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想和你说说话之(7)
彼岸花
昨天,我往深山里去的路上,我看到了彼岸花。
一场透雨刚刚下过,初睛的阳光把斑驳的光影恣意地挥洒在林间空地上。暖色的光晕之下,群山环伺,週遭的景色似乎有种奇特的魅力。身处此时此地,我突然有点明白寻幽静的意思了。因为美景,我便可以继续前行。
初夏的深山,尽管春分、秋分已经过去,却还凉意阵阵,也还不知道该怎样来分辨季节的变化,只能从山中的花事来推测出大概的节令。日已到中天,风却也还很清凉,透过皮肤,有一种沁人肺腑的畅快。
白云在翠微的远山上堆砌出古典素描里一样多层次的柔和光影,让山中的所有景致都显得极度的平和与谦卑。近处是千壑峭壁,诺水河水依序从深蓝的深不可测的水潭里流出,再急急地从石滩上潺潺流过。一种久违了的却又极为亲切的感觉,好像是只有在这山水里才能够寻得到的激动与祥和,让我的眼睛和耳朵都有了与平日完全不同的用途。
在这初夏的时光里,在这大巴山的深处,我突然好像变成了一个全新的人。寻着山径,走着走着,眼前突被一片火焰般的红色迎面扑来。彼岸花!我惊呼着,被眼前的红色惊呆了。那就是彼岸花吗?传说中自愿投入地狱的花朵,恶魔的温柔,徘徊于黄泉路上,给离开人界的魂们一个指引与安慰的花吗?
分离、伤心、不吉祥、死亡之美的花,只开于黄泉,只开在冥界三途河边、忘川彼岸的接引之花,如血一样绚烂鲜红,铺满通向地狱的路。花香的魔力,能唤起死者对生前的记忆。在黄泉路上大批大批的开着的彼岸花,此刻怎么开在这深山里呢?那像血所铺成的地毯样子的花,红得像火。此时此刻,却成了这里唯一的风景与色彩。我的心一下冰凉了起来。
当灵魂渡过忘川,忘却生前种种,这是谁的旨意,要我把我生前曾经的一切都留在这彼岸,再踏着这花的指引通向幽冥之狱?
彼岸花,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叶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彼岸花,花开开彼岸,花落落黄泉,花繁不显叶,叶绿不生花,花叶两不见。
彼岸花,注定一生死,三生前生缘,花叶两相错,孟婆一碗汤,桥上等千年。
彼岸花,永远在彼岸悠然绽放;此岸心,唯有在此岸兀自彷徨......
这时,远处传来悠悠的歌声,也把开在这里的彼岸花听得花容颤动着,像是在同意着什么,又像是在对我诉说着那样古老的故事:相传很久以前,有两个人叫彼和岸,上天规定他们两个永不能相见。他们心心相惜,互相倾慕。终于有一天,他们不顾上天的规定,发QQ约好后,偷偷相见。岸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彼是个英俊潇洒的青年。他们一见如故,心生爱念,便结下了百年之好,决定生生世世永远厮守在一起。但结果是注定的,因为违反天条,这段感情最终被无情的扼杀了。让他们变成一株花的花朵和叶子,只是这花奇特非常,有花不见叶,叶生不见花,生生世世,花叶两相错。注定此生无法相见。一天,佛来到这里,他望着此花,既不悲伤,也不愤怒,突然,仰天长笑三声,伸手把这花从地上给拔了出来。佛把花放在手里,感慨地说道:“前世你们相念不得相见,无数轮回后,相爱不得厮守,所谓分分合合不过是缘生缘灭。你身上有天庭的诅咒,让你们缘尽却不散,缘灭却不分,我不能帮你解开这狠毒的咒语,便带你去那彼岸,让你在那花开遍野吧。佛在去彼岸的途中,路过地府里的忘川河,不小心被河水打湿了衣服。衣服里正放着佛带着的那株红花。等佛来到彼岸解开衣服包着的花再看时,发现火红的花朵已经变做纯白。佛沉思片刻,大笑云:大喜不若大悲,铭记不如忘记,是是非非,怎么能分得掉呢,好花,好花呀。佛于是将这花种在彼岸,叫它曼陀罗华。又因其在彼岸,叫它彼岸花。可是佛不知道,他在三途河上,被河水褪色的花把所有的红色滴在了河水里,终日哀号不断,令人闻之哀伤。地藏菩萨得知曼陀罗华已生,便来到河边,拿出一粒种子丢进河里,不一会,一朵红艳更胜之前的花朵从水中长出。地藏菩萨叹到:你脱身而去,得大自在,为何要把这无边的恨意留在本已苦海无边的地狱里呢?我让你做个接引使者,指引他们走向轮回,就记住你这一个色彩吧,彼岸已有曼陀罗华,就叫你曼珠沙华吧。从此,天下间就有了两种完全不同的彼岸花,一个长在彼岸,一个生在三途河边。
我的心底突油然而生感慨:火红的开得像地毯一样的红彼岸花,像是在对我喊:到忘川里来吧,我将接引你到彼岸。白色而柔软的彼岸花,也像是在向我招手:来吧,那里是天堂,没有尘世的烦恼。
在那火红的红色彼岸花朵之间,偶尔渗杂着白色的彼岸花。白色而柔软,见此花者,恶自去除。佛家语,荼蘼是花季最后盛开的花,开到荼蘼花事了,只剩下开在遗忘前生的彼岸了。
好奇怪的感觉!在这样一个云淡风轻的夏日的午后,在这样一座郁郁葱葱的深山之中,我突然已变作另外一个我,感觉与心思也因此而完全不一样了。然后我才突然想起来,原来这条路我是认得的。我忽然想起来,这条路就是我当年走过的同一条路。
可是,我究竟错在哪里呢?在千世的轮廻里,在生生世世反复描摹的石窟里,总是那巨大阴冷的石窟里石佛唇上的笑,他在向我告诉什么呢?枯萎的红柳和白杨早已被万里黄沙掩埋,曾经水草丰美的世界也早已进入神话。可是,我还是前行。是因为所有的故事都可以换成另一种语言?或一如沧海都可以换做桑田一样释怀?
可是,如果盼望与希望的对我来说,也只不过是一场散了的剧场的话,想必一切也是多余?我想,也许此刻一切的话语,在这一刻里都显得多余。那种久违了的却又曾经存在过的感觉,好像是只有在这深山里才能够寻找到的幻觉,只有在大自然里才能真正享有的欢喜与悲伤、自由和郁闷,都在此刻交错重叠着出现了。
此刻,我很想对你说说话,那怕是词不达意的句子也可以。我只是想把心里的感觉说出来。但是,刚好在这个时候,我走进了一片彼岸花的花海里。因为这样一片花海特别宽大,我怕我走不出去这彼岸,所以我就在心底里轻轻呼喊着你的名字。一边喊着,一边极目望去,除那一片红色花朵铺成的红地毯子一样的路外,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听觉和视觉都敏锐的膨胀了起来。
就让我这样安静地走下去吧,这样的一个夏日的午后,大概不会有人记起。而在许多年后,许多人会再带着年轻的心,再走上这一条路的时候,这一个夏日午后的所有的记忆都将会和整条路上的旖旎风光再次交错重叠在一起。在那个时候,你们要说的话,应该就是今日我在此刻原来想要说出来的那同样的一句话了。
在大巴山深处,一个孤独的旅人,在彼岸花铺成的地毯上,只想把这段没有结局的故事,写成没有结局的故事。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暮与朝。---古乐府
(2011年6月25日于通江诺水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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