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好友反目
去年夏天,梅江论坛上,一个网名为lzb123的人发表一篇帖子——《梅江小学如此名师》。该帖用家长的口气披露,王俊慧在开家长会时,让家长把孩子送到华素琴那里去补课。帖子虽然不长,文理也不够通顺,但不仅指名道姓,竭尽嘲讽挖苦之能事,而且用过激言辞痛骂二人利欲熏心,贪得无厌,凶狠如虎。
“那帖子也太过分了。老师违规补课不对,你摆事实,讲道理啊,怎么能破口大骂呢?”站在公正立场,周小凤愤愤不平。
“是呀,说什么利欲熏心,贪得无厌,凶狠如虎,那不成了周扒皮、黄世仁、南霸天啦?”想起那篇帖子,张冶也颇为不满,“把话说得太绝了,让人丢了面子不说,还深深戳痛人家的心。”
确实如此。当王、华二人看到此帖之后,气得几乎昏了过去。尽管他们一向以平和、豁达著称,但这时也难以控制自己情绪,捶胸顿脚胡乱痛骂一阵之后,决定给予反击。二人冷静下来商量,要反击首先要确定发帖人。
“慧姐和琴姐虽然会用电脑,但是据我所知,她们对使用网络还相当陌生,我就不明白她们是怎么锁定发帖人的。”周小凤希望能解开她藏在心里的谜团。
“这你就不知道啦。琴姐的小叔子是市电教馆的技术指导,也是本地的网络玩家。有他的指导,要抓个并非高手的发帖人还不是易如反掌?”张冶好像知道不少内情。
有高人指点,黄、华二人开始行动。一方面她们反复研读帖子,从中提取出诸如“名教师”“骨干教师”之类的特殊信息,认定发帖者不可能是家长,只能是本校教师。然后进入发帖者的“个人空间”,搜索有用资料,发现此人过去的帖子有一篇与本校某人搞的一个什么学具有关,进一步缩小搜索范围。最后,王俊慧利用她语文教师的优势,从发帖者网名中的汉语拼音字母,又推测出本校教师中的可能人选。
“这有点像侦探片中破解密码,好复杂呀。”
“还有更给力的哩。”张冶像存心要炫耀自己的见多识广,“她们还调动网监。”
“怎么,还调动网监?”周小凤吓了一跳,“未必还整成了案子不成?”
“没那么严重。薄小山不是网络雇佣军吗?他为了讨好慧姐和琴姐,通过水军中的战友,请网监大队的人查到了发帖的ID地址,就在本城的某个小区。”
“我明白了。”周小凤卖弄小聪明,“综合分析从各种渠道获得的有效信息,得出结论,发此恶帖的就是刘治彬。”
“还不能百分之百的确定发帖人,最多只能说有百分九十的可能性。”
“为什么?”
“慧姐她们找到的证据都是些间接证据,而不是直接证据;而且这些间接证据又没有形成闭合的证据链。”见周小凤疑惑不解的样子,张冶又补充道,“没有证人证言,这是个重大缺失;另外的证据大多不具唯一性,难以做出准确的判断。”
“啊呀,冶姐你应该转行当律师了。”
“什么铝丝铁丝啊?”张冶莫名其妙。
“你刚才把‘案情’介绍得那么专业,依我看,你做一个刑事律师简直没问题。”
“照你这么说,我干脆去当福尔摩斯侦探好了。”
“好,现在就请大侦探继续介绍慧姐和琴姐的下一步行动。
黄、华二人认为证据已经足够,便去找校长主持公道。
见到袁校长,她们呈上从网上下载的披露她们动员家长让孩子补课的帖文,并陈述了她们对发帖人的调查结果。校长没有看帖子原文,听他们说完后,面无表情地说:“这事我已经知道了,教育局也在过问,还要求学校尽快对帖子进行回复,并向教育局汇报。等我们调查后再说吧。”
接下来几天,校长让办公室的邱欣展开调查。他从学校档案资料里随机抽取王老师所带班级的九位家长作为调查对象,其中五位通过电话询问,另外四位就住在学校附近,他亲自上门拜访。结果,九位家长异口同声说他们每次家长会都参加了,但是从未听见王老师讲过补课的事情。不仅如此,还大夸王老师关爱学生,尊重家长,班级管理井然有序,教育教学效果良好。从说话的语气和表情看,他们的话确实发自内心,并非他人授意。一位孩子叫田雨飞的学生家长还满含激情地讲述了令她非常感动的事情。
一天下午,王老师班学生上完体育课回教室,为尽快准备好下节课的用具,大家都急着回自己的座位。田雨飞走向自己的座位时,脚下滑了一下,他身子向前一冲,额头正好撞在水泥窗台的边沿上,鲜血立时涌了出来。同学们都吓呆了,不知如何是好。田雨飞这孩子平时显得文弱,可今天竟然显出了英雄气概。只听他大喊一声“让开”,便飞一般冲出教室,跑进了旁边的教师办公室。
王老师一见这孩子满脸是血,着实吓了一跳。但她马上镇静下来,迅速从提包里掏出消毒口巾纸压住流血的伤口,扶着田雨飞快速前往医院。走到楼下,王老师见孩子脸色铁青,怕他支撑不住,便说:“田一飞,让我来背你好吗?”田雨飞虽然清瘦,但个儿挺高的,王老师真要背上他,肯定相当吃力。但她当时顾不得多想,只希望尽快赶到医院。
田雨飞还算懂事,他说:“我还行,自己走还走得快一些。”
出了校门,为了让孩子节省体力,王老师提议:“我们赶个三轮吧。”
可田雨飞回答说:“不用,医院就在前面,等打上三轮,我们早到医院了。”就这样,王老师扶着田雨飞到了医院急诊室。
医生见孩子脸上、衣服上洒了好多血,立即送进手术室准备清创。王老师噼里啪啦跑到挂号室挂好号后,赶忙给家长打电话。可是田雨飞家长都到省城办事去了,一时半活儿回不了家。他们虽然很着急,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全权委托老师处理。王老师毫不犹豫,满口答应:“你们尽管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安排好。”为了让孩子在手术过程中坚强地挺住,王老师一直站在手术台旁边,抓住孩子的手说:“不要紧,一会儿就好了。”过了一会儿,又说:“医生医术高明,只有一丁点儿痛。”其实,看见那血淋淋的伤口,那弯弯的钢针刺进孩子的头皮,她的脚在打颤,身上起满了鸡皮疙瘩,但她一直用母亲特有的温柔宽慰着孩子。为了不让伤口将来留下疤痕,他让医生用最好的缝线。
与她相识的护士好心对她说:“这种线贵得多,要是家长二天不认账怎么办?”
“哪一个家长不疼惜孩子,我想他们不会计较。即使他们不愿多出钱,甚至不愿出医药费,我认就是了。不过一二百元,有啥嘛。”
伤口处理完后,王老师付清全部医药费。因家长还未回家,她便把孩子带到自己家里。她给田雨飞喝了盒牛奶,让他补充体力,然后要他躺在沙发上休息养神。接着又忙着熬绿豆、黑米八宝粥作为晚餐。有人把班主任叫做班妈妈,你看像王老师这样,对学生关怀备至,体贴入微,与亲妈妈有何区别?
等到晚上九点,家长赶回梅江,马不停蹄来到王老师家,看见田雨飞正坐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看电视,悬到喉咙的心“咚”地一身落了地,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袁校长听了邱欣的汇报,马上打电话叫来王、华二位老师,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们调查的结果,然后说道:“我们立即就给教育局汇报,同时回复网上的帖子:王老师在家长会上要家长送孩子去华老师处补课一事,并不属实。”
性急的华素琴抢过话头,说:“既然如此,那刘治彬的帖子就是无中生有,胡说八道,恶意污蔑我们。”
王俊慧提出要求:’我们要他当面赔礼道歉,在教师会上做检讨。”
校长有些为难,说:”你们的心情可以理解,你们的要求也有一定的合理性,可是——”
“我们的要求并不过分。”华老师深怕校长当和事老,和稀泥。
“你们的要求不过分,可理由并不充分。”见王、华二人急着要争辩的样子,校长双手往面前摊开的文件上轻轻一按,示意她们不要着急,且听下文,“第一,刘治彬根本不承认是他发的帖子。第二,你们说网监指称,帖子是从刘治彬家电脑上发出的,可是没有公安的立案,网管中心不会出具证明。单凭你们当事者的一面之词,证据无效。第三,该帖子中蕴含的‘名教师’‘骨干教师’之类的信息,媒体上公开披露过,本校和外校教师很多人多知道,很难由此断定发帖者是哪一个。”稍作停顿,校长作了总结:“仅凭你们现在掌握的证据,作为学校,还不能向刘老师提出这样的要求。”
“那不就由他损害我们的名誉?”
校长耐着性子做安抚工作:”发帖人编造事实公开指责,确实不对,但是,你们也确实在违规补课呀。”
华素琴心里毛焦火辣的,迫不急待地说:“那不是我们组织的。是家长找上门来要求我们补的。”
说起补课,王、华二人确实有话要说。
王老师当初带一年级时,学校让刘治彬与之搭班。王老师是市名教师、骨干教师。刘老师是省骨干教师后备人选,又有两项学具发明获得国家专利,因而被评选为市级拔尖人才。他们二人搭班被认为是最佳的黄金搭配。当时想让孩子入读该班的趋之若鹜,蜂拥而至,而且参不多都是本校教师及其直系亲属,本市的达官显贵、富商大贾、社会名流。学校经过多次剔打,最后还是挤进了八十多个学生。
开始,家长们对这个班寄予厚望,但是过了两年,他们就有些失望了。班级风气很好,语文成绩也不错,可数学教学却不如人意,考试几乎是期期邀鸭子,倒数第一。考试和成绩不能说明一切,但是每次考试都考不好,成绩与别班差距太大,家长无论如何想不通。于是,不少人就在班主任王老师面前或含蓄委婉或直截了当地表示不满。王老师多次与刘治彬交换意见,可他不以为然,还说:“现在不懂,将来会懂。教书应该潇洒一点,耐心等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就这样一直拖到四年级,有的家长失去了耐心。因为有好些人准备等孩子小学毕业后就送到省城去读私立贵族学校。那些学校都要进行入学考试,成绩太差,就上不了学。情急之下,他们提出让老师给孩子补习,自己愿意出钱。可是刘治彬正忙于改进、印制、销售他发明的学具,不愿意补课。无计可施,本校一位退休教师找到教一年级的华老师,让她给其两个孙子辅导功课。华和王虽属不同年级,但平时耍得很好,节假日常在一起搓麻将,斗地主。王老师家寄宿有两个留守儿童,现在干脆合在一起,语文数学一并指导。还有一位家长,因忙于生意,无暇顾及孩子的学习,听说老师在补课,好说歹说硬是塞进了一个孩子。
王、华老师的补课属于被动补课,参加补课的仅有这五个学生。
校长耐住性子听完二人的讲述,仍然摇摇头说:“就算你们是被动补课,那也是补课,不像人家邱欣老师既不主动补课,也不被动补课。不管有何特殊情况,只要是有偿补课,就属违规行为。与违规行为关联的事情,就不好拿到台面上来说。”然后放缓语气说,“这事,我看就这么处理:校外,由学校去回应;校内,双方都以和谐为重,就此打住,不要再提了。”
王、华二人憋一肚子气,窝一肚子火。出了办公室,华素琴就吼起来:“刘治彬这小子不仁不义对你我下黑手,未必就这么算了?”
向来以宽厚待人著称的王老师轻轻叹了一口气,想不通但又无可奈何。
“不行。不让这小子尝点厉害,他不晓得咱姐妹也是不好惹的。”华素琴还是不解气。
“那有什么办法?”
“他不仁,我不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王俊慧有些疲惫的样子,说:“现在大家知道他是那样的人,我看就放他一马好了。”
周小凤有些不解:”刘治彬那张帖子,让王老师受伤最重,可她好像不急于报复还击。”
张冶解释说:“他们在一个年级共事多年,搭班也有四个年头,平时又常在一起吃饭打牌,熟人熟事的,何必做得那么绝呢?”
“我听说他们还有一段感情渊源,是吧?”
“是的。”张冶在梅江小学有十来年校龄,是老资格的梅小人,教师之间陈糠烂芝麻的事知道不少。
十七八年前,王俊慧和刘治彬都在上梅江师范,刘治彬高一个年级。他们本来不认识,可一次住院经历让他们成了熟人。
那年五月,不知是因为吃了不洁食物还是闻了有毒气体,师范校有一百多学生感到不适住进了医院。刘、王二人刚好安排在一个病室,而且是邻床。王俊慧是女生,身子又比较单薄,病情较重。刘治彬牛高马大,身板壮实,病情并不严重,只住了两天,就显得精神抖擞,活蹦乱跳的了。小伙子头脑灵活,做事机灵,主动担负起照顾小师妹的义务,不是帮忙打开水,就是为其打饭洗碗,有时趁医生护士不注意,还偷跑出医院去替小师妹买麻辣豆腐干之类。本来可以出院了,但他想多照顾师妹几天,就是耐着不走。当医生来查房时,他就装病,皱着眉头,勾着腰杆,总说自己头痛胸闷腰杆软,浑身上下不舒服。要不就蒙头大睡,还把呼噜打得山响。医生把被子给他拉下来,嘀咕说:“这啥子学生,连睡觉卫生都不讲,就喜欢吃自己的狗臭屁。”等医生一走,他从床上翻下来一蹦三尺高,还说医生头脑简单。他来自农村,肚子里装着好多农村人的笑话,为了让小师妹和病友高兴,他时不时地抖个小段子来。
一天,看见一个实习小护士来考体温,他便讲起一个与护士有关的笑话来。
这天,一位农二哥到县城治病,医生给开了针药让他去注射室打针。见到护士,他就问:“打哪里哟?”
护士没好气地答道:“dian部。”护士把“臀部”的“臀”只拣上半截,念成了dian。
农二哥根本懂不起什么臀部肘部,以为打针要垫一幅什么布。他拍了拍身上,说:“没带垫布。”
护士并不理睬,喊道:“把裤子垮开!”
当时的农村人穿的是折叠裤,不拴皮带,只用一条裤腰带勒住。农二哥把裤子往下一拉,裤子刷的一声就垮到脚弯弯。
护士大骂了一声:“流min!”护士又把“流氓”的“氓”见、拣右半边读成min了。
农二哥就叫刘民,他以为护士在喊他。最近刚看完《慈禧太后》的电视剧,小顺子给他留下深刻印象。听到护士叫他的名字,回答一声“扎”就弯下身去。护士趁机提起针管“噼”的一声把针头扎到他的大腿上。农二哥痛得大叫“妈也”!他的喊声还没落音,护士已把半管针药推进肌肉里去了。刘民的大腿上立时鼓起鸡蛋那么一个包。护士抽出针头,喊道:“快找你妈去吧!”
刘民提起裤子一颠一跛出了注射室。由于推注太快,再加抖动太厉害,药水大部分都喷了出来。刘民往胯下摸了摸,惊诧诧地喊道:”这医院的医生水好多啊,流了我一裤子!”
小护士听出来,刘治彬在拿她开涮,便反唇相讥:“这农二哥就是你爸吧?”
哈哈哈!全病室的人都开怀大笑:有的捧着腹,有的勾着腰,有的拍着巴掌,有的捶这床铺,什么病呀痛的,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笑声惊动了老护士长,以为出了什么事,叮叮咚咚跑到病室门口察看。大家蒙着嘴,憋住笑,装着啥事也没有的样子。护士长莫名其妙,只好摇摇头走了。
出院后,刘治彬经常有事没事去找王俊慧玩,食堂吃饭,他端着碗靠上去,闲聊几句萝卜白菜咸与淡,街上碰面,他停下来,瞎扯一阵子肥皂、毛巾贱与贵。对师兄的示好,小师妹笑脸相对,既不推辞,也不接受,既不冷淡,也不热情。刘治彬自己呢,似乎要表达什么,又似乎什么也不表达,朦朦胧胧,云里雾里。
几个月后,刘治彬毕业走了,回到老家当小学老师。
一有闲暇,他就给王俊慧写信,除了表达离别之情,回顾在医院和学校里相处的温馨时光,还特别喜欢介绍自己家乡独特奇异的山光水色,古朴醇厚的风土人情。
他说,那里四面环山,中间是一个几平方里的坝子。平坝正中间有一大石墩,状如一只大鳌,也就是我们说的乌龟王八。大鳌四脚张开,昂首向天,像要腾空而去。更令人惊奇的是,大鳌张开的嘴里竟然有一股涓涓细流喷涌而出,一年四季长流不断。传说大鳌吐出的清水,清冽甘甜,不仅能直接饮用,还能医治皮肤病什么的。正因为有这一尊大石鳌,人们就把这里叫做为磐鳌坝。
平坝中一条河沟横穿而过,平时水清见底,缓缓流动,像一位温顺安静的小姑娘;可是一遇天降大雨,山洪暴发,河水猛涨,它就奔腾咆哮,浊浪滚滚,就如一头饥饿得母狮扑下山来,势不可挡。不过由于河沟比较宽阔,再大的洪水也不会漫过河堤,淹没农田庄家,更不会冲毁农家财产。由于河沟既给予本地灌溉、饮用的便利,又不致造成灾害,那里的人们认为都是磐鳌在悉心保佑,所以把那条河亲切地叫做磐鳌河。
王俊慧对刘治彬没啥感觉,但对他描绘的磐鳌坝景色却颇为着迷。在她的想象中,那里就是现代版的世外桃源,现实版的蓬莱仙境,不去看一看,实在有些遗憾。
一个风和日丽的星期天,王俊慧邀约好友谢轴一同前去磐鳌坝。他们从城里赶车到了磐鳌山下的龙口镇。由于事前有信函联系,刘治彬早已等候在那里。同窗好友,一别数月,今日一见,大家都兴奋不已。寒暄闲聊一阵之后,三人便向刘治彬家走去。山间小路弯弯曲曲,崎岖不平,不一会儿,两位很少走山路的女生就香汗涔涔,气喘嘘嘘了。刘治彬是个机灵鬼,殷勤地接过两个师妹的挎包挎在自己肩上,然后又把路边各色野花采摘下来编成花环,戴在她们头上,夸他们是最漂亮的花仙子。两女生喜不自胜,精神大振,很快翻过黄泥岭,跨过青石谷,抬头一望,一座农家小院出现在眼前,这就是刘治彬的家。
这是几间木结构的平房,虽不十分壮观,倒也干净整齐。屋子后面是一片斑竹林,两旁栽满桃、李、桔、梨。屋子前面是一个正方形的晒坝,看起来像是由一块黄巴石凿平的。晒坝前面的斜坡上是一片菜园地,上面的棚架上吊着丝瓜、苦瓜和冬瓜,下面的地里满是茄子、海椒和韭菜。小鸟在树上喳喳啼叫,好似在欢迎远方的来客;几只鸡鸭在菜地里游走觅食,无忧无虑,悠闲自在。放眼环顾,宛如置身散文《乡下人家》描绘的乡村美景之中。
“想不到,这儿竟有这么美的景色!”王俊慧禁不住连声赞叹。
“真是不虚此行。虽然翻山越岭,爬坡上坎,还是值得。”谢轴随声附和。
见从城里来了两妹儿,刘治彬的妈妈喜上眉梢,心里乐得像开了花似的。她凭着乡下人的淳朴想法,既然儿子能招来两妹子,其中一个肯定与儿子有点名堂,至少是进入耍朋友的阶段了。她赶忙泡豆子准备磨豆花,让城里人尝尝真正的石磨豆花。接着又到地里抓回一只大公鸡,打算宰杀之后做凉拌鸡。“应该让她们尝尝山里的野味。”老人家一边嘀咕着一边下到山沟里去采摘蕨菜芽,同时命令老头子下山去镇上打酱油,称花椒,买味精,看架势,硬是要办一顿味道鲜美的午餐。
在刘家闲扯了一会儿,两女生就急着要去看大石鳌和磐鳌河。刘治彬带着师妹从屋子左侧踏上一条石板路,向前走百十来米,转过竹林,哇,那平平整整的田坝就呈现在眼前。几近成熟的稻谷迎风摇曳,金波荡漾;田埂上的高粱摇晃着长长的脑袋,像似无数小旗子闪耀着紫红的光芒。它们把整个田坝分成若干小块,使它看起来就如一张天然的大棋盘。几乎就在棋盘正中间,矗立着一块大石墩,那可能就是磐鳌了。
王俊慧和谢轴迫不及待,一路小跑奔向田坝,奔向磐鳌。
两女生在刘治彬的帮助下,登上磐鳌的宽大脊背,然后小心翼翼地爬到它的头上。大概想起“独占鳌头”的成语吧,它们挺直身子,高举双手,大声呐喊:“我们中状元啦!”她们清脆的喊声越过田野,飘向四周的山峦。声音被山峦挡了回来,在大坝里往复激荡,久久不能消逝。让人感觉你简直就是一个力大无穷,一呼百应,足以征服世界的英雄。
英雄也有失势的时候,她们闹够了就下了石墩,然后沿着磐鳌河信步前行。许久没下雨了,河水浅浅的,清澈见底,五彩纷呈的小石块,相互追逐嬉戏的小鱼儿,倒映在河水里的野花嫩草,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空气清新,景色迷人,旁边又有男生陪伴,谈笑风生,心旷神怡,比在城里的敏江河边、红心大道漫步更有情趣,更有诗意:一句话——爽!
可是,刘治彬告诉小师妹,田坝边沿的山峦上还有一处更为奇特的景观,天然石拱桥。这桥宽约两米,长约五米,石拱横跨两边,高悬空中,从下往上看,险峻雄伟,气势不凡,而且完全由山泉水长期冲刷而成,没有一点人工斧凿之痕。然而,要到那里必须跨过小河。河水不深,刘治彬脱下鞋袜,卷起裤管,哗啦哗啦,三步两步就淌着水过去了。可两女生用手在水里试了试,呀,好凉,好凉!这走得热乎乎的双脚突然往凉水里一浸,会不会患上风湿性关节炎啊?淌水还得脱鞋褪袜,那河里有棱有角的石块会不会划破脚板心呀?去,就得淌水;不去,实在可惜。唉,怎么办?
刘治彬看出师妹的为难,就说:“让我抱你们过河。相信我,我力大无比,一分钟就能让你们到达对岸。”说着胸脯一挺,双臂使劲向两侧一伸,摆出一副大力士的架势。可是刘治彬虽然在师范校学过的心理学,却根本没有触及女生的心中最隐秘的角落。两师妹根本不买账,连声说道:“要不得,要不得。”
这时,刘治彬总算明白过来,立即调整方案,说:“这样吧,我背你们过河。”
两女生悄悄商量一阵之后,终于同意,可是提出一个苛刻的条件:“过河要快,每次不超过十秒钟;不准回头看背上的人。”
刘治彬毫不犹豫,满口答应:“就这么办!”
他站在小河里,背对河岸:喊:“来!”
两女生推让一番,最后由跟刘治彬较为熟悉的王俊慧先过。他先拍拍刘治彬的宽大厚实肩背,说:“一定要挺住,绝不能中途趴下!”她这时最担心的是刘治彬把他们放倒在河沟里,弄成落汤鸡。
“没问题,尽管放心好了。”
王俊慧搓了搓手,犹豫一会儿,终于双手往刘治彬肩上一搭,然后向上一纵,伏到他的背上,胸脯刚好贴到他的后脑勺上。
刘治彬感觉到一股热流穿透背心,瞬间传遍全身。他小时候生病了就躺在妈妈怀里休息,把耳朵贴着妈妈的胸膛,听里面咚咚的响声。一次,他天真地问妈妈那是什么声音,妈妈脸上泛着幸福的微笑,亲切的告诉他,那是妈妈心底发出的声音,那声音在说:“你是妈妈的心肝宝贝。”现在他又似乎从脑后起伏的胸膛里听到咚咚的声音,那声音在说什么呢?你是……
唉,都想些啥乱七八糟的呀!刘治彬回过神来,再不敢懈怠,立马双手向后护着师妹的臀部,大喊一声:“扒紧点!”大跨几步,就淌到了对岸。他微微蹲下身子,把王师妹放在岸上,转身又去背谢师妹。
谢轴刚过河就叫了起来:“遭了,这不像猪八戒背新娘过河吗?以后别人说起来好笑人啊!”
“这小子别有用心,不怀好意,打!”
人家说过河拆桥,她们是过河报复,挥起粉拳,就往刘治彬肩背上直擂。刘治彬装着害怕,抱头鼠窜,一边小跑,一边喊着:“来打吧,我不怕。”
三个人嬉闹着,追逐着。刘治彬见师妹快追上了,就快速跑几步;见她们落下了,就站在那里装着喘粗气,激励他们奋起追赶。就这样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天然石拱桥。
“真是巧夺天工啊!”谢轴惊叹不已。
“这就叫鬼斧神工!”王俊慧也连声赞叹。
“没有哄你们吧?”刘治彬很有些得意,“这不比你们那城边边上的什么金龙湾、清风渡好耍吧!”
“以后,我们还要来耍。”
“欢迎,欢迎,一百个欢迎!”
“我们可要带好多人来哟。”
“来吧,有多少收多少,来者不拒。”刘治彬显出一副大方的姿态。
“你小子当我们是啥东西呀?”
哈哈哈……
“唉,原来的好朋友现在竟然反目成仇,真不可想象。”周小凤不无遗憾。
“不仅反目,还互相耍手段。”张治也大发感慨。
周小凤问张冶:”后来她们用什么‘道’;来治刘治彬啊?”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周小凤大感失望,像皮球泄了气一样向椅背上一靠,说:“看场半截子戏,真没劲儿。”
“不过——”张冶提高嗓门让周小凤打起精神,“不久本市教育部门发生的一件事情却让刘治彬重重地挨了一棒,让他吃够了苦头。”
有一天,教育局办公来了两个干部模样的人,出示的手续显示是省教厅纪检组派来的。省教厅纪检组来人,肯定是局里或下面学校有人犯了啥事,办公室主任不敢怠慢,一边安排来人休息,一边打电话联系局长。正局长出国考察去了,只好找第一副局长。副局长正在乡下考察,闻讯后赶紧驱车赶回局里。
省厅来人跟副局长见了面,稍事寒暄便进入正题:“省厅接到举报,梅江小学有人非法印制和销售纸牌学具,牟取高利。据我们调查,事实存在,证据确凿,已经在城区和乡镇一些学校售出若干,正准备向市外乃至省外推销。”
另一位干部补充说:“据说,为推销那种学具,你们市里一个什么专委会召开了研讨会,市教育局也为其开了绿灯。有没有这回事?”
副局长紧张起来,急切地辩解说:“教育局没有出过文件,至于局领导是不是在某种非正式场合给下面的校长谈起过这事,那就说不准了。”
省厅来人对副局长的说辞并不在意,接着说道:“未经文化出版部门批准,属于违法印刷;商品没有商标注册、厂名、厂址,属于三无产品,销售三无产品属于违法经营。一旦被文化稽查和工商部门,特别是市外和省外文化稽查和工商部门查获,那影响可就大了。”
“那是,那是。”副局长一迭连声地应着。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局长就这两天回来。等局长一回来,我们就研究。”
“研究可以。”省厅来人态度有些强硬,“但要先让当事人立即停止销售。”
“这个,我马上就下发通知。”副局长果断表态。
就这样,刘治彬放在家里的一大推纸牌学具无法继续销售,几乎成了一堆废纸。而且因为这事,个别局领导受到上级申斥,对刘治彬也窝着一肚子火。
张冶为刘老师感到惋惜:”刘老师那纸牌学具我看过,印制精美,学生用起来对学好数学确实有帮助,可是,购买了的学生都没用上。”
周小凤接着说道:“学生做老师布置的作业还忙不过来,哪有时间玩你那学具呀。”
“这课改呀,改去改来还是题海战术那一套。”
“现在的课改就是:上面注重成绩,教师布置作业,学生付出体力。”
“所以有人说,课改让局长升了,校长懒了,教师肥了,学生苦了。”
“刘老师销售学具不合时宜,给自己造成多大的损失呀。”
“还有啦。”张治好像什么都知道,“这一来,他在学校里的处境非常尴尬:跟王老师肯定不能再搭班了,跟谁一起,谁也心存畏惧”
“两败俱伤啊!”
“都是补课惹的祸。”
周小凤忽然问道:“刘治彬制售学具,是谁向省教厅举报的啊?”
“谁知道呀。就像举报慧姐她们补课和最近的反补课帖子一样,成了无头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