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灯 与 灯 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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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灯戏与其他地区灯戏一样,经历了提灯、挂灯、玩灯、舞灯到灯戏的发展阶段。它是乡土气息最浓的四川地方剧种之一。每逢节日,特别是春节,元宵节期间真正与民间同乐的戏曲就是灯戏,它的演出活动与平民百姓的喜庆活动融为一体,演出形式生动活泼,多用载歌载舞,表现民间生活,充满了淳朴清新的泥土味。平时农村乡镇的婚丧嫁娶等红白喜事也离不开灯戏。所以演出多喜剧、闹剧,多丑角扮灯。这是中小城市唱川昆、高腔、弹戏、胡琴的剧团无法做到的。所谓“一堂歌舞一堂星,灯有戏文戏有灯;庭前庭后灯弦调,满座捧腹妙趣生。”(嘉陵公子竹枝词《看灯戏》)写的正是清末民初,四川农村灯戏演出的火爆场面。难怪有人说看灯戏是满台灯,满台歌,满台舞,满台戏,满台笑。
川剧五大声腔中有灯调(或称灯腔),是从灯戏中吸收音乐加以演变的。但灯戏是川剧中的一个独立剧种,它有自己的演出班子,有自己的演员,有自己的剧目,有自己的特殊的演出方式。
人们说灯戏总说川北灯戏,这只能说灯戏在川北得到很好地保存和发展,并不表示四川其他地方没有灯戏。川北与川东、川中、川南比较属于经济文化发展慢一些的地区:这一地区包括阆中、苍溪、盐亭、剑阁、昭化、江油、西充、南充、仪陇、巴中、广安等县即清代和民国时的川北道一带。这里山多坡多,交通极为不便。过去农民还得打着灯笼、火把走很远的山路赶灯或灯儿。因为经济文化落后,傩准宗教活动也较其它地区盛行,有些地区家中需要祈福祝愿,花钱请傩设坛作法事三天三夜或七天七夜乃至廿一天不等。作法事虽有简单音乐舞蹈,但无情节、单调乏味,加之旷日持久,很难吸引主家的亲朋、邻人持久的兴趣,于是促成坛班与灯戏班的结合。灯戏班可在作法事间隙,插演灯戏,达到娱人又娱神的目的。除此,春社、秋社、清明、建庙迎神、神佛生日等有坛班就有灯班。这就是“灯坛两 开”的由来。傩中有灯,灯中有傩。久而久之,傩坛、目连、道场与灯合而为一。灯戏在傩中得到发展,傩在灯戏中得以变异保存。
而其他经济文化较为发达的地区,灯戏早已从傩的准宗教活动中解脱出来。灯戏演出也从乡村走入城市,从草台走上舞台,灯戏在与川剧其他声腔争妍斗艳中被“拉”了过去,成为川剧的灯腔。而灯戏的地盘则被挤掉了一些。
灯戏作为戏曲究竟产生于何时?有好几种说法,一说源于唐代,唐时“上元灯会”之习俗在四川很盛行,后来灯戏演出,开头由“灯官”出场,第一句话就是“唐王赐我灯官帽。”四川有的地方还把灯戏称之“堂灯”,并说“堂”乃“唐”之讹,“堂灯”即“唐灯”。二说源于宋代。宋时花灯胜于唐,《水浒》第三十三回,“宋江夜看小鳌山”写道离青州不远的青风镇上,只有三五千人家,元宵灯会却也热闹非凡。“去土地大王庙前扎缚起一座小鳌山,上面结彩悬花,张挂五七百碗花灯。土地大王庙内,逞赛诸般社火。家家门前扎起灯棚,赛悬灯火。”“虽然比不得京师,只此也是人间天上。”足见宋代上元灯会之盛况。花灯唱词中有:“灯从何处起?灯从何处生?仁宗皇帝登龙位,国母娘娘瞎眼睛,许下红灯三千六百盏,只留两盏到如今。”三说源于明清,有文为证:据四川《洪雅县志》记载,早在明清嘉靖年间,洪雅就有“元夕张灯放花结彩棚,聚歌儿演戏剧”的活动。《芦山县县志》记载,明代隆庆年间,芦山县修建张公祠。在《重建飞龙山张公祠碑记》中有:每到“中元圣诞,演戏赛会,第见远近朝睹,老幼皆欢。”当时演戏并非传奇,更无昆、高、弹、胡等腔在四川流行。至于清代,有关灯戏活动的记载就更多了,如乾隆《苍溪县志》明确记载:“上元,放花灯演灯戏。”
此三说都可说明灯戏与元宵花灯有密切关系。但花灯只是张灯玩灯并非戏曲。张灯结彩不用说,玩灯包括玩狮子灯、龙灯、牛灯、蚌灯、羊灯、马灯等动物灯,除此还有彩莲船,车灯等,它不是我们说的灯戏。
至于“社火”不仅用于春社、秋社等社祭,在上元灯会中也同样出现。范成大说:“民间鼓乐谓之社火。”社火亦指各种游艺节目,甚至包括傀儡、皮影、杂耍等也不是灯戏。至于傩更不是灯戏。南宋涪陵人大觉禅师冉道隆写过一首幼时家乡看戏诗:“戏出一棚川杂剧,神头鬼面几多般。夜深灯火阑珊甚,应是无人笑倚栏。”很明显“神头鬼面”是戴面具的跳神驱鬼的傩戏。而灯戏多为一丑一旦用花灯歌舞演故事。我们讲述过傩与灯戏有关,但傩戏是傩戏,灯戏是灯戏,前者主要目的是向神祈福免灾,虽含娱乐趣味的东西,但与以娱乐为目的的灯戏是两回事。花灯演变为戏曲,明代初具雏型,到清代已呈兴盛之势。
川北灯戏由花灯歌舞而来,曲调中有川北山乡的民歌小调、清音、神歌、端公调。同时也吸取陕西调、吴下补缸调等。它有正调类:〔灯句子〕、〔十字韵〕、〔联八句〕、〔苦板〕等板式变化的唱腔体系。有曲牌联缀的唱腔形式,如《裁缝偷布》一剧,其唱腔就是由〔太平年〕、〔金纽丝〕、〔银纽丝〕、〔卖鲜花〕、〔跌断桥〕、〔十里墩〕、〔花背弓〕等曲牌连缀演唱。板式与曲牌联唱也可综合使用于一剧目中。
川北灯戏主要伴奏乐器是“胖筒筒”、胡琴,演奏时发出低沉浑厚的“嗡”音,所以又叫 “嗡筒筒”,除此还有花灯锣鼓。解放后又增加了二胡、笛子等乐器。表演中融进了民间舞灯以及木偶、皮影、杂技等的朴拙,夸张的动作,用以刻画人物、表现情节。
灯戏演出又多与春节、灯节、社火、庆坛等民俗活动结合在一起,所以演出有三多:小戏多、喜戏多,闹戏多。对大场面的情节复杂,人物众多的戏基本上是不演的。
1984年四川振兴川剧第二届会演中的《灵牌迷》、《秀才买缸》、《闹隍会》以及1988年进京演出的《包公照镜子》、《么妹嫁给谁》、《周元献鸡》、《丈母娘上轿》、《办移交 》等都是小戏,且喜剧闹剧多。过去灯戏演员上台扮谁是谁,下台是农民、是端公,是剧作者。他们土生土长,台上台下,方言土语、歇后语、大实话,诙谐机趣,通俗易懂,具有浓厚的川北泥土气息。连《周元献鸡》中的正德皇帝也是满口土话土腔:“横下心来一口咬,皇帝老倌儿也啃红苕,甜蜜甜蜜有味道,赛过那糯米汤元桂化糕。恨不得一口就胀饱,鲠 得我,咽又咽不下,吐又舍不得吐,喉咙管儿拱起一个包!”《包公审城隍》中的包大人也是满口土语土腔:“马有笼头猪有圈,处处都听婆娘言,你脑壳不火巴耳朵火,就晓得跟倒她勾子打转转。今天打你二十板,看你二天治家严不严。”
他们演出的地点,或庙前广场,或田间、坡头、堂屋、院坝,一席晒席,几块门板,几个稻桶也能搭个舞台。若在室外,竖一桅杆,上挂红灯,称之天灯;若在庭内,把灯点在地上,称之地灯。无论天灯、地灯,上面都写:“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人寿年丰”、“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以及“××记灯班”等字样。演员常说的舞台调度、舞台图形也都以灯为中心,包括出场、亮相、跑台、进场等。花灯戏在表演上看重舞蹈、音乐上看重歌唱,在虚实结合上常以虚带实,一条板凳可以是马、是床、是织布机、是神龛子;一根竹杆也可以是马、是轿。生产中的劳动工具,生活中的日常工具,如扇子、烟袋、方巾等都可以成为表演道具。
川北灯戏因小戏多、喜剧多、闹剧多,故丑行在表演中占特殊地位。早先一旦一丑不用说,少不了丑。后来人物多了,丑行的特殊地位依然如故。灯戏丑有男丑、女丑;男丑又叫小花脸、三花脸;女丑又叫彩旦、摇旦、婆。丑扮反面人物,也扮正面人物、中间人物。在300多个灯戏剧目中,半数以上少不了丑,“无丑不成戏,有丑好扮灯”,有了丑才有言语诙谐、行动滑稽,那些“顺口溜”、“颠倒语”、“反正语”、“大实话”、“卖关子”、“歇后语”、“谐音话”、“对对子”、“涮坛子”(玩笑话)、“冲壳子”(吹牛皮)、“丢包袱”才说得出口,唱得出口,做得出手,才有喜闹笑的喜剧效果,闹剧效果。
即使所谓正剧,如《山伯访友》,灯戏演来却与其他剧种不同,让书童四九、丫头人心成了主角,梁山伯祝英台的“戏”反倒少了。原因在于四九、丫头的身份便于插科打诨,易于产生喜剧效果。梁山伯到祝家庄访祝英台,叫四九叩见祝英台,祝英台命人赏四九一锭银子;祝英台也命人心跟梁山伯见礼,梁山伯命四九发赏时——
梁山伯:看倒做啥,也发赏嘛。
四九:你叫我发赏,就拿出来嘛。
梁山伯:拿什么来?
四九:拿银子来。
梁山伯:起程时,叫你带的银子呢?
四九:算罗!起程之时,我说要带银子,说带银子做啥 ,只带了两百钱,在路上买谷草葫豆喂马都用完了。没钱了。
梁山伯:先前祝二叔赏你的银钱借给我嘛。
四九:说是撇脱,那一回你借我八个钱买笔,还未还钱。
梁山伯:真的小见,你想讨打。
四九:咦,借钱人还把放钱人估倒,未必就是读书人的道理?
还有四九、人心题诗的杠杠、叉叉、点点、圈圈。四九上菜,每端上一盘一碗就报菜名,扣肉是:刀儿匠(屠夫)耍秤——扣月柔。”等,都叫观众乐其乐。
在以喜剧风格为基调的川北灯戏里,不光是丑行,其他任何行当都参与了“丑”的行列。 如《周元献鸡》中的正德皇帝,由正生扮演,他遇到棒老二抢劫跑到周元家时,饿得不得了,周元的母亲请他吃红薯,他初见红薯欣喜万分地奔至桌边,细看,用筷子夹出一根,险些落地,用手拿着,审视,不知所以,然后自语自言道:“嗨,这长乎长乎,圆兮圆兮,黑不溜秋,火巴乳火巴乳,是个啥野味呀?”在舞台上,其表演喜剧效果可想而知。
再比如《审城隍》中包公是净行,他装神时自问自答说了些笑话,又悄悄命人将城隍的座椅垫了三个小石头,让椅子不平稳,然后又亲自去搬动椅子摆动城隍,以威胁罪犯招供的一连串表演,显得有些调皮滑稽。这与堂堂正正的包大人形成极大反差,自然不能不引起观众哄笑。
灯戏除“丑扮灯”造成喜剧闹剧效果外,演员表演都从平民百姓的“乐趣”上找到感觉。 比如灯戏《包公照镜子》表现包公铡了陈世美之后,在家中的一段复杂的内心活动,是一种无情节的“意识流”的戏曲结构,无多少乐呵找,可演员通过荒诞、夸张、漫画似表演,使观众看后仍然感到有乐头。就拿包公出场的表演来说吧,大不同于其他戏曲中的包公出场,是那么庄重威严。大幕拉开,先是仪仗队用放大的、夸张的大喇叭舞步吹奏出场,王朝、马汉鸣锣,众校卫在欢快的吹奏锣鼓声中列队而出,包公没坐八人大轿,也未骑马,而是侧身倒卧在两人抬着的川北最常见的“滑竿”上,右手托腮,无整冠、理须、掸袖、提蟒后的亮相等表演程式。他的随便,他的忧虑与众校卫的不随便,不忧虑刚好形成鲜明的对比,使观众在诧异中感觉到乐趣。
我们再看灯戏《幺妹嫁给谁》。入场,当幺妹拒绝两位媒婆的提亲,要嫁给吹鼓手赵二娃时,并说“子丑寅卯,今天就好 ”,说嫁就嫁,要赵二娃吹唢呐,幺妹自己把锣鼓敲。演员演得十分欢快活泼。赵二娃将板凳反背背上,幺妹坐板凳腿上。凳腿端挂上锣鼓,幺妹兴奋敲打;赵二娃喜吹唢呐,在别致的舞蹈中背幺妹下。这时幕后合唱:“别开生面把亲招!”真可说是“满座捧腹妙趣生”。
当然,灯戏除喜剧、闹剧外,还有苦戏,还有没有什么情节、以歌舞为主的花灯表演戏都另有风格,这里就不细说了。
四川川昆、高腔、弹戏、胡琴都受外来戏曲声腔影响,而灯戏除在省内外流行,形成秀山花灯戏,芦山花灯戏,古蔺花灯戏,堂灯戏、踏灯戏、梁山灯戏等名目繁多的品种外,它还流行到外省。清末,四川灯戏(胖筒筒声腔的梁山调)逐渐被吸收到贵州、云南、湖北、湖南、江西、福 建的花灯、花鼓戏、采茶戏的声腔中,成为长江中上游小戏声腔中的一个“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