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元公务接待餐”还吃得到好久？
仁寿县珠嘉乡乡政府推行公务接待“定点定标”制度改革调查
华西都市报记者 梁波文/图
“来人来客，一律在乡政府食堂就餐！每人每顿，标准只有15元！抽烟不发包包烟，喝酒就喝自制桂花泡酒。”这是仁寿县珠嘉乡推行6年之久的公务接待制度。“6年间，除因物价上涨，消费标准提价两次外，其余至今未变。”仁寿县珠嘉乡党委书记彭安全说。
“15元公务接待餐”算不算一个成功范例，其做法可否复制？近日，华西都市报记者通过走访调查发现：过去6年间，仁寿珠嘉乡“定标公务接待餐”不仅饱尝争议，还让力推者“很没面子”和“得罪了领导”。这个“15元公务接待餐”成了个孤证，更像是彭安全的个人工作方法标签，被“同行”们不待见。倒是“局外”的媒体观察者和行政专家觉得新鲜和可行。
●按正常公务接待开销，珠嘉这样的乡镇，一年招待费至少要40万至 50万元，如果手再放松点，招待费可能超过百万
●按珠嘉乡乡党委书记彭安全的说法：自2005年以来，乡里的公务接待费都维持在10万元上下。仅此一项，每年能节省开支30多万元
最头疼政府的欠债咋偿还
珠嘉乡，出仁寿县城往东北方向，驱车5公里左右，便可到达场镇。
尽管距县城只有5公里，尽管明年通车的成赤高速仁寿出口位于乡场镇附近，珠嘉乡已被列入仁寿县城郊乡镇之一，但在乡党委书记彭安全眼中，珠嘉乡依旧属一类纯农业乡镇，“全乡三万多人口，人口数全县十强，不过，乡里唯一收入来源，就是全靠财政拨款。”
彭安全，今年49岁，按他自己话说，“我已经吃50岁的饭了”。2005年5月前，彭安全先后在青岗和三溪工作过，任过8年乡长，7年乡党委书记。
2005年5月，撤乡并镇，珠嘉、三溪合并为珠嘉乡。彭安全任珠嘉乡党委书记。
上任后，最让彭安全“头疼”的，就是乡政府“欠债”问题。经统计，欠债主要有四类，一是乡政府自身欠债600多万元；二是乡干部政策性补助未到位；三是乡干部垫付正常开支很久未报销；四是借款利息从来没偿还过。
追根溯源后，彭安全发现，导致“头疼”问题出现的最大根源，即财经管理混乱所致。“当时，干部们反应很强烈，毕竟，这些欠账，有些是他们的血汗钱。”彭安全说，他非常理解干部们的“牢骚”，“我在基层工作了31年，绝大多数干部都是靠工资养家糊口。如今血汗钱被拖欠，没有牢骚才怪了。”
要报账书记先得盖一个章
珠嘉乡政府在编工作人员有53人，村社干部48人，五保户孤寡老人等300多人，也就是说，全乡有500多人要“吃财政饭”。抛开正常工资，每个月，上级划拨给乡政府的运转经费为2.5万元。“网费、电话费每月要2400元，电费每月要1000多元，水费要700至800元……”细数各项正常开支，2.5万元的运转经费，让“当家人”彭安全有点捉襟见肘。
经费紧张，干部们又发牢骚。彭安全开始寻找消减“包袱”的出路。经过反复思量，彭安全决定，先规范财经管理制度。
经过酝酿，珠嘉乡《财经管理制度》出台。起草者是乡纪委书记黄淑群。制度共6条。从内容上看，除正常财政制度外，珠嘉乡财经制度多了三条：乡干部办公差旅包干制、公务接待定点定标制、财政所支取现金书记“盖章认可”制。
10月31日，周一。彭安全在办公室刚落座，便陆续有乡干部登门。有谈工作的，也有报账的，相比之下，后者要多一些。“上周的正常开销发票，如不报，过了本周就作废，所以，一般都在周一找我盖章认可。”看了看一位基层干部送来的票据，彭安全面无表情。
“这是什么钱？”“这是两笔钱，全是昨天处理事情花的，一笔是殡仪馆殡葬车返空费，一笔是处理事情时我们吃饭花的钱。”“殡葬车还有返空费，真是的……”彭安全一边嘟哝着，一边从抽屉里拿出印泥和刻有他名字的印章，然后又瞄了一阵票据，这才在上面盖上了“戳戳”。
“按财务规定，财务支出乡长签字就行了。但我不放心，也有点不信任他们。所以，我要求要报账，必须见我的章才行。”彭安全说。
搞接待每人每餐15元标准
报账，彭安全很“仔细”。公务接待，彭安全更是出了名的“抠门”。
廖先生在珠嘉乡经营一家鱼火锅，从装修档次看，也属珠嘉首家。廖先生和乡长廖德健是同学，按理说，乡长廖德健理应照顾他生意。“我开了一年多了，我根本不期望乡政府能在这里公款消费。”廖先生说，因为他知道，所有公务招待都在政府食堂。
在珠嘉乡场镇上，像样的餐馆仅有两家，这与其他乡镇比起来，珠嘉餐饮业可谓相当“低迷”。更令人想不到的是，一年下来，乡政府硬是没公款消费过一次。
“实话实讲，按正常公务接待开销，珠嘉这样的乡镇，一年招待费至少要40万至50万元，如果手再放松点，招待费可能超过百万。”于是，彭安全“眼馋”起了这笔开销。召集乡党委政府研究后，决定缩减“三公消费”开支。而第一个开刀对象，就是“公务接待餐”。即从2005年5月起，实行“定点定标”的接待方案。
堵住了四处乱吃喝之门，彭安全还给就餐标准加了上线。珠嘉乡《财经管理制度》第三条规定：来人来客一律伙食团就餐，每人每餐8元，超支由经办人自行补足，杜绝包包烟。“今年初，由于物价上涨，餐费标准提高至15元，其余规定照旧执行。”黄淑群解释说，这是第二次提高，第一次是在2010年，当时标准为每人每餐10元。
来吃饭伙食团团长数人挂账
珠嘉乡政府伙食团团长姓伍，是财政所会计的妻子。每天，伍大姐只做一顿，即午饭，主要供给对象是政府工作人员。“但凡有接待，书记、乡长，或分管副乡长会给我打电话。”伍大姐说，接到电话，她就按15元标准准备菜。不能超标，如超了，她就得自己掏包包。这些年来，为最大限度实现“花最少的钱，让客人吃好吃饱”，伍大姐自榨菜籽油、自酿桂花酒等。
客人吃饭时，伍大姐在上菜期间，就默默地数人头。等客人吃完离开，伍大姐便拿出一个“挂帐”本，请当天负责宴请的乡政府领导签字认可。“隔一段时间，我就拿着挂帐本和发票，找彭书记、廖乡长签字。无宴请人的签字，是报不了账的。”
伍大姐的认真，让彭安全很放心，“伙食团团长负责了，从第一源头，就堵住了浪费。”
10月31日中午，包括本报记者在内，珠嘉乡公务接待了两桌客人，主要是来自县农业局的农技专家。从菜品看，一桌上了9道菜，一桌上了12道菜，全是小碟子盛的家常菜。“上12道那桌，是因为他们要喝酒，所以多备了三个菜。”伍大姐说。
吃完饭，分管农业的副乡长辜智勇签字“挂账”，两桌消费了330元。“如果在县城餐馆，两桌少了2000元，根本走不脱。”如此划算的消费，让辜智勇很高兴。
15元接待餐，除不亏本，在伙食团团长伍大姐眼里，还有一个便利，不用专门给“大干部”做饭，反正谁来吃都是15元的标准。
尴尬
有时候干部觉得“很没面子”
提起吃喝，彭安全自己印象最深刻的，是一顿花了4000多元的饭局。
“因为，我现在回想起来，这顿饭吃得很冤枉。”彭安全说，这个饭局，起因是找上级领导给珠嘉乡办事。参与者有四人，除上级领导外，还有彭安全、乡长廖德健和分管副乡长等三人。按照领导意见，他们去了仁寿县城一家餐馆。席间，四人喝了一瓶五粮液。不过，当他们结账时，发现四人竟消费了4000多元。“我以为两千元就可以打住，结果超了两千，我后悔惨了。”彭安全说，尽管事情是办好了，但想想看，在县城吃一顿，在乡政府伙食团可以吃15顿。他于是发誓说，“仅此一顿，绝无下顿。”
久而久之，彭安全的“抠门”在当地广为流传。“不是我不懂人情世故，也不是我不来电，完全是珠嘉乡消费不起。因为钱是大家的血汗钱，我不能乱花，也不敢乱花。”说话前，彭安全点燃一根烟，深深地吸上一口。
“不过，我还是听到了一些怪话。”彭安全继续话茬，如“一顿饭，就把珠嘉乡吃穷？”“抠啥子嘛抠，简直不懂事……”等等，这也让彭安全和珠嘉乡的干部觉得“很没面子”。更没面子的是，有领导来珠嘉乡检查工作，时至中午12点午饭时间，彭安全主动提出：“领导，就在珠嘉吃，伙食团已经弄好了。”当然，彭安全的热情，获得的结果只有一个：领导婉言拒绝，乘车匆匆返回县城。
“从部分人说怪话，到挽留领导被拒绝，我已经隐约感觉到，我执行的这项制度，已经得罪人了……”彭安全说，不过，他不会改变现状，除非，他不再担任珠嘉乡党委书记。
对话
“仅此一项，每年节约30多万”
华西都市报：珠嘉乡今年的公务接待费是多少？
彭安全：今年的公务接待费预计有12万元左右。自2005年以来，去年首次超过了10万元，其余几年，全部控制在10万元以下。这样的公务接待费用，可能是全县乡镇中最少的。
再拿去年的公务接待费来说，10万余元的公务接待费，其中在伙食团产生费用为5.5万多元，占一半还多。我们算过，仅此一项，每年能节省开支30多万元。
华西都市报：吃喝上节约的钱用在哪里了？
彭安全：全部通过财政正常支出了，比如还欠账、还利息，以及给五保户等发过年钱。同时，我还可以告诉你几个数据：2005年至今，乡政府没有新增债务，贷款利息也是每年结清，据统计，6年间，我们连本带息偿还债务近500万元。
华西都市报：执行时，遇到过阻力吗？
彭安全：起初的确有阻力，部分乡干部不是很理解。特别是原珠嘉乡的干部们，刚开始不是很接受。经过6年的坚持执行，如今大家都接受了，而且都按制度在搞接待。
华西都市报：因为一顿饭，得罪了领导，值得吗？
彭安全：无所谓值得不值得。我是一个农民娃娃，能成长到如今这个位置，我已经知足了。我做的事情，只要没有私设小金库，没有装进我私人腰包，就问心无愧。
华西都市报：吃喝得罪了人，你不怕办不成事？
彭安全：得罪领导之说，可能是我个人感觉。尽管我们珠嘉乡不请人大吃大喝，但自我上任以来，每年都有一两个农业项目在我们这里实施，而这些项目全是不请自来。究其原因，就是我们实施得好，而不是请客吃饭吃得好。项目直接受益者是老百姓，作为乡政府，唯一要做的就是配合上级部门，让项目更好地落地。
其实，让项目落地，我还有一个小算盘，即获取项目经费。比如今年实施的两个农业项目，我们将获取项目经费37万元。37万元对于珠嘉来说，可以说是大有用途。
在珠嘉乡采访期间，乡长廖德健碰巧也在。在这位与彭安全搭档6年的乡长眼中，“15元公务接待餐”制度是好的。
华西都市报：是否有人对你们的接待方式有看法？
廖德健：当然，人家不可能说出来，只能个人观察。这些不安逸者，他们会认为“珠嘉乡办招待咋个这么抠”。但多数主要领导，会主动提出就在伙食团就餐。
华西都市报：来客是否有礼物？
廖德健：啥子礼物哦，我们从来不准备礼物。客人空手来，空手回。
华西都市报：领导来吃的多吗？
廖德健：领导在我们伙食团吃的少。
华西都市报：书记“把关”财政，你咋看？
廖德健：彭书记“过问”财政，从某种角度说，有点不信任感觉。从财政管理制度来说，我把好关即可，而且我也不可能乱花一分钱。
他们评价：符合彭安全个人性格
提及彭安全，仁寿县乡镇多位党委书记和乡长，以及个别县级部门“一把手”会这样定义：“彭安全抠门，是出了名的，如果一定要用形容词形容他，那就是‘有点另类’。”而提及彭安全推行的“15元公务接待餐”，同样，他们多数对此提出质疑：“每人每顿15元，搞公务接待，完全是作秀，口头说说可以，现实中办不到！”
一位曾任过多年乡党委书记、现在仁寿某部门任职的人士说，其实，无论在仁寿，还是在全国范围，公务接待是再普遍不过的现象了。只不过，有些花费多了一点，有的花费少一些。仁寿人性情耿直，很是好客，只要有朋友来了，请吃喝是非常正常一件事。而彭安全所在珠嘉乡执行的“15元接待餐”制度，完全符合彭安全个人性格。“他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节约乡镇开销，完全不奇怪。因为他的性格一直很杠，完全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仁寿县民政局长郭建英则表示，她任县计生局长时，曾在珠嘉乡政府伙食团吃过饭，不过，至今仅此一顿，对该伙食团的饭菜，谈不上有什么印象。她认为，珠嘉乡推行“15元公务接待餐”，目的是为节约行政开支，大方向是对的。不过，在现实操作中，可能存在难度。
他们叫好:“15元接待餐”值得推广
珠嘉乡“15元接待餐”第一个发现者是眉山(微博)日报记者李庆。李庆说，“我是跟随仁寿某部门下去，无意间发现的这个点子，觉得有点意思，便采写了一篇报道。”
李庆在他的采访手记中这样写道：当前，在全国“三公消费”备受关注的大背景下，仁寿县珠嘉乡党委政府端出的这一道“15元接待餐”，无疑让人眼前一亮，不禁叫好！面对实际困难，珠嘉乡党委政府坚持实事求是，冒着“得罪领导”的风险，毅然执行“来人来客一律伙食团就餐”制度，勇气可嘉！更为可贵的是，“15元接待餐”节省的钱，并未被当作“私房钱”挪作他用，而是投入到当地基础设施建设、特困群众救助和产业结构调整，这种用行动践行执政为民、无私奉献的做法，令人赞叹！希望像这样的“15元接待餐”能够越来越多！
与眉山日报记者李庆一样，国家行政学院教授竹立家也给珠嘉乡“15元接待餐”投了赞同票。竹立家表示，公务接待是非常引人关注的话题。在国外，凡是公务接待，必须要经过公共财政预算，然后向公众告知后才能支出。而在国内，类似意识相对非常单薄。仁寿县珠嘉乡推行的“15元接待餐”，应该给予肯定，也值得推广。如果大家都这样做，就不会出现“某地某单位一顿饭花掉近万元”的新闻了。
本贴仅代表作者观点，与麻辣社区立场无关。
发表于 2011-11-14 1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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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14 1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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