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痕上的现代空间

angelamiqi

伤痕上的现代空间

   ——重访汶川

适宜的季节，看过成都的车水马龙，高楼密布，驱车向西行，去往汶川。

途经都江堰，云很低似在微雨，空气湿乎乎的，青灰色的城楼朦胧在视线的尽头，护城河边的柳枝静默地守护着行人车辆。

穿过紫平铺隧道和龙溪隧道，到了汶川大地震震源映秀镇。岷江从上游穿山而来将整个集镇划为一个半岛，震后新楼层层叠叠于青山翠绿之间，山间有一幅红底的横幅——“任何困难都难不倒英雄的中国人民”。

山底前行，沿江而上。山作为山莫不是以仰观而止为其最高的形式，而河流作为河流莫不要以两岸一水为其基本的要素。身系邛崃山脉与龙门山脉之间，山是望不见顶的山，水是浑浊湍急的水。

河对岸是老213国道，地震时山体大片剥落，公路、车辆、行人瞬间被埋没。走在此岸的国道，还能偶见对岸有空空的道路，汽车的残骸，坚固的断桥，它们作为在路上遇难者的墓碑寂静地矗立在高山河流之间，继续守护着那些在路上的亡灵。

农房遗址是213国道的沿途常物，它们或是聚落在山间，或是单独于岸边。“5.12汶川特大地震农房遗址”是他们共同的名号。它们不再将保护人的生活作为其存在的本质，同时也失去了被照料的福分。

太阳在群山间绵绵而起，澄明的光亮划破湛蓝的天空直抵山间，绽放如花的白云欢乐地沉湎于高远的蓝天。

山谷不再被限制得那么深窄，路边已见座座新楼。青色石墙和古色木窗，低矮的院落，双层楼房，白色石头安放于平房屋顶。

房前屋后的空地被种植上蔬菜、水果，它们夹着高山滑下沙尘摇曳在河风中，尽管风尘仆仆，但已见其生机勃勃。

排列整齐，风格相似的楼房已越来越多，学校、商铺，集市。路边的行人也越来越多，有的穿着色彩鲜艳的民族服装，有的与山外来客一样短衣长裤；有的漫漫行走于公路边，有的站在自家店铺外招呼着过往的旅客。

迎着群山间照耀过来的光亮，前方路口矗立着一座熠熠生光的铜质雕像。大禹手拿铁铲，头戴斗笠，身穿蓑衣。汶川是大禹故里，将它塑成铜像作为这个城市的看护者树立于进城路口。它不仅是城市的景观，更是自强不息精神的象征。

前进方向的右手边是一座桥。它该是地震后才修建的新桥，且还是广州援建而成。因为近十米高的牌坊，端正地写着“穗威大桥”。它与当今大多数路桥一样由钢筋混凝土建成，作为车辆的通道斜拉于岷江水面，桥下依旧是浑浊湍急的岷江，两岸是巍峨高山，跨过这道桥就算正式进入了汶川城。此时，你或许已想起海德格尔《筑·居·思》里的“桥”，它轻松而有力地飞架于河流                                                         之上，把大地聚集为河流四周的风景，为天气及其无常本质作好了准备，为终有一死者提供道路，将终有一死者到诸神的美妙面前。桥以其方式把天、地、神、人聚集于自身。然而，此作为聚集物的这座桥，它不仅聚集了天地神人四重体，同时也聚集了汶川与外界、汶川与广东、汶川过去与现在的种种勾连。

在桥上，回头可见对岸风格统一，错落整齐的居民房。经年的风吹日晒，它们已在慢慢体现出其作为居所保护的本质。

在众多新楼房中，有一座灰蒙蒙的钟楼，暗红的表面不能掩盖其已被破坏的不幸，而时针和分针的交点却将其不幸命运毫无保留地暴露。“2点28分”似乎是这座城市最大的隐喻，它指涉的不只是一个时刻，更是那个时刻所降临的巨大灾难。钟楼前方是由毛石矮墙围成的梯状广场，整个场地从小到大朝岷江方向展开，像是一个被救渡的空间：从悲痛的记忆中来，往无限宽广的希望中去。

踏过桥，穿过龙洞，进入汶川城。它没有银屏上那般的焕然一新，也没有想象那般破烂不堪。尽管街边的楼面多是粉白相间的新相，但窗台上的尘埃却是沉积多年，而不经意之处那些修葺的痕迹已还历历可见。

虽是旧迹斑斑，但仍难掩其精心打造的痕迹。羌式风格的民居和街道、色彩鲜艳的博物馆和幼儿园，现代气派的体育馆和酒店，它们以其自有的方式在极短的时间缀落于这块狭小的土地上。

因其地处山谷，地少城小，街细路长，宁静缓慢。街上多是行人，少有几辆公交车，多是三轮车与出租车，因此并无车辆如流的景象。

跨河登山，身处亭榭之下，仰观是烟云环绕高山，山腰间依旧处处震伤，俯面是新楼跨江、激流勇下，此城虽窄小，而却山壮水活。直入云霄的山，轰鸣作响的水，显山露水的造城之术也多余了。“山以水为血脉，以草木为毛发，以烟云为神彩，故山得水而活，得草木而华，得烟云而秀媚。水以山为面，以亭榭为眉目，以渔钓为精神，故水得山而媚，得亭榭而明快，得渔钓而旷落，此山水之布置也。”城市以山为脊，以水的魂，而山要有草木烟云，水要有亭榭渔钓，那城景才臻至景。

继续盘山曲折向山上走去。十步城在脚下，百步城仍在脚下，只是愈往上可见城景愈丰富，愈往上脚下城是愈小巧，到后来看到的汶川城，是如岷江这根藤上结了几个瓜，形状不一，大小不一，颜色略有差异，纹理略有不同。

站在海拔3000米布瓦羌寨的碉楼上，透过黄昏的光影和雾霭俯瞰山脚小城，静听城音山峦回响。然而，城景在眼中，城事却仍在城中。













陈智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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