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第21节:英雄救美
她喘着气说:"同学,你是哪个学校的?"
"省实验的。"
"啊——我是四中的。我不行了,那个包,麻烦你帮我拿着,我先往那边跑。"
这时间,工人民兵的吼声已逼近,声嘶力竭,一副要剿匪的样子。
那女生的表情,有点绝望。
我赶忙说:"你放心!我就在候车室,你快跑吧。"
此刻,我胸中满是热血沸腾,能想到的就是《青春之歌》。
白烟,呐喊声,棍棒击打声,机车头喘气声,把秋梨沟之夜搅得天翻地覆。
我拎着两个旅行袋,一低头,就窜到树丛中去了。躲了一阵儿,待杂乱声音渐渐过去之后,才向候车室走去。
一进烟雾腾腾的候车室,就看见老龚他们东张西望,正找我呢。
我一喊,老龚就三步并两步地赶过来,说:"嗨,就你废物,差点儿被抓住吧?"看见我提了两个包,他忍不住惊奇,"哪儿来的?"
大伙围了过来。我本想瞒住英雄救美的事,怕他们笑话。但看这情形,显然混不过去,只好把情况说了。没想到大伙没一个拿我开心的,反倒都有些动容。老龚攥着拳,晃晃,要打出一个下摆拳似的:"妈的,一年前,谁敢这么对待咱们?咱们,这叫什么了?"
李家轩用哑语骂了一句,说:"他妈了个腿儿的,老屯!欺负咱们长春人。"
感慨一通,我们就去买到敦化的票。那售票员一副猪脸,没好气:"怎么又是去敦化的?今天都快一千个啦,有病吧你们!"
小迷糊递过钱说:"是你们这儿有大脖子病(克山病),我们是转户去敦化的。"
"混扯!"售票员把票扔出来。
买了票,众人安了心,一边等车,一边等那落难女孩儿来取包。
不大一会儿,来了一拨知青,有男有女,那女的就在其中。到了我们跟前,女孩有点儿腼腆,接过包说:"同学,谢谢你啦。"
我说:"甭谢,没被抓住就好。别说你,连我腿都软。"
对方人群中走出一帅哥,一看就是军干子弟,牛烘烘的,一拍我肩膀:"哥们儿够意思!我们是翰章公社的,你们是哪的?"
"官地。"
"不远嘛,以后来玩儿吧。"
他看看我们这一伙,也就老龚像个军干子弟,就特别打了个招呼。老龚应了一声,双方都报了一下老爹所在单位的番号,马上就格外亲似的。这时,下一趟车来了,彼此就挥手告了别。那女孩儿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示,名儿也没留,地址也没留。
那个年月,人朴实,没什么坏心眼儿,等价交换那一套也不大流行。知识青年在外,见面就是同志。帮个忙,蹭半个月饭吃,都没说的,用不着感恩戴德。
只是,30多年过去了,我总是难忘那个初二女生仓皇无助的神情。那时候,不是谁的老爹都能挣一百多的,对一月收入三四十的家庭,两块钱车钱,也是钱哪!我们在东甸子,死命干一天,也不过四毛钱。逃一次票,何至于此!我们固然是犯了规,但这"规"就是天经地义的吗?在这世上,有的人是狼,有的人是羔羊。羔羊的命运,就是被死命地追赶。狼只要想要撵羊,理由有的是。
我有时候想,那初二女生,如今已经是53岁的老太太啦。生活恐怕已经安定了,或者一定是闲着了。儿女也该大学毕业了,送到社会上去,做狼做羊还不一定。她今天独自个儿在家里唠唠叨叨,还能想起那个人仰马翻的秋梨沟之夜吗?
火车到敦化站,天还没亮。一下车,我们就被站台上的气氛给镇住了。满站台都是全副武装的工人民兵,人人戴个红胳膊箍,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另外还有游动纠察队。水银灯下,枪刺的寒光能吓死人,我们倒吸一口凉气——这场面,怎么像发生了政变啊?
原来这是县革委会搞的,专抓逃票的长春知青。幸亏我们手中持有合法车票,不怕他吓唬人。那时候,工人民兵虽如狼似虎,但如果没证据,他们还没胆量随便拘人,哪怕他们明知道你是逃票从秋梨沟上的车,也是没办法。
看他们装腔作势,我们就暗笑,故意在站台上磨蹭不走。果然引起了一个小头头的注意,他过来验了我们的票,翻翻眼睛,恶声说道:"出站,出站,还磨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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