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幺老汉正睡午觉,被老太婆叫醒,到灶屋里洗了个凉水脸,见廖毛烟已在堂屋方桌边上坐了有一会。幺老汉见廖毛烟睹嘴黑脸的,忙问:“老侄,啥事把你气成这个样子?”
廖毛烟两行眼泪一下涌出来,从条凳上站起,然后‘扑通’一声给幺老汉跪下来,头象捣蒜一样,直磕个响,嘴里不停地说:“幺老汉,你要给我申冤作主,你要帮帮我。”
幺老汉同老太婆两个人好说歹说才把他劝住,拖到凉椅上坐起,忙问:“啥子事,你好生说,好生说。”
老太婆从灶屋里端出一碗凉水,给廖毛烟喝下,稍稍缓过气来,他把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讲述给幺老汉听。
幺老汉一听,眉毛眼睛皱成一堆,咬牙切齿地骂:“刘洪奎你个狗日的,吃人不吐骨头,怕是当官当腻了,老子把你踢出刘家,不让你狗日的污了我刘家的名声。”一通痛骂之后,对老太婆说:“你去把几个儿子叫来,说我有事要办。”
老太婆出去没多会儿,盛字辈的几弟兄都来了,进门就问:“爹,有啥子事?”
幺老汉把手一挥,示意几弟兄坐下。叫廖毛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又讲了一遍,几弟兄都认为刘洪奎过分了,表态答应了廖毛烟,又来阴的一套,为人不耿直。
你一句,我一句,议论了一会儿,又觉得这是公事,不是刘家的家事,几弟兄也帮不上什么忙。
幺老汉不依说:“刘洪奎这狗日的不讲信用,今天整廖家,明天就可能整到刘家头上。”指着老大盛东说:“你家洪彪看着也要生二胎了,不把刘洪奎的威风打下来,恐怕下一个就是你家。”老大盛东点点头说:“说来也是这个理儿,老汉,你就直截了当地说我们郎个去帮廖毛烟。”
幺老汉一点也不隐晦:“借这件事,把刘洪奎这些年的事,写成状子,送到县上去,把他这个东西弄下台,让洪兵来当,我们家洪彪也好上一步”。
老二盛南读过几天私塾,算是这坝里有学问的人,他发了个言:“我看先让洪彪把刘洪奎找到,当面问他道理,叫他拿话说。问清楚了,再说下一步,老汉你看如何?”
大家一致同意,就连廖毛烟也认为该这样做,可幺老汉不同意缓:“要问现在就去问,连二癞子一起找来,三人对六面,当面问个清楚。”
众人拗不过他,马上叫了个年青人去找,这边一伙人闲聊着,等着回信。
趁这个时间,在幺老汉里屋,由廖毛烟口述,盛南执笔,将状子一式三份写好,一份寄区上,一份寄县里,一份寄省上他亲戚处。
先前派去找人的回来说:“刘洪奎,刘洪兵一路到街上追二癞子去了。”
天快黑时,刘洪彪回来了,说二癞子已被乡上扣起了,死活只承认拿了110块钱,现正在追查。刘洪奎、刘洪兵都还在乡上办案。
幺老汉只好劝廖毛烟先回去,等第二天刘洪奎从乡上回来见了面再说。
送廖毛烟出去时,盛南把他拉在一旁,悄悄说:“信,明天一早到街上寄出去,一口咬住是刘洪奎唆使他兄弟二癞子干的。必要时,叫咕噜婆到乡上、区上、县上去闹。廖毛烟感恩不尽,一一记在心里。
当天夜里,廖毛烟把洪兵的婆娘廖翠叫过来,说幺老汉想把刘洪奎弄倒了,就叫洪兵当书记,让她明天一早把告状信拿到街上寄了。
廖翠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她早就看不来刘洪奎的婆娘作威作福的样子,尤其是那张死人脸,见了浑身都起鸡皮疙瘩。她把廖毛烟给的三封信和五角钱揣好,说了声:“幺爸,你放心,我明天一早就去,全部寄挂号信。”说完,欢欢喜喜地走了。
廖毛烟又对咕噜婆说:“祸是你惹的,我一不打你,二不骂你,怪都不想怪你,几十岁的人了,你得拚着老命把钱要回来,二天媳妇生了要罚款,就指靠这几个钱了。”
咕噜婆一辈子没听过廖毛烟这样细声细气跟她说话,错了不怪她,心中感激不尽。听说这钱是准备交罚款的,心里更是一紧,心想儿和儿媳妇要是知道是我把钱弄丢了,那不找我打鬼架,就是拚了老命也要把钱要回来。不过怎样去要呢?就小心翼翼地问:“当家的,我去问二癞子要吗?”
廖毛烟瞪了她一眼:“你个笨婆娘,二癞子有钱也用完了嘛,找政府要。他们派的人抢钱,就找他们要。先找乡上的要,再到县上去,扭住领导,他们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直到把钱要回来才算了。”
第二天天刚亮,咕噜婆尚未动身,刘洪奎、刘洪兵两人就来到廖家。刚走拢,咕噜婆就出来扯住刘洪奎,边哭边骂,要刘洪奎把钱还给她,不然就要拉他一起去跳渠江河。
刘洪兵见状,赶紧上来把咕噜婆拉开,话里有话地说:“奎书记就是来给你们道歉的,钱也给你们找到送回来了,闹啥嘛,武书记专门派奎书记来解决的,不解决好他不会走的。”
廖毛烟听得懂这是反话,意思是不解决好就不准他走。
刘洪奎赶忙上前道歉:“对不起,廖老叔和婶子,都怪二癞子想得补贴想疯了,我说的是第二天开始,哪晓得他当天就搞二搞三地动起手来,村上已把他送到乡里关起来了,我也把钱给你送来了。”说完从包里摸出钱给廖毛烟说:“这是卖谷子的钱,46.2元,扣除公粮、提留,还剩12元,全部在这里。”
说着又拿出一个油纸包,大丫一眼就认出来:“婆婆你看,就是这个包包。”
刘洪奎把油纸包打开放在桌上说:“这里面的钱被二癞子用了11块,由村上垫起还你们,一共110块,请廖老叔点一下。”
咕噜婆一见,就想上前去收钱,却被廖毛烟吼住了:“你做啥子?”
咕噜婆伸出去的手,象被蝎子咬了,一下子就缩了回来。
廖毛烟转脸对着刘洪奎说:“你说多少钱?”
刘洪奎说:“110快。”
廖毛烟一下子站起来:“我一千块被你们拿去了,还我110块钱就算了,当我是老实人好欺负哟,把二癞子找来,我们当面说。”
刘洪奎被廖毛烟一顿抢白,舌头象凝住了一样,半天转不动。刘洪兵忙过来打圆场:“幺爸,有话好说,金额不对头,你再想一想,幺妈也帮着想一下,到底是多少,不要东说西说的。”
廖毛烟知道刘洪兵在提醒他别改口,生怕婆娘说漏了嘴,忙拿话封住:“老子的钱,她晓得个屁。”
咕噜婆也赶忙点头:“我个半劳动,哪里在管他的钱。”
刘洪兵一看,这样僵起,也不是办法。心想廖毛烟闹的目的是想孙子,就有意往计划生育方面引:“幺爸,先就这个数额,把钱收到,你蜷了脚,让了步,奎书记知道,二天蛮牛兄弟有啥难事,奎书记晓得照看的。”
不提这话还好,一提到廖毛烟就鬼火冒,指着刘洪奎对刘洪兵说:“先前他答应了要照看我们,是不是你说的?叫蛮牛两口子走远点,是不是你说的?”
刘洪兵在一旁把头都点圆了,故作委屈地说:“是,是,奎书记在这里,是他亲口对我说的,奎书记是不是这样?”
刘洪奎说:“是我答应了的,我现在也没有反悔。”
“你答应得好,上午把我支出去给你催粮,下午就趁我不在家,来抢谷子抢钱,刘洪奎,你个狗日的也太阴险了嘛。”
刘洪奎知道误会了,马上申明:“廖老叔,二癞子的事,我确实不知情,不信我把他叫来对质。你还不信的话,我拿我的儿女赌咒,若是我安排二癞子来挑你家的谷子,死儿绝女……。”
刘洪兵忙打断刘洪奎的话:“奎书记别这样急,幺爸郎个会怀疑你呢?都是二癞子惹的祸。”农村最忌讳赌咒发愿的,那不吉利,刘洪兵半是劝解,半是教唆廖毛烟说:“虽说二癞子是奎书记安排来的,但没安排他抢钱噻”。
廖毛烟见刘洪奎当真拿子女赌咒,也就有一半相信,口气软了下来,一听刘洪兵的话懂得起:“管他哪个惹的祸,是你安排来的就该捡摊摊。”
刘洪兵一见事情该收场了,马上递话过来:“幺爸,看这个样子行不行,你先把钱收到,村上奎书记表个态,二天你媳妇生了呢,我们也不罚款,怎么样?”说完扯了刘洪奎一把,督促他表个态。
刘洪奎实在无奈:“好吧,就依洪兵的意见嘛。”
廖毛烟心动了,他闹事的目的,原本就是为了这个孙子,听这一说,正合心意,心中暗喜,但脸上还得绷起不露痕迹:“你们说倒说得好,转眼一屙尿就变了,叫哪个相信。”
刘洪兵见廖毛烟懂起了,赶紧说:“你要怎样才相信呢?找幺老汉作证立个据可以嘛”又把主意递给廖毛烟。
廖毛烟把嘴巴上的口水一抹说:“要得,到幺老汉那里立个字据,就说这钱抵我媳妇生娃儿的罚款,行就行,不行就算了。”口气强硬,不容商量。
刘洪兵眯眼笑看着刘洪奎,此时也由不得刘洪奎细想,一心只想先把眼前的事情了了,廖家媳妇超生的事到时候再说:“行,就依你的。”
三个人立即起身到幺老汉家去,说明来意,要幺老汉作个中证人。幺老汉拿眼睛翻了刘洪奎一眼,爱理不理地说:“奎书记的事,我不敢管。”
刘洪奎显得很尴尬,从喉咙里挤了一句话来:“幺老汉,错是晚辈的错,你当长辈的,大人大量,看在刘家祖宗的份上,帮我一把,今后再不敢让你幺老汉操心了。”说完“咚”地一声,跪在祖宗牌位前,‘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
幺老汉打了个抿笑,从方桌抽屉里拿出纸和笔,刘洪兵动作快当,一会就分别写好收据和保证书,一式两份,由刘洪奎、廖毛烟、幺老汉一一签字画押,分别收好。
幺老汉拿着两张字据晃了晃说:“这东西搁在我这里,等二天廖家孙子出生后,双方承诺兑现,再当众销毁,若有一方失约,我自然拿这个东西主持公道。”
满屋子人都说要得。
刘洪奎手持廖毛烟的字据,同刘信兵分手,欢天喜地到公社交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