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纪念直面灾难的人们。”
声音为枕
任务
“5553--4442---”——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惊醒了我。电话另一边出现了上级的声音,不同于往常的是语气中似乎多了些谨慎与温和,不由的让人打个“?”,告诉我马上联系集团公司抗震救灾指挥部的马总,紧急任务!更大的“?”……
多次拨打,终于通了,马总要求立即联系交通厅设计院。设计院那边传来一个疲惫的声音,告知准备好干粮、水、药品,作好徒步与露营的打算,具体任务面谈,联系人王处长,集结地—映秀。映秀?!“5.12”大地震后,这个少有人知的秀美小镇让世人在震惊、担忧中记住了她。
“5.12”后,从最初与家人失去联系的惊慌与忧虑,到在媒体中知道汶川大地震后的震惊与迷茫,到总理、解放军、志愿者、灾区坚强的小朋友带给我们的感动与勇气,一次次心灵的震撼、一次次的潸然泪下,让我们感到生命的坚韧,让“民族精神”这个词汇,如此鲜活地呈现在我们的面前。
大地震后,也曾在绵竹灾区参与救援,灾区的惨状还历历在目,作为震中的映秀又会是怎样的呢?!还有人吗?有疫情吗?……带着种种揣测与不安渐入浅睡的梦乡。
映秀
第二天,出发的很早,在约见地点见到了王处长及他的团队,共八人,包含了道路、桥梁、隧道的各专业人士,算上我共九人。我们平均年龄在40岁以上,近视眼、啤酒肚、“干豇豆”(瘦子),高高矮矮、胖胖瘦瘦,这样的“梦之队”真要徒步?!能行吗?!!短暂的寒暄后,分乘三辆越野车直奔映秀。
进入都江堰市区,街道旁振灾的、彩条布的、医用的、军用的各色帐篷连成片依旧很多,人们脸上写满了疲倦。垮塌的楼房满目苍夷,明确地告诉每个来访者,这里已经是灾区了。路旁很多平时少见的军用通讯车、医疗车、油供车、炊事车,让人明显感觉到国家力量的介入。
都江堰至映秀一路上,四面望去,山河容颜已改,公路已被塌方阻断,车从临时打通的便道上小心翼翼地通过,贝雷梁架设的便桥上“四川路桥”的旗帜猎猎飘扬,救援物资车、军车源源不断地隆隆通过,作为路桥人感到自豪。
进入映秀,几乎所有的房屋都已成瓦砾,仅存几栋未倒的楼房,也像喝高的醉汉般岌岌可危、支离破碎;路旁不时可以见到,新清理出来的遇难者装在遗体袋中,七八个十几个整齐地安放在一起,经过无数次的消毒,已经没有了气味;心里像被突然灌入了铅一样沉重!学校只剩旗杆依然矗立,鲜红的国旗飘扬着希望。
指挥部大本营,除了四川路桥三个分公司的大队人马以外,还有许多的军队及防疫人员,稍微平点的地方就扎满了帐篷,处处嗅到战时的气息。
见到了马总,才知道我们的具体任务:省政府召开了紧急会议,要求不惜代价用最短的时间抢通映秀至汶川的道路。但是,因为映秀至汶川草坡乡图上直线距离约28公里的路段完全被塌方堆体阻断,其间的道路、桥梁、隧道的损毁情况不明,给抢通决策带来了困难,所以要立即派出一只调查小分队,冒险徒步进入,查明情况并且制定出抢通方案及时上报。
“梦之队”除了设计院的八个人,四川路桥派出了包括我在内的四名人员,还安排了六名背送给养的民工,并配备了充足的食品与饮用水。设计院携卫星电话一部。
站在奔腾咆哮的岷江岸边,仰望四周壁立千仞的高山,山上因不时余震碎石滚落弥漫着阵阵烟尘,幽深的峡谷渐渐掀开面纱露出了狰狞。预感到明天开始的行程,将充满未知……
悬崖绝壁
天才蒙蒙亮就醒了,四个人挤一个睡帐里睡了所谓的一觉,腰酸背痛!吃了早餐,告别大本营的兄弟们,上路了!
走便道、过危桥、落石段冲刺,在河谷中行进了几公里后,十八人的队伍因边走边勘查、因体力的不同,已经分成了四、五截。此时,遇到第一关,眼前八、九十米高的山挡住了去路,近80度的陡坡是长满了荆棘与松树的混合林,依稀可见解放军用工兵铲和砍刀开出的所谓的“路”。在陡坡上上下下、在密林往复穿梭,十八人中已经有三、四个人因膝盖磕破、手臂划伤挂了小彩。来到一处约十层楼高的垂直崖壁上,解放军拴在树干上的攀登绳还在,平生第一次臂缠绳索、脚蹬崖壁步步为营地实施绳降,降到崖底汗水已经湿透衣衫,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梦之队”在垮塌的巨石间,深一脚浅一脚、手脚并用地爬过一个200多米长约50万方的塌方体,此时,一个巨大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面前。
一段约百米长由一步一个脚印串联起来的小道,赫然悬在垂直崖壁顶部的滑坡体上,垂直崖壁自堰塞湖水面算起高约50米;崖顶滑坡体由蚕豆及豌豆大小的细碎砂石组成,极其松散且不稳定,坡体坡度近80度;悬崖下的堰塞湖有多深?不得而知!只能看到湍急的岷江流经此处在湖中卷起一个连一个的旋涡。如果在这里从小道上滑落,绝无生还的可能。
死亡的威胁,如此真真切切地摆在了每个人的面前,说不怕?肯定是假话。怎么办?!沉默——还是沉默——可怕的沉默!没有人说一句话。
这是前进的唯一通道,只能前行。不知
是谁第一个踏上了小道,所有的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每走出一步,脚就向下滑一下,脚边的砂石纷纷落入湖中激起高高的水花,一步、两步、三步……,仿佛过了几个小时一般,他走过了!终于走过了!!大家都小心地松了口气。第一个人的成功鼓舞了大家,都学着他的姿势,弯腰驼背降低重心、身体向内倾斜、一步一个脚印、拉开距离,一个、两个、三个……,终于十八个人都安全地通过!
大家都瘫坐在地上,大汗淋漓,大口大口地喝着水,互相倾诉着刚才的担忧与恐惧,既庆幸又后怕。狰狞的死神第一次退却了,它,还会再来吗?
(休息期间,听到的一件事情不能忘怀,“梦之队”设计院的一位48岁的专家,是个股迷,其夫人不懂股票。临出发前,他向她仔细交待了股票帐户情况、密码等,也就是说,他已经安排了自己的万一……)
银杏乡
自映秀出发,已经过了七、八个小时,一边跋涉一边勘查、记录,终于来到了计划中的第一站银杏乡,当地留守人员吃惊地看着我们这支从青年到中年“军”容不整的“梦之队”,目光中尽是“?”。当得知我们为了抢通道路来勘查路线的,他们在感动中热情地帮我们卸下负重,补充饮用水,联系乡政府人员,还告诉我们说:除了直升机来过,除了解放军来过,我们是第一支外面来的队伍。
与乡政府人员会谈,了解到当地水源、电力、通讯、燃油、可用设备等现状,并就我们的抢通方案征求了他们的意见。
午餐乡政府为我们准备了干饭、菜稀饭、老腊肉、炝莲白等,应该是把他们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了。这种情形下,这样的午餐,可谓奢侈!
带着不舍当地人送我们送出很远,还为我们派了一个小伙子作向导。
过危桥
早在到达危桥前,向导就提前打“预防针”了,说“么的事”连“女人、小娃儿都过的到”。
来到桥前,只见一座近百米长的钢缆人行吊桥,因地震,木板铺成的人行道板一端全部震落,另一端由铁丝悬吊于下钢缆上挂在空中,桥下就是奔腾的岷江。下钢缆距离江面约十六七米高,上钢缆高出下钢缆1米4左右,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侧身手抓上钢缆脚踩下钢缆,一步一步攀爬过去。上钢缆比较粗相对稳定,下钢缆相当细而且上下左右摇摆晃动,根本站不稳,所以手千万要抓紧!“过桥基本靠手”这样的事情,估计兄弟们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每次三人一组,拉开距离过桥。踏上钢缆的第一步前,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双手握紧,麻起胆子,告诉自己不要往下看,看着前方十多米处队友的背影,一步一晃地“爬”了过来!真不知道向导说的女人、小娃儿都是怎么过的?!看来,人急了也是什么路都敢走,什么桥都敢过。
此时,一个意外出现了。还剩最后两组人准备过桥的时候,一名年龄最大的民工无论如何不敢迈出第一步,一上去腿就打颤、发软。大家都鼓励他,告诉他不会有事;劝他说,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可能把他一个人留下,更不可能返回,一定要过去!劝了很久,他还是说实在很害怕!不敢上桥。
这个时候四川路桥小赵主动提出,民工背负的几十斤给养由他来背,民工紧随他看着他的后背空手过桥。经过大家的反复打气,民工终于同意了这个方案,三人一组把他夹在中间,在大家的担心中过了桥。
夜宿沙坪关
离开映秀已经过了十一个小时,即将到达沙坪关,走过航拍图上直线距离约十七公里,实际距离约三十六公里。除向导外每个人都筋疲力尽,可以用溃不成军来形容。途中多人次出现险情,煤气罐大小的石块擦着设计院王处长身边飞过,号称王大胆的他,一副好象才见过《聊斋》中“画皮”的眼神,视线都没有了焦点。我也因为左腿膝盖严重扭伤而且积水,无法承受一点重量,每走一步都钻心的痛,只好拖着左腿咬着牙前进,无论怎样,决不能掉队!
终于进入了沙坪关,虽然60%的房屋都垮了,没垮的也成了危房,还是可以看出小镇曾经的秀丽。没了主人没了家的兔子、山羊、猪到处闲逛,用一副饿慌了的眼神打量我们。可能是因为看见我们比它们还狼狈,估计从我们这里也没什么搞头,轻蔑地“哼哼”两声就离开了。没垮的危房,房门大敞着,物品、衣被都丢在了家里,可以看出主人走的很匆忙。
我们一行人疲惫地、默默地走在毫无生气、寂静的街道上,穿梭在残垣断壁间的阵阵冷风,吹动破损的窗柃发出的“吱吱嘎嘎”的声音;山谷中深灰色的乌云迅速地聚拢,空中已经开始飘下零星的雨滴,刚才还大汗淋漓的我们已经明显感觉到了凉意。
小镇旁岷江边的公路路基本完好,灾民撤离前在此搭建的帐篷还很新,就像头一天还有人住过一样。有的把家中的床板、席梦思和被褥都搬到了帐篷中,看来我们自己带的户外帐篷是用不上了。大家分头找到了住的地方,我们四个人准备挤在一个帐篷内一张席梦思上横着睡。正在要放下行李的时候,席梦思旁边突然发出的“哼哼”声,吓了大家一跳。一条肥硕的大肥猪被我们惊醒了,站起来非常不满地望着我们,对我们的不请自来毫无保留地表示了它的厌恶。顾不了那么多了,实在太累了!请走了“八戒”,放下行李,大家拿出饼干、面包、牛肉干、鱼罐头等就着冰凉的牛奶、矿泉水就算是晚餐了。简单地讨论了下明天的行程,大家似乎都没了力气,冷风细雨中纷纷钻进了各自的“窝”,太想好好地睡一觉了!乌云越积越厚、风也越来越大,今晚能睡好吗?天知道!
过度的疲劳,让大家很快进入了梦乡,梦里的家多么温暖呀……。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有人用力在推我?突然!被一阵强烈的晃动惊醒了,紧接着一声有力而沉闷的巨响从帐篷外不远处的山体里面传来,余震!
这样近距离的余震,感受竟是如此的震撼!与此同时山石轰轰隆隆地从山上坠落,掉入江中激起巨大的水声;落在山脚的发出的声音,就像一个愤怒的巨人在狂躁地踢踏,一阵阵声响伴随着震动传来,狠狠地锤炼着每个人的神经!很快,狂风大作,暴雨倾盆而下。帐篷的一角被风揪开,雨水灌了进来,我们四个马上起来,手忙脚乱地拉住篷布,用垫床板没用完的砖块压住篷布,都不敢再睡了。
此后,又发生了两次规模稍小的余震,不时垮塌的山石轰轰隆隆地响了一夜,狂风暴雨也是一夜未停。太累了!太想睡觉了!在极度疲劳中才合上眼,一次又一次地被惊醒。老天是如此的无情!如此的决绝!真想暴吼一声:TMD!想让老子死!就来个更猛的!
此时感到面对自然,人是这样的无力!无助!
曙光
在半梦半醒之间,昏昏沉沉之间,钻出帐篷,风停了,雨也停了。一缕阳光透过山顶的云雾,投射在残垣断壁上,耳边除了哗哗的江水声,偶尔还传来几声鸟鸣。空气清凉而透彻。
折腾了一整夜,大家都没休息好,晕头晕脑地吃了一点早餐,内容与头天晚餐的一样,吃的是冷的,喝的是凉的。新的问题出现了,清理剩余的给养,发现饮水只够大家坚持到中午,也就是说下午就断水了,所以大家只能省着用水。
早餐后讨论今天的行程与工作安排,形成了激烈相对的两种意见。一种意见是,冒着生命危险,继续前进,走完剩余的图上直线十一公里的距离;更多人的意见是,生命是第一位的,保证大家的安全更为重要。
昨夜的强余震、暴雨已经造成前途未卜的现实,前方原有的路是否已断?像昨天遇到的崩塌与飞石,如果来的规模更大将大家分散、堵断,该怎么办?手机在离开银杏乡后就没了信号,海事卫星电话只有一部,如果被困,消息如何传递出去?今天的体力也远不如昨天。询问向导,他对前方的情况也没有把握。因出发的匆忙,没有制定应急预案,所以难题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最后商定用海事卫星电话向上级汇报目前状况,等候指示,或者是等候直升机救援。甚至有人开玩笑说不行就找出老乡的锅和盐,打江水烧成开水、杀猪宰羊也能坚持个三四天,总比走到前方没人烟的地方好。海事卫星电话到是打通了,说了两句事情还没有说清楚就没了信号,后来无论怎样折腾,都不行了。
现在不走也得走了,在疲劳与担心中踏上了新的征程。今天还要走完剩余的图上直线距离十一公里,根据昨天的经验,实际要走约二十四公里的样子。走出大约半个小时,正准备翻越一个滑坡体时,身旁的山体里发出一声沉重的巨响,滑坡体上方山顶的石土轰然落下,大家没命地往回跑了约200米,躲开了飞石。整个山体烟尘滚滚,就像被点着了一样,飞沙走石如天女散花一般。
就这样一路“走”来,中午来到了地名叫“彻底关”附近的水电大坝前,体积庞大的坝体在地震中像玩具一样被扭曲被撕裂开来,失去约束的江水放肆地喷射出来轰鸣着。水电厂人员撤离前放弃的方便面、饼干、药品、安全绳、安全帽等整件整件地堆放在空地上,可惜没有我们急需的水。桶装水、矿泉水凡是瓶盖已开过的怕污染都不敢喝,大家都急切地翻找未开封的,有的人找到了,我也捡到一瓶沾满泥土未开封的“农夫山泉”,洗掉泥土如获至宝。没有找到水的,发现了大坝前树林中没有成熟的杏子、桃子,纷纷摘取以解燃眉之急。
水的问题暂时应付过去了,前进的途中路过一个因震坏而废弃的发电厂,附近跨塌的房屋内发出的难以表述的气味明显不同于死亡动物发出的,感觉气味就像直接进到了胃里,止不住的一阵阵干呕。
离早晨出发约五小时后,终于,我们来到了桃关。走进了最近的一户有人住的院落,向导介绍说这里是村支书罗书记的家,受灾后没有撤走的村民,集中在这个院子里,每天只吃两顿饭。这里距离已经通车的汶川草坡乡不远,粮食可以背进来,每天每人有一斤米。罗书记非常热情地把我们迎进院子,我们十九个人的到来让小院十分拥挤。
得知我们已经断水,还没有吃午饭,罗书记马上招呼村里留守的妇女为我们烧水煮稀饭,要知道他们的粮食也非常紧张,大家很受感动,将我们带的饼干、面包、牛肉干、鱼罐头等留给了他们,只留了一些后面还可能用到的。喝茶吃饭,竟然休整了一个半小时,临行前能够装水的东西都灌满了,大家纷纷向罗书记和村民致谢道别。
继续前行的途遇见了驻扎在桃关隧道内的济南军区铁军部队,整齐划一的营区看着就让百姓心里踏实、就可靠。
走了两个小时,远远地就看见了“四川路桥”橘红色的工作服,看见了贴有“四川路桥”标志的挖掘机在抢险作业,就像是失散多年的地下党终于找到了组织,见到了久违的亲人一样,大家都高兴地欢呼起来!走出来了!我们终于走到了可以通车的草坡乡!那是真的高兴!
见到了四川路桥三个抢险项目的负责人,大家亲热地拥抱、握手!开了个简短的会议,分别介绍了沿途调查到的道路、桥梁、隧道损毁情况,抢通道路选线情况,临时桥梁的架设方案等。离别前大家合了影,与抢险项目的兄弟们互道珍重挥手而别。
驾驶员带着担忧在草坡乡已经等了我们一天,座在飞驰的越野车上,真舒服!是比走路强多了!
不久接到上级问候“辛苦了!”,让经历九死一生的我们感动。
因为非常疲劳,车上不知不觉中睡着了。突然,“5553--4442---”——手机铃声又骤然响起……
(
后记
一天后,《抢险保通方案》上报交通厅;
两天后,“方案”经会议讨论通过,由四川路桥派出的六个分子公司实施;
至今,经中央台、四川台、中国交通报、四川日报、香港文汇报等各大媒体的报道,“四川路桥”被誉为“交通铁军”广为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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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1日通过邮箱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