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是在这个寒冷的冬季越来越变老了。
人老去的一个重要症状是变得麻木,心硬邦邦的丢地下得扎破车胎,造成车祸频发。把它和一个核桃放一起,呜呀呀咬牙跺脚一锤拍下,核桃粉碎,硬邦邦的心脏将铁锤硌出一个大角。
比如又一辆16人丧生的车祸事故前天在贵州发生,那辆载重56人的车辆上载的人也许往前一天还是你我一样报怨点不开铁道部网页,买不上火车票,刚买上火车票,咔,弹出一页面崩溃的小窗,告诉你,款扣了,票没出的愤怒且鲜活的普通人。愤怒找不到出口,只能砸了自己的显示器出气,回头票点一到,还是抢秒杀促销一样削尖手指成竹签去疯抢。只是为了一点小小的念想,不管在外这一年多么苦活得多么猥琐,也要赶回家充几天光鲜过个好年,所以他们买了张汽车票。
年没赶上,自己瞬间成为了家人奔丧的对象。
他们死了才两天,尸体还没冷透,他们的故事已被彻底冰封,我已要靠反复百度才能找到这条只过一天但好像过了一年的旧闻,并再也找不到之后的丁点后续新闻。他们死了就死了,16条不值一提的人命,哪天不横死上这个人数再加点零的生命呢?媒体手上要播报的年终那些伟大的数值,领导们雄壮手指点出的伟大指示还压在下面排着长队,删这个也不好,那个少播一回肯定不行,头痛得很。你们多不懂事,不会死在不忙的时候?临时性天气,临时性路况,临时性驾驶员,临时性养路工,临时性值班领导……你真要再多追问,他们就会推给你一堆临时工创新名单。
比天气更冷酷,比股指更惨绿的是,连临时工都没人有了追问的兴趣。能代表这个国家良心的媒体们,心结晶成了钻石。
死于这种廉价大巴上的乘客,大多叫农民工,不会再有多的名字。但农民工就快要不适用他们,因为有关领导和有关部门突发奇想,想把叫了几十年的农民工称号取消,原因是
涉嫌歧视。现在它们蓦然觉得换个没有歧视的名称是种为政时尚,也是个年关的恩赐,你都歧视多少年了!换名的伎俩并不新鲜,之前它们就干过类似的事,把妓女更名成了失足妇女。不能说不叫尊重,不能说没有以人为本的善意。可是一个只会改头换面,玩弄文字的有关领导和部门,该牵着游街的,管她叫卑贱的妓女还是暗娼,或是时下高贵的新词失足妇女,一样像条落水狗一样牵着示众何有尊严?同样,换名之后的农民工,异地不能免费义务教育,不能高考,医保分级,失业不保,从没见过保障房,现在顶着被窝排队买火车票更加买不到……换个名,除了再次用新名称来羞辱一番,又有什么意义?
比生命长寿的是身份。几千年下来的划分方式,士农工商,三教九流,名称虽然比川剧变脸换过的脸皮多,但最真实也最丑陋的那张真脸满是凶残:身份证不等于身份,高低贵贱从来未变。你认不认为都好,生有一个好爹,屁股挂上不同的职位标牌,这个人天生高人一等。一个习惯于用标签去管理与隔离的社会,一个永远视十二亿二千万为农民工的国家,一个农民工死在年关路上,冰冷冷亡灭掉16条生命,却对死亡和生命都没基本畏惧的国家,假惺惺除名农民工能带来什么?
要承认,这个独特的国家,生于这个独特国家里的人,另一些人,另一片人的生死没有任何意义,冰冷冷的一串数字符号而已。甚至,多数时候,你不会见到这些符号。哪天,我突然死了,一定不会比烧掉百万元级的元旦烟花汇演盛会上,突然一颗烟花升天炸出的某个小亮点更能留给人印象。把时间的纬度拉出来检视,你在这个时代的从生到死,活着或生不如死,存在得多么可笑。
对生命漠然如此,那个活着的农民工身份,再如何凌辱,都是失足农民,都是这个畸形国家再正常不过的真实。
天愈发冷了,坐电脑前,手冻成鸡爪,牙齿在打鼓。我颤抖着领悟到,要想安心活在一个荒诞时代,不发愁半夜起来良心打鼓睡不着,全得移植一颗钻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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