接送我老爸到省文化宫参加老年人的娱乐活动,突然发现那里还有一个小剧场,而且观众一个个都跟我一样全是“戏痴戏迷戏哈巴”,这让在家里封闭多年的我乐不可支:我要唱戏!女儿大了,老公在我多年的支持下也事业有成了,我应该还我自己多年来的这一梦想---那就是从上舞台,把我存集心里20多年的戏唱给喜欢川剧的观众,回馈给当年培育过我的川剧事业。虽然,6号那天我演的《打神》,因为荒废了24年,再次唱这戏,有很多老师教的东西我都做不到家了,两个高难度的动作“高抢背”和“倒硬人”我就根本不敢用了,我有点愧对老师的感觉,但是,我愿意以我的身体力行,在戏剧不景气的今天,用我的微薄之力,宏扬川剧,宏扬这个历史悠久的民族文化艺术。。。。
川剧,你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你永远是我心中的挚爱!
“ 蜀戏冠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